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这是妹妹的外婆,你们也喊外婆。”程石说,他来岳家一向是很自在,伸手说:“娘,你给我掰半拉馍吃。”
杨母端了筛锣出来,先给女婿分半拉,五个孩子一个掰了点,温声说:“吃完了再来拿。”
大郎接过咬一口,说:“谢过外婆,馍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吃完了再来拿。”杨母把馍放回锅里温着,出来问:“你家的稻子割完了?碾完了吗?”
“割完了,也都拉回来了,估计还要碾个两三场才算忙利索。”程石把馒头咬一口分给馋嘴的大黑狗,剩下的一口塞嘴里,抱着皱巴着脸的娃左走右晃,“青莺不舒服,只要我跟她娘抱,家里的活儿就是坤叔带人在忙。”
“怎么不舒服了?来,外婆抱。”杨母刚拍了下手,就见小外孙女躲他爹肩窝里瘪了嘴,连忙说:“哎呦,好了好了,外婆走远点,不抱你。”
“长牙了,今天早上才冒头。”程石笑,指了指自己的下嘴唇,“冒了两颗尖儿,她嘴里不舒服,奶都不吃了,一直不痛快。”
“孩子发牙就是会不舒服,你大哥长牙的时候还发热了,小柳倒还好,就不舒服了一天就没事了。”猪圈里的猪突然哼了一声,杨母跟程石看过去,就见五个娃挤在猪圈门口抓着猪草给猪吃。
“小心猪咬着你们的手。”杨母喊了一声。
“哇——”
酝酿许久的不痛快终于顺着眼泪嚎出来了,青莺扯着程石的衣裳张嘴大哭,惹得屋里睡觉的豆姐儿也哭了起来,程石赶紧把一串尾巴轰出去,回头冲屋里说:“娘,我们走了。”
“去去去,别跟着我,自己到村里找小孩逮虫子去。”出了门,程石像撵鸡似的赶人。
“是你喊我们帮你哄莺姐儿的。”大郎气哼哼的,拉着弟弟妹妹往回走,“我认了个好兄弟,他说要带我去地里扒红薯,我带你们一起去。”
程石听到这句话又抱着青莺撵上去,“不准去偷别人家的红薯,我带你们去咱家的红薯地。”有热闹看,他家的这个丫头也能转移下注意力,免得老是伸手抠牙。
白天哭夜里闹,只有睡着了才消停,为着长牙这事,程石跟杨柳这几天就围着青莺打转,家里家外啥事都不管了。好在有三个表嫂三个表妹在,捡蛋记账查账,连带往鱼馆送蛋送鱼她们都乐滋滋包揽了。晒场上的稻子有坤叔和雷婶负责,灌袋扛包的时候周围几家邻居都来帮忙,村里的其他人听到信,掂着木叉和扫帚过来堆稻草、扫稻粒……
这日,杨柳跟程石从山上回来,从东西两边的荒山上摘了两筐橘子和石榴,路上碰到去菜园的阿婶,她拿了两个橘子两个石榴递过去,说:“长相不好看,味道还不错,婶子你别嫌弃。”
“这说的什么话,哪会嫌弃,多贵的东西。”阿婶接过放筐里,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说:“这次是要下雨了?”
杨柳点头,“这场雨落下来就要凉快许多。”
“要准备熏肉了?”阿婶问,“要买鸡鸭鹅了?自家养的兔子要不要?我娘家侄子养了几十只兔子。”
“要的,不过要挑选,你让他送过来。”程石接话,他想到屋里的娃,挑起扁担说:“不耽误你了婶子,这不知道哪一会儿就下雨了,你快去拔菜吧。”
刚走到晒场,草垛里卧的狗跑出来迎接,杨柳过去瞅了一眼,之前孩子们掏的草窝现在成了猫狗睡觉的地儿。
“表兄你摘了这么多石榴?”歆莲准备要出门的,见状又拐弯跟进来,叭叭说:“你闺女会爬了,会爬了就不让抱了,等会走了估计就是个不着家的,到了饭点你们满村喊人。”
屋外凉快,走廊上用竹席从头铺到尾,青莺就在趴在上面像只大青蛙,听到声了抬起头,手脚用力,咯咯笑着朝她爹娘怀里爬,嘴角的口水掉竹席上又被她蹭干净。
杨柳抢在程石前抱住小丫头,高高举过头顶,“这是谁家邋遢的小姑娘?”
