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多有意思的活儿,跑什么?一大家子坐一起说说话不好?”程石站门口拦着,谁都不让走,他指着三个表哥说:“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们就不想他们?快坐下唠唠嗑,别寒了我表兄的心。”
“胡沁什么?小心我撕你的嘴。”三表嫂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坐回去。
挨句骂挨眼瞪又不掉肉,程石毫不在乎,这些人帮忙多摘点,他就能少受点罪。
姜长盛他们不明所以,左看看右看看,心想不就是摘花生,又不是扛粮袋之类的重活。
“来来来,吃了主家的羊肉就如他的意干点活儿,他高兴了明天再去宰只羊。”他吆喝道,自己先坐下扯了把花生秧,几颗花生两个动作的事,“这不挺简单的?”
“傻子。”四表嫂捶他一下。
程石耸肩笑,他数着人数出去又扯了十来捆进来,装花生的提篮也安排好了,然后他跑了,抱着乖乖玩红绳的青莺跟着猫狗跑,一个劲说孩子黏人不离身。
烛火噼啪一声,屋里没了说话声,好不容易把最后一捆花生摘完,所有人默契地出门回屋洗漱睡觉。
屋里的蜡烛接连灭了光,村庄陷入黑暗,杨柳推着凑上来的人,压着声音说:“我累了,睡觉。”
“骗子。”程石覆身上去,“羊肉性燥,你吃了不少。”
杨柳扭过脸把声音闷在枕头里,脚上用劲踹他一脚,这狗东西,他跑了,她不得不留在屋里陪着一起摘花生,想想就气闷。
“摘花生要了你的狗命了。”她咬他一口。
过了许久,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猫叫,杨柳似乎听到了开门声,她立马按着程石不让动,听到脚步声往垂花门走,她催他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今晚羊肉吃多的又不止你我。”程石把人抱起来,托着人下床,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厮磨,在回来的脚步声里紧张又畅快的结束。
“要不要水?”
“你小声点。”杨柳不如他脸皮厚,躺在被窝里蒙上被子,“不要水了,别惊动人,快来睡觉。”
……
但凡有姜霸王在,她总是家里第一个早起的,往日她是一个人默默起床默默开门出去练功,这次有三个武艺了得的侄子在,天不亮她就敲门把人喊起来。
程石躲在被窝里默默念叨别喊我别喊我,惊恐地发现脚步声还是到了窗前。
“起来,天亮了。”姜霸王丢下一句并不离开。
杨柳闭着眼不言不语,感觉身旁的人坐了起来,她默默翘起了嘴角。
屋里一片漆黑,程石下床还被地上的衣裳绊了一下,他吸了口气搂起地上的衣裳去外间点灯穿衣。拉开门看月亮还挂在天上,刚想恼火地问这算哪门子天亮了,扭头一看窗外没了人。
姜霸王听到起床的动静就走了,不耐烦等他磨蹭,等陪练出来她已经活动开四肢,“走吧,先跑几趟,从这里跑到山脚再跑回来。”
等真正天亮了,杨柳才被青莺闹起来,春婶端出热了几次的饭菜放桌上,说:“阿石跟你婆婆他们已经进山砍树了,孩子们跑村里玩去了。”
“我是最后一个起床的?”杨柳剥着咸鸭蛋,把蛋白扔给狗,她吃流油的蛋黄。
“还有一个……”说着门口一暗,四表嫂气色颇好的走进来,“还有饭吗?春婶也给我端碗饭。”
