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也不知道是哪个村的。”他嘀咕。
枣红马熟门熟路拉着马车到鱼馆门口,外面的摊子已经铺开了,守门的伙计小跑着过来帮忙提桶提筐,先把鱼和羊肉提到后厨。
“我来的巧,你们也刚到。”挎筐的仆妇笑着往车里望,“没拿熏鸡熏鸭来卖?我听说钱家杂货铺从县里进了熏鸡熏鸭熏肉,是你家的吧?”
“不太清楚,不过我家的熏肉的确都是送去了县里。”程石往正街看了一眼,打听问:“价钱如何?”
“贵,我算了一下,买只熏鸡能去悦来食馆吃做好的熏鸡了。不过买的人不少,毕竟富户家里的厨娘手艺好,自己做了吃着放心,再一个,来客了家里要准备菜。”说了这么多,仆妇跟去摊前问:“程老板你什么时候带些熏鸡熏鸭来卖,去年还有麻雀斑鸠兔子啥的,今年啥都没,银子进了别人兜里你就不心疼?”
程石笑笑,银子还是进了他兜里,虽然少了点,但也少了许多麻烦。
“我吃肉总不能拦着旁人喝汤,嫌杂货铺卖的价贵就去悦来食馆吃,卖给悦来食馆的价低,他的饭菜也贵不了。”程石收了一把铜板扔钱箱里,说:“这也算是我间接造福乡邻了。”
“自己吃是一回事,做年礼送人有面子呀。”仆妇站一旁不肯走,“到年底了你拿一批出来卖,我们做年礼也有说头,自己镇上的特产,比县里价钱还贵,这说不出口啊。”
程石没说话,瞅着杨柳。
“你这人,白瞎了来买这么多回蛋,磨错人了。”后来的人瞅着杨柳打趣:“老板不当家,做主的是老板娘。”
“姐,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杨柳掩嘴笑,朝看过来的人说:“别听她胡诌,我们回去考虑考虑。”
“可看见了?做主的还是老板娘。”杨絮又玩笑一句,把篮子递给程石,“妹夫,给我拿些蛋,家里今天来客了。”
“我去给你拿几条鱼,”杨柳进食馆,不一会儿提了三条串着稻草的鲫鱼和四根羊排一刀羊肉出来,随口问一句:“谁来了?”
杨絮提着竹篮走到檐下,给其他买蛋的人让路,她神秘地眨眨眼,说:“你肯定猜不到,是你三表嫂。”
“嗯?”杨柳瞪大了眼,“我三表嫂?姜家的?”
“不然你还有哪个三表嫂?我昨天接到信说是今天来,说是想跟我合作。”杨絮乐滋滋的,“还不知道是啥情况,今天就不喊你跟妹夫去家吃饭了。”
“那你快回去准备,”杨柳想想,又快步进屋捞两条大黄鱼出来,她替姐姐高兴,“我姐能干,以后铺子要开去县里了,真了不起。”
这话说到杨絮心坎里了,她高兴自己的能干,不管结果如何但入了旁人的青眼,这就很值得她骄傲。胡家父子俩知道消息后,先是高兴家业振兴,一顿饭没吃完又开始担心被她压制,话里话外都是打压她。
还是自己的爹娘兄妹会真心为她高兴,体恤她的辛苦,称赞肯定她的能力。
“我真糊涂,”杨絮突然来一句,不等杨柳反应过来,她接过鱼转身快步离开。
杨柳看她走远,才回去帮忙卖蛋。
最忙的时段过去,鱼馆里也开始剁鱼剁肉剁得梆梆响,程石跟杨柳说一声,拎着豁口锄头去铁匠铺。等他扛着铁犁过来,杨柳也把鲜蛋咸蛋和卤蛋都卖完了。
出镇时碰到来时遇见的夫妻俩,程石跟一身轻的男人打招呼:“大哥,都卖了?”
“卖了,程家的人说会一直收到来年三月份,以后我逮了野兔和雀子都送来卖。”
“是,周围的人都会逮雀子卖给他家,出了名的公道,从不压价。”程石夸起自己毫不脸红。
杨柳坐车里笑一声,推开车窗问:“大嫂,你们是哪个村的人?”