四表嫂坐在墙边看着几个娃玩闹,闻言打趣:“你要是嫌邋遢就给我,我不嫌弃,刚好我没小闺女,抱回去肯定当亲生的养。”
“我是没意见,就看阿石舍不舍得。”杨柳笑。
程石垂着眼不吭声,取下草帽装石榴,抬脚往偏院走,“谁喝石榴汁?我要去榨石榴汁了。”
杨柳朗声大笑,她笑,怀里的小丫头也傻乎乎地咧开嘴。
石榴还没剥完,天上先落了雨,竹席卷了移到屋里,杨柳吹着火折子点燃灯笼里的灯芯,带着水汽的风吹进来,墙上晕染的光晕变了形。
程石把装石榴的筐搬进来,让她们自己剥自己捶汁,闻着院子里的泥腥气,馋起了羊荤,瞥着杨柳说:“入秋了该炖锅羊肉养养膘。”
“那你明天上山逮一只扛下来,我们尝尝在山上散养的羊是什么味儿。”杨柳说。
“就是你们养在西边山上的羊?”四表嫂问,“刘婶说那些羊是吃药草长大的,可别补过火,吃顿羊肉个个流鼻血。”
西边是山上日照不好,果树长得不好,低矮的药草长得还不错,还有不少杂菌子,七十多只羊就养在那边的山上。
“应该不会,我找大夫问了,这种羊肉反而更温和。”程石老早就打起了那群羊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一百四十九章
瓦沟下滴滴答答的雨水昭示着雨还没停, 程石看了眼窗,时辰尚早,他也不急着起床, 弓起腿挡着床沿,免得青莺左爬右爬掉下去。杨柳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待屋外的雨声减弱, 她拥被坐起来,被清冷的空气激得一个哆嗦。
“趁这会儿雨小,你赶紧起来去逮鱼。”杨柳下床从箱笼翻秋衫, 她的,程石的, 还有青莺的,一件件扔到床上, 催促说:“快点,下雨路不好走,你跟坤叔赶车把他们送去镇上。回来的时候去我姐家一趟,接她来吃羊肉, 把席哥儿跟芸姐儿也接来住几天, 咱家孩子多, 他们兄妹俩来了也有伴。”
程石一一应声, 随手拿张手帕给在被子里打滚的小丫头擦擦口水,动作利索地穿衣下地,再夹起被子里的娃,捞起衣裳送出去让保母伺候她穿衣洗漱。
淋了一夜的雨,窗外的桂花树叶子翠绿, 叶间点缀的小黄花被雨水冲刷得不剩什么香气, 地上的青砖浸在水里颜色油亮, 院子上空烟雨蒙蒙。厢房的门吱呀打开,门后的人吸了口凉气,“真冷啊!一夜入秋。”
厨房里热气腾腾煮着饭,前院忙活着套马车,杨柳从门外回来,拿起门后的铁锹出去铲水,没一会儿屋里冲出来几个孩子,争着抢着要帮忙。
杨柳干脆把锹给他们,站在檐下看着。
忙活早饭的人多,做得也快,程石刚从堰里回来,蒸的枣子馍已经能出锅了,春婶站在垂花门外高声吆喝:“开饭了,都快出来吃饭,来晚了不等啊。”
如今家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加起来有二十来人,吃饭要摆两张桌,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像菜市场,盛了饭各找各的位置坐。青莺坐在摇篮里吸着手指看人家吃饭,馋得口水津津的,不管谁来逗她,她都张大嘴等着喂。
“是个好吃嘴。”杨柳哈哈大笑,勾了个凳子坐摇篮旁边看着,免得有小孩过来给她喂馍。
程石拿着剥了壳的咸鸡蛋过来放杨柳碗里,丢了鸡蛋壳回桌子上端碗过来,跟杨柳一左一右坐在摇篮边吃饭,不时瞥眼咂嘴的馋嘴丫头,到嘴的每口饭都格外香。
院外响起几声狗叫,坤叔看到人扬了下碗,“等会儿,在吃饭,你们先坐车上。”话落,他看到山上的人送蛋下来,他走出去问:“吃饭了吗?没吃进来吃点。”
程石没听清他们说的话,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摸出帕子给青莺擦干净口水,起身说:“我出门了,等我回来了我去抓羊。”
杨柳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站起来问:“表嫂,你们带的衣裳够穿吗?要是不够就让阿石去跟我姐说一声,让她带几身秋衫过来。”