杨柳瞟她一眼,正好撞上她瞟过来的眼神,一触即分,两人默契的什么都不提。
“待会儿进山看看,这场雨后不知道还会不会长菌子。”四表嫂说。
杨柳点头,“我也去。”
家里的木梯被搬进山,靠在松树上上树容易许多,四个大男人加个姜霸王,不怕高还力气大,站在松枝上连砍带踹,枝桠断裂的吱呀声就没停过。
其他人怕被掉下来的松枝砸到,都没敢靠近,站在外围捡枯枝砍杂树,杨柳割着艾蒿心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又脏又累的活儿没一个人嫌弃,都忙活得挺起劲。
忙活了两天,姜霸王要回去了,姜长威他们也趁着路面干了能走马车就带着妻儿回去,不是住厌了,是住怕了,白天进山砍树,晚上点灯摘花生,就是天天宰羊炖鸡也顶不住。
这次除了鸡鸭鹅外,一起带回去的还有只活蹦乱跳的公羊,姜长盛也不嫌羊臊,捆了羊抱上马车,假模假样地说:“我们都吃了好的,不能漏了大哥。”
没人搭理他的话,程石绕着马车转一圈,看绳套都绑紧了示意能走了,“等入冬了一起过来,我请你们吃杀猪菜喝羊汤,下雪了喝羊汤别有滋味。”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章快六千字了,但晚上还有一更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从开始做熏肉, 日子似乎就有了尺寸,十天一晒,三熏三晒, 等第一批熏肉能取下来时,已经进了九月底, 青山变色, 草木枯黄。
熏房里的火没灭,开着门,清苦醒脑的烟雾大股大股往外涌, 等烟子散得差不多了,人才进去把熏得外皮棕黄的鸡鸭鹅兔从竹竿上取下来, 都不用往库房放,直接装车, 隔日就往县里送。
“张叔,张大哥,你们先自己转悠,选好了喊人取, 我让你们先挑选。”程石踩在梯子上说, 昨天跟悦来食馆的人打了招呼, 下午食馆的当家人就坐车过来了。
“你忙。”张大刀无暇说客套话, 双眼在梁上逡巡,熏的肉食过多,也不是同一次挂进来的,总有卖相和味道差一点的。
颈部插竹签的是自家山上的,这部分先取下来装竹笼里, 这活儿由杨柳带着春婶和雷婶亲自动手, 卖相不好的撇下另放一边。
熏房里突然响起一声痛呼, 张大刀快速跑出来扒了右脚上的布鞋,一会儿的功夫,鞋面就烧出几个大洞,鞋底也烧出焦黑色,扔屋外的水桶里才灭了火星。
“这是怎么了?踩到火坑里了?”雷婶探头往屋里瞅,“你这鞋也穿不成了,我把阿石跟老坤头的鞋拿出来你试试,看穿得了哪双?”
“行,多谢阿婶。”张大刀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摸了把脸,心有余悸地松口气。他老爹出来问:“怎么回事?”
“没注意脚下,一脚踏进火坑里了,好在踉跄了两步站住了,不然一头砸进去可要烧得不轻。”他拉着老爹也不让他进去,“程兄弟把熏鸡熏鸭都取出来了,我们就在外面选。”
熏房里,程石嘱咐他大舅哥和坤叔注意点,“梯子搭稳了,脚也踩稳当,别只盯着头顶忘记了脚下。”
雷婶拿了两双鞋出来,张大刀选了程石的鞋暂且穿着,招手让小厮拉车过来,他站在杨柳的另一边,看到成色好的鸡鸭鹅就拿过来放自家车上。
一直到日落西山,熏房里挂的鸡鸭鹅兔才全部取下来,春婶拿只熏得皮都要化开的大鹅进屋做菜,鸡汤已经炖出香味儿了,她把鹅放热水里泡着,拎篮子去菜园拔葱,回来时篮子里多了四五个黄灿灿的橘子。新鲜的橘皮清香味浓,洗干净撕成大块儿丢鸡汤里,煮个三滚捞出来丢了再下刚拔出土的新鲜萝卜。