“高洼村,离这边有点远。”
杨柳脸上的笑慢慢卸下来,麦子欠收,稻子又没种上,难怪脸上没肉腿上没劲。
“走了啊,早点回去还要犁地。”男人冲程石点了下头,他媳妇也冲杨柳笑笑,挑着空竹篓小跑几步跟上。
程石也要回去犁地,赶着马去吃草,牵着吃饱的牛下地。杨柳趁着日头好烧水洗了个头,等头发晾干,她用头巾把头发包起来,抱着青莺带着保母下地去看雷婶和坤叔挖红薯。
“你抱着她到处转转,我下地去割红薯藤。”杨柳把孩子给保母,她是在田间地头长大的,看到农活不动手就手痒心痒。
红薯叶烂的烂,枯的枯,长藤倒是好好的,一镰刀下去还有浆汁,猪吃,牛马也吃,就是兔子也吃,土垄上还有兔子屎。
忙到晌午,春婶做好饭站村头喊,程石在麦地里应了一声,犁到地头赶牛起来。看红薯地里还在往木板车上抱红薯藤,他把牛撅子砸土里,铁犁放路边,小跑过去帮忙。
青莺看到他又眼睛放光地伸手要抱,这次程石没如她意,敷衍道:“自己玩,爹要干活。”
红薯藤堆上木板车,刨出来的红薯装麻袋里抬着摞红薯藤上,程石掌着车辕,其他三个人跟在后面推,走到路上再把铁犁抱放到车上。
“牛累了,让它歇着,我拉车。”程石拔起牛撅子让牛走在前。
“我先把红薯藤拉到山脚,让老魏头挑去喂猪。”坤叔说,“红薯是晒一天半天的,还是直接放地窖里?”
“吃完饭再弄,你不饿?”杨柳是饿了,她往村头瞅,春婶在晒场上站着。
“早上刚挨了骂,这会儿就忘了?”
“对,春姐用了心做的饭,一会儿凉了还要再热,一热就变了味。”雷婶也说,“喂猪的事不急,吃完饭再弄也不晚。”
牛中途拐弯去地里吃草,青莺的目光就跟着牛屁股转,走远了还一直扭头盯着,嘴里含含糊糊也不知道说着啥。
到了下午,程石扛着铁犁准备下地,青莺半眯着的眼瞬间精神了,啊啊叫着要跟去。
“这是要干什么?要我抱?”程石不解其意,还在想是不是在地里没抱她,她一直等到现在。他把铁犁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过去把小丫头抱怀里,美滋滋地抱怨:“你这丫头可真黏人……好了,抱过了,我要下地干活了,犁地种麦,明年给你蒸馒头吃。”
青莺挣扎着不松手,死死薅着程石的头发,保母刚去碰下她,她就尖声叫,像打她了似的。
“这是咋了?”程石改了动作,把她又搂怀里,她立马消声。
“我可没欺负过姐儿。”保母赶紧解释。
杨柳琢磨出一点意思,走过去强抱走青莺,见她哭唧唧地掉眼泪,喊上程石,“走,带你去看牛,牛。”
哭声拐了个弯没音了。
程石扛着铁犁连忙跟上,心想是他自作多情了,黏他是为了看牛?牛有什么稀罕的。
看牛不稀罕,但骑牛稀罕,杨柳抱着青莺坐牛背上,程石扛着犁牵着牛走在前,看青莺乐得见牙不见眼,纳闷说:“怎么想起来骑牛了?要骑也该是骑马。”
“应该是在村里看到哪个小孩骑牛,羡慕了。”
“人小心眼还不少。”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补昨天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骑牛骑到地头, 程石放下铁犁,瞅着周围几块地没人,他两手搂着牛背上的娘俩, 一把给抱下来,看青莺脸上满是惊奇, 恨不得再来一遍, 他得意地说:“怎么样?别的小孩可没这出吧?”
“样样要争第一啊?”杨柳笑问。
“得让她有见识点,晚上回去了……不行,太阳落山就冷了, 等明天晌午天热了,我抱她骑马在村里转一圈。”程石捏着青莺的小胖手抖上抖下, 见她来劲了,两只胳膊像划船的挥来舞去, 没一会儿,眼睛就不在牛身上打转了。他趁机“哒哒”了一声,黑牛自觉走下地头。
“我去犁地了。”他跟杨柳说。
“好,我也回去了, 她该睡觉了。”杨柳把小丫头转个身, 搂紧了她往村里跑, 她最喜欢疯喜欢闹了, 转眼把她爹忘在脑后,乐得嘎嘎叫,像只快乐的小鸭子。
门口碰上保母正往外走,看到人她伸手去接,“我正准备出去找来着, 到姐儿睡觉的点了。”
杨柳把孩子递给她, 也跟着往后院走, 青莺看她娘跟着,到嗓子眼的假哭瞬间咽了下去,走到桂花树下就开始打哈欠。杨柳坐在床边等她睡熟了轻手轻脚出门,收拾些青莺穿着小了或是来不及穿的冬衣给豆姐儿送去。有个阔绰的阿奶,还有好些爱送衣裳鞋袜的姑姑伯娘,青莺还不满八个月,装衣裳鞋袜帽子的箱笼比她和程石加起来的还多。
杨柳到村头,娘家的大门从里面杠着,她趴着门缝瞅,大黑子不在家,她估摸着豆姐儿也在睡觉,敲了两下门正准备走的,瞧见她嫂子捏着草绳从屋里出来。
“嫂子,是我。”
“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木氏过来开门,“大黑子不在家,爹娘跟你大哥去地里干活了,家里就我跟豆姐儿,怕有人闯进来我就把门杠上了。”
“是该这样,住在村头有些偏,这段时间来卖鸡鸭的外村人也多,难保有揣着歪心的。”杨柳挎着两个包袱进去,小声问:“豆姐儿睡了?”