“这雨还要下几天?”四表嫂问,“我就带了一身秋衫,一两天还好,雨下的时间长了恐怕没换洗的。”
“秋雨难晴,这场雨可能要持续个五六天。”杨柳看向三个表妹,“你们呢?可缺衣裳?还有几个孩子。”
没料到会变天降温,她们的衣裳都不够穿,杨柳索性喊程石再套架马车,让她们跟车去铺子里买合身的成衣。
这么一耽误,从镇上回来已是巳时中,村里吃饭早的人家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程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在走廊下看雨,幽幽叹气:“看样子晌午是吃不到羊肉了。”
“那就晚上吃,时间充裕,羊肉炖得烂。”杨柳说。
屋里孩子多,说话声也吵,没一会儿人都出来了,撇下一堆萝卜头让保母和奶娘看着。杨絮做的就是布匹生意,遇上对布料衣饰花纹有了解的表嫂子们,宛如遇到了知己,两眼放光的跟她们讨论衣料的颜色和样式。杨柳站一边听了一会儿,头昏脑胀地打个哈欠,拿起墙角的竹伞去后院找程石。
怕书上潮,每逢下雨天书房便是门窗紧闭,杨柳推门进去见屋里点了灯笼,她回屋搬来小泥炉烧炭煮茶,翻出早先晒的干桂花倒进沸腾的水里,屋里飘起袅袅的桂花香。
程石走到窗前推来个缝儿,看到墙根下怒放的菊花,他出门掐了几朵插在墙上的砖缝里,说:“今天陈连水去找我了,医馆的供货商送来了新的药材,等雨停了医馆会清药房,让我到时候过去捡便宜。”
“等宰了羊给他送条羊腿。”杨柳沏了杯茶递给他,自己也握了一杯暖手,“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还穿薄衫,今天穿了厚褂还不挡寒。”
“适合熏肉,雨停了就要进山砍松枝。”程石抿了口水,入鼻有淡香,入口极为寡淡,他嫌弃的吐了水,拿出茶罐重新煮茶。
屋外秋雨绵绵风声不歇,时不时听见几声孩子的尖叫,程石跟杨柳躲闲在书房独享片刻的清静。午饭后本打算歇歇再上山,不料书房被三个表妹侵占,于是程石喊上杨柳去山上抓羊。
“可要我们去帮忙?”二表嫂在廊下问。
程石披上蓑衣又取下来,嫌笨重碍事他只戴了斗笠,闻言没说话只摆了摆手,蹲下身帮杨柳绑紧裤腿,又进屋给她拿草鞋。
小两口走了,廊下的女人怅然地吁口气。
“怎么?等着吃羊肉还不好?叹什么气?”三表嫂走出门问。
“羡慕人家夫妻俩感情好呗,”二表嫂坦然地说,“来了这么些天就没见阿石跟他媳妇拌过嘴,好似不缺话说,再自然不过的感情,全然没有尴尬和没话找话的情况。”像她们妯娌几个,男人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月,回来了也是泡在武馆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跟他打交道的机会,在一起说的不外乎就是孩子和爹娘。有时候刚熟络开,男人腿脚一迈又出门个把月,还不能露出不高兴,不然就是不懂事。
三表嫂看着雨幕没说话,半响,她回头看屋里抱莺姐儿的女人,开口说:“等回去我打算也开间绸缎铺子,我打算跟杨絮合作,前期从她那里拿货,先小打小闹的试试水,之前她说的什么样式花纹料子之类的我还挺有兴趣。”
这下轮到二表嫂沉默了。
另一边,程石拉着杨柳已经进山,两人先去松树林转了一圈,圈养小鸡崽的栅栏封了顶,上面架了竹竿,竹竿上搭了厚实的稻草,挡风还不漏雨,新买的七千来只鸡鸭鹅幼崽都挤在里面,稚嫩的叫声老远就能听见。羽翼丰满的鸡鸭鹅畅快的在林下淋雨,雨后土里的蚯蚓都出来了,鸡群饱食大餐,就是有时不注意会被鸭子抢,鸡鸭的食谱重合的多,像是鱼虾,鸭吃鸡也吃,蚯蚓和昆虫,鸡吃鸭也吃。杨柳走在其中,眼睛认真仔细地盯着前路,手里的砍刀举起,怕碰上漏网之蛇。
“我还没看过鸭子吃蛇,你说鸭子吃蛇吗?”程石问,他只知道鹅吃素,遇到蛇会弄死但不会吃。