“有要我帮忙的吗?”杨柳探头走进厨房,从菜板上拿块儿萝卜喂嘴里,清脆爽口,“没辣味儿了,清甜。”
“打过霜的萝卜都不辣,篮子里还有个没洗的,你要想吃把那个削皮吃了。”春婶往灶里塞两根木柴,说:“不要你帮忙,你去哄莺姐儿玩吧。”
杨柳“唔”了一声,耐不住等,揭开瓦罐的盖子拿勺子舀汤,阻止春婶开口,她细品一番,没尝出区别,香味儿浓郁,汤色呈棕白色,又有些偏黄,不像现宰杀的鸡炖的汤,表层没有浮油。
“你别是拿错了吧?都是咱们山上的鸡。”杨柳放下勺子,盖上盖子,摇头说:“我尝不出差别。”
“捎几只给徐襄公,他舌头灵,应当尝得出来。”春婶说。
杨柳没说话,舌头灵的少见,绝大多数人都吃不出区别,那就说明自家山上养的鸡已经能被取代。
春婶起身舀水洗手,揭开锅盖搅动铁锅里的鹅肉,汤汁粘稠,被熏出油的鹅皮几乎要炖出胶,她揽了菜板上的萝卜倒锅里,盆里泡的干豆角也拧干水丢进去,铲了几铲盖上锅盖,说:“小柳你去外面看看,忙得差不多了就先洗手吃饭。”
杨柳吞咽一下,小半年没吃熏的大鹅了,闻着味都能干两碗白米饭。她急急忙忙出去催:“别忙了,饭好了,吃完饭再忙。”
点蜡烛燃灯笼,摆好桌子提火炉,两罐鸡汤先端了过来,鹅肉铲进了小铁锅架在火炉子上,肉香从厨房转移到前堂,一路跟过来的还有猫狗。
青莺又大了一个月,越发馋饭,现在吃饭都不敢让她知道。杨柳拿碗碟先盛了干净的鸡汤和鹅肉放一边,等她或是程石吃完饭,奶娘才能过来吃。
“真香啊,还是熏肉最馋人。”程石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先挟了块儿鹅肉,骨酥肉烂皮弹牙。这是只陈皮盐腌的鹅,吃到最后把肉咽下肚了,口里泛起淡淡的陈皮味儿。
桌上没人说话,筷子来来往往,桌下的狗把鹅骨头嚼得咔嚓响。杨柳一口气吃下八块儿鹅肉才拿碗舀鸡汤,夹带着几块儿鸡肉,她徐徐吹口气,抿了口微烫的汤,跟春婶说:“下一次可以多加把橘皮,橘皮味儿有些淡。”
“再多就苦了,下次我试试快离火的时候丢进去,我捞橘皮的时候汤里的橘皮味还挺浓,应该是煮散了。”春婶也舀了一碗,顺道给其他人各舀一碗。
程石挟起块儿鸡小腿吃,嚼了两下他看向杨柳,“这只鸡是咱家的鸡?肉怎么这么柴?”
杨柳抬眼,往桌上看一眼,几碗汤都是从一个瓦罐里舀起来的,她满含期待的从自己碗里挟块儿鸡肉,肉丝粗,越嚼越干巴。
“这罐煮的不是咱家的□□?”她吐掉肉问。
“豁了个口的是从你大爹那里买来的鸡做的熏肉。”春婶举起桌上的蜡烛,在瓦罐的弯柄上找到半个指甲大的豁口,“不是咱家山上养的鸡,我确定我没弄错。”
杨柳跟程石对视一眼,不禁露出笑,这下心里可算是踏实了。为了验证这罐鸡汤不是例外,程石让春婶明天晌午用买来的鸡再炖一罐。
“这鸡肉不好吃就别吃了。”程石端起杨柳面前的碗拿出去倒了喂猫,进来从另一瓦罐再盛汤,这罐味道对了,鸡肉油润不干巴。
保母罗婶坐在桌子的一角只吃不问,也不插话,她先把碗里的汤喝了,看碗里的肉像是鸡胸脯的部位,她嚼了嚼,掩着嘴吐了喂狗,按说炖得肉都要散开了不至于嚼不烂,但的确是越嚼越像烂棉絮。
“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之前炒是那锅味道不是挺好的?”
