作者:绿豆红汤
等杨柳包了头发跑出来,门口哪还有人,她跺了下脚,也匆匆忙忙往地里跑。大白天的,青莺不执着非要爹娘抱,奶娘和保母能哄好她。
地里的花生一车车拉回家堆在墙根,这时候就是抢收,吃饭反倒成了不紧要的事。春婶跟刘婶随车回来,手脚麻利地焖一大锅干饭,切了猪肉混着萝卜青菜炖两盆,大家囫囵填饱肚子继续去地里忙活。
天色越发暗沉,田间地头寻食的鸟雀也都归了林,赶在落雨前,地里晒的花生都拉了回来。但这还不算完,程石搬了木梯爬上花生垛,由坤叔他们在下面用木叉叉了陈年稻草递上去,他把稻草盖在花生垛上,这样淋了雨也多是被稻草吸收了,等天放晴把稻草掀下来,下面的花生还是干的。
“今年再忙活最后一年,折腾死人了。”程石连声叫苦,想想之后还要摘花生,他浑身都没劲。
“怎么?明年不种地了?”坤叔大惊。
春婶、雷婶和刘婶也皱眉看向他,种地累归累,但住乡下不种地还有什么意思?就像这些天拔花生,大家伙一起出力,坐地里拔着花生说着话,多热闹。
“不是不种地,是不种花生了。”程石给他们掰算,“入冬剥花生,开春犁地刨坑丢种,夏天苗深了要锄草,入秋了要拔花生摘花生,一年到头这鬼玩意儿都离不了手,麻烦死个人。”
这是不缺银子的人的想法,花生能榨油能炒菜下酒,花生秧能喂牛喂驴子,花生壳还能当柴烧,价比稻子麦子的价还高,农人多是情愿多种花生的。
不是不种地就好,坤叔和春婶他们松了口气,绕着三垛花生转了一圈,见盖严实了才回屋烧水洗澡。
“刘婶,晚上别做饭了,我们待会儿坐马车去镇上吃。”杨柳开口,“今儿也让你们忙累的不得了,去吃顿好的补补。”
“好。”坤叔第一个响应,吃多吃少无所谓,人老了就爱这种热闹。
“老刘头他们没下地拔花生就不带他们,让他们先饿着,我们吃完了再打包几个菜给他们带回来。”春婶拉住刘婶,“你可不能为给他们做饭不过去,晚个半个时辰不会把你老头饿出毛病。”
刘婶笑着点头,“行,我去,你松开我,我回去换身衣裳。”
杨柳在他们给花生垛盖稻草时已经洗好了澡,她抱着青莺往村头走,打算喊上娘家人一起去镇上吃饭。
“都要下雨了,我们不去,就在家里吃。”杨母看了眼天。
“就是下雨才清闲,有马拉车又不让你们走路。”杨柳不跟她娘啰嗦,转过身说:“你们赶紧换身干净衣裳,我这就去借木篷车,待会儿马车套好了就来接你们。”她家目前就三辆带顶的木篷车,回来时还要捎上鱼馆里做活儿的人,还要再借两辆。
割草喂马,提水饮牛,打扫木篷车,人都到齐了把狗赶进屋锁上门,交代邻居帮忙留着心,一家老少坐上马车动身了。
还不到做晚饭的点,天色乌压压的几乎看不清人,妇人站在门前大声咕咕唤鸡,男人拎桶挑水,赶在下雨前把家里的水缸倒满,见一行五辆马车要出村,他们驻足询问:“天都快黑了,马上要落雨,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接鱼馆里的人回来,顺便过去吃顿饭,也不用开火了。”程石答。
到了村头接上杨家人,出村了碰到个小丫头背着背篓,程石喊住她:“谁家的丫头?天都黑了你跑出来干嘛?赶紧回去。”