杨柳摇头,“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出了松树林沿着小道蜿蜒向西,山上野菊遍地,指腹大小的野菊在雨水的滋润下颜色更鲜艳,花朵高高支愣着,不像桂花,禁不得风吹雨打。艾蒿丛里突然有响动,杨柳用砍刀拨开草丛,两只鸡受惊,咯咯叫着蹿出来跑远了。在雨中吃草的羊群闻声回头,咩咩叫了几声继续低头吃草,程石看了下,它们啃的好像是窜发的构树枝,叶子都啃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条。
“你选一只。”杨柳拎着砍刀没靠近。
程石朝她伸手,拿过砍刀去高大的构树上砍一堆的枝条扔地上,中途看守的李镖师过来,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逮只羊。”程石已经瞅好了,他扔了砍刀慢慢靠近,猛地扑过去把一只大公羊按身下。羊群轰的一下跑散,其中有两只公羊跑走了又拐回来,低下头准备拱人。
程石胡乱用构树枝条把羊腿捆上,手按着羊头把羊扛上肩,冲老镖师招呼了声:“晚上下去吃羊肉,别去晚了。”
下山的路上羊叫没停过,程石别着头嫌羊毛臭,闲聊说:“你看到没,刚刚那两只羊还准备来拱我,我打算把那两只性情凶猛的公羊留着,让它们护着羊群。”
“随你。”杨柳用砍刀砍断拦路的松枝,说:“要是羊肉好吃,明年多养点,之前在外祖家吃的羊鱼炖味道好鲜。”
“指定好吃。”
出山后雨停了,程石扛着羊去村里找杀猪佬。他先回家换掉湿衣裳,拿了一角碎银子拎筐去挑羊肉,羊皮他也拿回来了,打算等明天去镇上找手艺人硝羊皮,余下的都攒着,等入冬了给全家做羊皮袄。
锅底的余热刚散,灶里又升起了火,羊排剁块儿跟鲫鱼一起炖汤,羊头剖开单独炖,羊肉爆炒,四条羊腿两条和萝卜一起清炖,一条炙烤,一条留着撒盐腌着续井里,余下还有羊蝎子羊尾羊内脏,红烧的红烧熬汤的熬汤,厨下忙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全用上了。
临近黄昏,从村尾飘出的羊肉香弥漫了大半个村,杨老汉一家带着大黑子往西走时,村里人打趣:“小女婿又请你吃好肉啊,馋死个人。”
杨老汉笑笑,背挺得越发直。
有人关心他们铺子里的生意,打听道:“杨木,你们编得竹筐啥的在镇上好卖吗?你们父子俩要是忙不过来,把我编的竹篓先拿去顶着。”
“你倒是一腔好心思,”有人讽了一句,戳穿了问:“他帮你卖,你跟他分摊赁铺面的钱吗?”
“他妹夫的铺子他还给租子?又不是外人。”
“亲兄弟还明算账,哪能不给。”杨老大抱着孩子轻声说:“生意不好做,我跟我爹俩编的竹筐灯笼啥的都卖不了,哪好帮你们代卖。”
等杨家几口人走远了,有人嘀咕说:“怎么可能生意不好,村后的竹林他们只差没砍光。”
“叔,婶,你们过来了。”二表嫂出门迎上人,张罗道:“屋里坐,羊肉快起锅了,等人到齐了就开饭。”
“你们忙活了半天,我们来吃白嘴啊。”杨母玩笑着道声辛苦。
“我们不忙,忙的是小柳,我们也是等着吃白嘴的。”二表嫂笑,她看木氏接过包被里的娃,凑过去看一眼,“哎呦”了一声,“老婶子,你们家的姑娘可真会长,都是好相貌。”
这话说得实在,木氏对她可有好感了,见到杨柳就夸:“你表嫂子是个嘴巧又热闹的人,人家一家子看起来都挺好相处。”
杨柳点头,用筷子戳下一坨羊头肉喂她嘴里,“快尝尝,刚出锅的味道最好,我们都尝过味儿了。”
一下午厨房的门槛都踏薄了一寸,进进出出的人不断。
“刘婶跟赵叔他们过来了,摆桌吃饭。”程石在大门外高声吆喝,催道:“快点快点,就等你们了,你们再不来,菜都要被我们吃光了。”
堂屋亮起灯,灯笼挂墙,蜡烛立桌,昏黄的光晕里热气腾腾的白烟上升,抱在保母怀里刚吃饱肚子的青莺挣着往桌上瞅,这次她不再干瞅着,啊啊叫着要吃。
杨柳先挟了块炖得软烂的羊排塞嘴里,满足地叹口气,就是这个味儿,汁水充盈味道鲜,舌头沾了汁水,几乎要混着羊肉咽进肚。
“先舀碗汤喝。”程石拿起她的碗,盛了两勺奶白色的鱼羊汤,汤上飘着红色的枸杞和嫩绿的葱花,“谁喝谁舀啊,我就不挨个儿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