杨柳摇头,“我们也是头一次见这种情况,在这之前我只知道野鸡肉柴,不过久炖也软烂。”
程石听了她的话顿了一下,招呼道:“快吃菜,吃完饭还有事要忙。”
六个人吃光了一只大鹅,鸡汤也喝得差不多了,春婶擀的面条没人吃,都吃饱了,最后煮了一半泡鸡汤里喂狗喂猫。
程石跟坤叔继续忙着装车,雷婶挑着桶把沿墙挖的坑里倒满水,熏肉一个月,熏干一瓮水。杨柳抱着青莺跟着大黑子一路走回去,再喊它把她们送回来,碰到吃饭晚的就停下唠几句。
一直到月上中天,草丛里的虫子都陷入沉睡,程石才忙完装车,十五架木篷车停在他家门外,从门口排两行差点挤出晒场。
“睡吧,门不关。”程石明早还要早起,门外是两三千两的东西,怕有贼来访,他打算睡在前院。
睡前往后院去,看杨柳已经睡着了又悄悄出门。
隔天天不亮,程石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起来了,他刚洗漱好,找好的车夫陆陆续续都牵牛过来了。
“都还没吃饭吧?我们去镇上吃饭。”程石说,他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回头看果然是杨柳,惊诧道:“怎么这时候起来了?”
杨柳一直留着心,听到动静就醒了,好在赶上了,“你披风落下了,我给你送来。”
“叔伯兄弟们,你们先套牛车。”程石拉着杨柳往后院走,“我得去看看我闺女,她醒来找不着我可别哭了。”
过了月亮门,站在通往后院和偏院的拐角,杨柳出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从我大爹那里买的鸡熏前熏后肉质有变的原因?心里搁着这事我睡不好。”
程石也惦记着这事,憋不住一直想跟她分享,昨晚倒腾了好久都睡不着,还是熬夜点蜡写了下来才松快地睡下。
“我写纸上了,在枕头下压着,你看过之后让赵叔他们留心在山上逮几只野鸡,拔毛后做好标记挂熏房里。”他悄悄地说,“好了,我该走了。”
车马离村惊起一路的狗吠,心里有事的人觉浅,一点动静就醒了,他睁眼盯着漆黑的屋顶出神,听着邻居家的鸡鸣翻了个身。一直躺到天明,不等吃饭他沉默着上山。
“季平,怎么这时候上山?”杨柳大爹乐呵呵的地问,腰包鼓了,家里又有喜事,他见天笑眯眯的。
“我去山上看看,别有人偷鸡。”杨季平眼神闪躲。
“村里的人都有了赚钱的门路,不说富裕,但也不愁吃喝了,哪有那么多的贼。”说是这么说,杨柳大爹朝屋里喊了声,跟着堂侄一道上山。
“明年咱们再多养几百只鸡,多费些功夫用棍子把山头围起来,到了秋后能落两千只鸡,我们每家都能分七两银,这可比种地划算多了。”杨柳大爹路上畅想。
“如果价钱再高点就好了,”杨季平垂头说,“毕竟咱们养的鸡不比程家的难吃,他若是不肯出价,咱们就单卖……”话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你良心被狗吃了?自家人你也算计,眼皮浅的玩意儿。”杨大爹骂了两句又扇他两巴掌,“狗东西,年前你们想发财,来找我的时候腆着一张不知羞的狗脸,我受不住你们央求卖了老脸去跟程石跟小柳说,人家看在是自家族人的面上,承诺说给我们兜底。你这还没发财呢,转过来就想刺人一刀,你个黑了心的狗东西,老子今天代你爹打醒你。”
杨季平不想他这么大的反应,毕竟之前想要高价的时候他也没反对。他回头往村里看,怕事闹大了在村里族里没脸,挨了几巴掌一声没吭,等他堂伯消气了才承认说是糊涂,“我一时想岔了,堂伯你就把我的话当臭屁放了。”
杨柳大爹又踹他一脚,转身快步下山,到了村头遇到杨柳赶牛车往镇上送蛋送鱼,他想了想到底什么都没说。
杨柳卖蛋的时候遇到个要买她家松枝的男人,不可思议地想他怎么问得出这话的,她摇头说不卖,“你明显是想熏肉做我的对家,我是傻了还卖你柴木。”
“你家的熏肉主要是在县里卖,周遭还有这么多的镇,我不会抢了你家的生意。”男人不走,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杨柳还是摇头,进屋喊来蒋大力,她躲到后厨帮忙刮鱼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