“我去给兔子割篓草,我养的兔子下崽子了。”
“割草你去村前的地头割,别出村。”杨柳探出车窗,这丫头看着也迷迷瞪瞪的,天都黑了还敢一个人往外跑,她继续说:“兔子也吃花生秧红薯藤,你随便去谁家地里割几条红薯藤就够了,下雨了就喂兔子吃花生秧。”
“我家菜园就有红薯藤。”小丫头立马蹦蹦跳跳往村里跑。
“这丫头也是长了个虎胆子,她家里人也是心大,马上要下雨了也不拘着孩子。”下雨天蛇好出洞,咬到了可不得了。春婶往外瞅一眼,杨家庄靠山,木盛草茂,要是有那存了坏心的,逢着刮风下雨天把丫头拉进山,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马车里挂着一盏灯笼,随着马车的颠簸,昏黄的光晕在车壁上晃悠,青莺躺在她娘的腿上,眼不眨地盯着灯笼,光晕晃到她脸上时,她乐得咯咯笑。
走到半途,车顶上响起雨点的噼啪声,程石把腿缩进蓑衣里,盯着前方的路说:“下雨了。”
“下雨了,等天晴了就能割稻子了。”杨老汉的声音从车尾传过来,“今年麦子不成器,秋稻还成,每逢干了就落点雨。”
“老哥你家今年种了几亩水稻?”坤叔大声问。
“八亩多。”
“那是挺不少。”
雨点越来越密,雨水打湿了马鬃毛,它们欢快地摇头甩尾,这段时间忙着开食馆忙着收花生收豆子,好久没给它们洗澡刷毛了,在雨中疾跑的感觉看着就是痛快。
马车从野外闯进镇,像是跨出深山走进了闹市,路两边的房屋灯火通明,人影落在窗纸上,说笑声逸出墙院。木窗吱呀一声,临街的人开窗往外看,马车已经拐了弯看不到影。
下雨天食馆的生意也没受影响,程石先下车撑伞给杨柳和孩子遮雨,他们一行人走进门,大堂里吃饭的人一静,认出人了笑出声:“这下雨的晚上你们怎么还过来了?我还当是进山匪了。”
“跟你们一样,不想在家开火,就来镇上吃饭了。”杨柳玩笑,她轻拍着左右四顾的小丫头往后院走。
鱼馆里一步一个灯笼,亮堂如白昼,程石把人安顿好了又赶马车去悦来食馆,不一会儿提了四个食盒回来。有鱼有肉,上午没吃到嘴的鱼羊肉馄饨也进了肚,末了喝上一碗温热的鸡汤,身上的筋骨都松懈了下来。
最后一桌食客离开,屋外的雨势也小了,春婶她们帮忙收盘子擦桌子扫地,合力把大堂和包间打扫干净,后厨也收拾干净了。
“走喽,回家。”坤叔站在门前喊。
一盏盏灯笼暗下来,到了最后只剩门口的两盏,杨柳坐上车从保母那里接过孩子,见这丫头还睁着大眼好奇地到处瞅,她扭头问她嫂子:“豆姐儿可睡了?”
“睡了,吃饭那会儿就睡了。”
“我家这是养了个夜猫子。”杨柳点了点青莺的额头。
马车出镇,人声一瞬间退了去,雨丝细了,敲在车顶上的声音极轻,马蹄踏在稀泥里的咕噜声都清晰可闻。车里没人再说话,慢慢的,有人在蛙鸣和马蹄声里闭上眼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磕在车壁上瞬间清醒。
马车里传出一声轻笑。
“笑什么?”程石问,大半夜的突然来一声还挺瘆人。
“没什么。”杨柳换了个胳膊抱孩子,这才发现小丫头也睡着了,她轻声问:“停雨了?”
“还在下,很小。”
进了村,雨也停了,马车在村头停下,大黑子在门内汪汪叫,急着要出来。
“别叫别叫,给你带骨头了。”杨老汉掏钥匙开门。
“我们也从这儿下去,走几步路就到了。”伙计和打杂的几人跳下马车。
“天不早了,回去了洗洗赶紧歇着,明早不管下不下雨都还要去镇上。”程石交代,“驾”了一声,马抬蹄往西走,后面的马不用人驱使也慢悠悠跟上。
到了家门口,屋里的狗几乎要撞破门出来,野猫也闻着味喵喵叫着跳上马车,春婶抖破个油纸包,把打包回来的鱼头倒台阶上。
“回来了?”一墙之隔的蒋家有人说话,“可真够晚的,我都睡一蒙子了。”
门环“嗒”的一声响,狗冲了出来,蹦着往人身上扑,狗屁股都要扭脱节。
程石匆忙朝隔壁应一声,把泡烂的馄饨和鸡骨头倒狗盆里,“红薯,过来吃饭。”狗嘴忙上了才消停。
“孩子睡了,我先抱她回后院。”杨柳说。
“我们也走了,那三个老家伙估计都还饿着肚子。”刘婶提着食盒,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让人给她提盏灯笼。
安顿好牛马,程石伸了个懒腰,进屋准备关门发现院子里少了两只狗,他扶着门懒洋洋地唤狗。
“估计是出去拉屎了,你回屋吧,我待会儿去锁门。”坤叔在屋里说。
“那你可别忘了,对了,今儿下雨你的腿还疼不?”
“贴了膏药好多了。”
雨打落了桂花,后院里的香味淡了许多,墙边的大碗菊的淡香显露了出来,清苦的味道,醒脑又安神。
程石过去掐了两朵,连带着水珠一起带进屋。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雨后放晴, 天色湛湛,几片稀薄的白云几乎要被风吹散,日光绚烂地洒满大地, 猫狗惬意地躺在稻草上眯眼睡觉。程石扛着木梯手拎木叉出门,吆喝两声赶走花生垛边睡觉的猫狗, 大踏两步蹬上顶, 三两下把花生垛上湿漉漉的稻草掀下地,飞虫和腐烂的草屑飘飘洒洒,他不禁眯起眼。
“地里的花生拔完了吗?”对面的人家搭话, 他也在掀花生垛上的湿稻草。
“还剩三四亩没动,你家呢?”程石问。
“我家地少, 都拔完了,也都拉回来了。”
“产量如何?”
“不怎么样, 全村估计就你老丈人家的花生没受影响。”
程石跳下花生垛,扛着木梯去另一垛,闻言说:“为了给花生浇水,他跟我大舅哥只差没累掉半条命, 只盼着往后能风调雨顺, 大家都少受些累。”
“咱们村已经算是好上许多了, 前两天我娘家兄弟来帮忙, 听他说镇南的高洼村今年都没能种上稻子,为了抢水灌溉还打死了两个人。”斜对门坐在门口择菜的细二嫂接话,她唏嘘一声,“麦子欠收,稻子还没种上, 今年就指靠陈粮糊弄嘴, 日子难熬啊。”
程石不清楚情况, 疑惑道:“怎么就没种上稻子?秧苗干死了?村里没开堰放水?”
“住在山包包上哪有堰,就坑坑洼洼的小河小沟多,你听那个村的名就知道,又高又洼,风调雨顺自然不缺水,一旦逢到旱年,自然绝收。”年轻的妇人往程家院子里瞅,“你媳妇呢?在屋里哄娃?”
“我们村要不是有柳妹子,年成更受影响。”对门的邻居拾掇完他家的花生垛,扛着木叉过来给程石帮忙,把掀下来的湿稻草插着往熏房外面堆,晒干了方便拿进去捂火。
“前两天下了场雨就没先前热了,你家这熏房也快开火了吧?”他问。
“对,估计就是中秋节过后开火。”程石应声,刚想回小阿嫂的话,转脸看她已经进了他家门,不由出声:“她在后院哄孩子,你大声喊一声。”
说罢,他站花生垛上冲后院喊:“小柳,细二嫂来找你玩了。”
杨柳听到声放下剪刀,迎到垂花门外看到人,她笑着喊了声:“二嫂今天怎么得空来找我玩了?”她领着人往前院走。
“我什么时候都得空,就你是个忙人,忙里忙外没看到我,就以为我也是个忙人。”
“你家婆婆可天天在外说你是个勤快的,菜园伺候的没一根杂草,屋前屋后张罗得干干净净的,这不叫忙还能怎么忙?”到了前院,杨柳拎两把凳子放廊下有阴凉的地方,“二嫂坐,你家孩子呢?都去捋菊花了?”
细二嫂点头,“整天不着闲,除了吃饭睡觉不着家,一门心思想着挖采药草赚钱。”
“从小就不是个懒散的,长大了差不了,你以后要享福了。”杨柳真心夸,村里的小孩都不差,家里的鸡鸭多是她们找虫喂,洗衣裳打猪草样样不落,闲了就呼朋引伴去山脚地头挖蒲公英车前草之类的药草,但凡是晴天,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晒的都有草药。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程石扛着木梯进来,他对杨柳说:“我去西堰撒网逮鱼,有事你去喊我。”
“你记得去山上看看,交代魏叔把猪和羊的窝里的湿稻草换换。”杨柳站起来。
程石点头,去偏院拎了个背篓,出来时说:“二嫂你在家玩,我去逮只鸡,晚上在我家吃饭。”
“可不能,抬脚就到家的功夫还在你家吃饭,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这是乡下常用的客气话,细二嫂没做真,等程石出门了,她扭过身跟杨柳说:“柳妹子,今儿找你也是为了旁的事,不知道你家食馆还要不要人,我娘家有个小兄弟前日来找我,托我问问。”
“今年应当是不招人了,人够用,而且我也是杨家庄的姑娘,就是找人多半也是从自家村里挑选。”杨柳歉意地笑笑,又说:“镇上也还有另外几家食馆,我要是听到招工的消息,回来跟你支会一声可好?”
“哎,那麻烦你了。”细二嫂抠了下手指,心里知道大半没戏,旁的食馆找伙计也是多番托关系打点。但她也就消沉了一瞬,脸上又浮起笑,打听今年收购鸡鸭鹅的消息,“有你跟青莺她爹在,又是做熏肉又是开食馆,还雇人往县里送卤蛋,咱们村的日子可比旁的村好过许多,今年有好几家准备入冬了盖新房呢。”
“我也不是白送银子,都是下了力气自己赚的,反正勤快的人不会饿肚子。”就是没她跟程石,村里人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儿去。每逢农闲,村里的男人多半都会出去找活儿,给粮店扛包不嫌累,进山砍柴拉进镇卖不嫌苦。
突然听到孩子哭,杨柳往后院看,细二嫂有眼力劲地起身说要回去,“前两天下雨攒的脏衣裳还没洗,我回去洗衣裳,你也去看看你的娇丫头。”
杨柳笑,送人出门了她回后院,娇丫头睡醒了正在吃奶,听出脚步声奶都不吃了,撇过脸冲她娘笑。
“吃你的,吃饱了肚子娘带你去看你爹逮鱼。”杨柳随便一坐,跟奶娘说起中秋回县里的事,“青莺还在吃奶,你得跟我们去一趟。”
“罗姐跟我说了,我知道的。”奶娘温声说。
离中秋也没几天了,隔天,杨柳让春婶进山逮了只鸡,橘子石榴和柿子都摘了些,又拎两条鱼,从箱笼里裁七八尺棉布,让坤叔赶车送奶娘回去一趟,“快中秋了,你也回去看看孩子,估摸着时辰去鱼馆奶孩子。”
“哎,谢谢太太。”奶娘目光大亮。
青莺再次被她爹娘带去鱼馆,卖蛋的时候她被保母抱着在一边看,有人逗她她就笑,有时候还害羞得往人怀里躲。
“你家这小东家长得可真好,净捡着爹娘的长处长。”有人朝杨柳说,“等她长大了也带她来做生意,保证比供什么财神都有用。”
小东家?杨柳偏头看一眼,这称呼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