“睡了,每天这时候都要睡一会儿,还是你家罗婶子教的,白天按点睡到时辰喊醒,养成习惯了夜里不闹觉。”
“给豆姐儿送些冬衣和鞋袜。”杨柳把包袱放桌上,“我就不坐了,还要回去盯着,免得有卖鸡鸭的来了家里没人。”
屁股没落座就要走,木氏也习惯了,转身又送她出去,跟小姑子住一个村,一天能走几个来回,时间久了也不是娇客了,她也不怕薄待了回娘家的姑奶奶。换成大姑子不成,非要拉扯几番说尽客气话。
大门再次关上,木氏回屋解开包袱,小袄棉裤都没下水的痕迹,料子好棉絮软针脚细密,线头都埋在布下面,就是她这个亲娘亲自动针线都做不到这么用心。她想豆姐儿是个有福气的丫头,从小就不愁吃穿。
路上的公鸡突然嚎了一嗓子,村里的其他公鸡听见了也扯着嗓子回应,就连山里隐隐都有鸡叫传来。杨柳背着手走到家门口,宰鸡鸭拔毛的人已经在干活了,毛发油亮的肥猫守在盆子边上,等着吃鸡屁股鸭屁股。
“你下午去地里吗?”春婶从熏房出来,解开头巾掸烟灰,“你要是不去挖红薯就看着熏房里的火,我去地里干活。”
“行,那你过去。”杨柳捡了几片完整的银杏叶进屋做书签,青黄不一,不用加工就是一副色彩秾郁的水墨画。
每过小半个时辰,杨柳去熏房添一次柴,水分未干的松木里掺一些绿意尚存的艾蒿和野菊枝叶,炭火覆上黑灰再撒一层陈皮或是晒干的菊花,浓苦又清香的烟雾袅袅升起,升腾至屋顶,熏染着松板墙,再一丝一缕的用余热缓缓浸染油脂尚存的皮肉。
马蹄和车轮声滚滚靠近,提着一串鸡鸭去计数的妇人冲屋里喊:“柳丫头你出来看看,你家好像来客了,马拉的车。”
杨柳放下毛笔,冲面前的嫂子说等一声,她大步跑出门,看到充当车夫的姜长威。
“三表哥。”她喊一声,见车里的人拉开车门,她走过去说:“我猜就是你们,今天在镇上碰到我姐了。”
“晌午在你姐家吃饭,晚上就来你家。”三表嫂跳下马车,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盼星星盼月亮,我可算又过来了。”
“来了就多住几天,就你们俩?荟姐儿没过来?”杨柳往车里看。
“谈正事,没带她。”姜长威卸了马车,把马拴银杏树上,问:“阿石呢?不在家?”
“去犁地了,到下麦种的时候了。”杨柳想了想,先拆了门槛让人把木篷车拉进院子里,“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表哥表嫂你们自便,家里的人都下地挖红薯了,我正忙着给人计数算工钱,就不招待你了。”
“你忙,你家我熟,不让你招待。”三表嫂熟络地说,她也不进屋坐,去看看晒太阳睡觉的猫,牵马出村去吃草。
“你知道她家的地在哪里?”姜长威跟上去。
“不仅知道,我还下地割过稻子,还拔过花生。”出了村就看到在地里吃草的几匹马,三表嫂松开马缰绳,黑马咴咴两声,撂着马蹄欢快地跑过去。
“这些老马来这儿过得还挺好,肥了不少。”姜长威扫一眼,都是叫得出名的老马,有两匹只比他小两三岁。
山脚下的橘子树挂着黄灿灿的果子,在这干燥的冬天,看到这个嘴里就泛口水,两口子本来打算去地里的,这下直溜溜往堰坡上跑,惊得在地里吃杂草的鹅嘎嘎叫。
“真甜啊。”三表嫂现摘现吃,“一点酸味都没有了。”
打过霜的橘子甘甜,水分足果味浓,一旁的石榴树也是,裹着厚实的皮,里面是鲜红的石榴籽。姜长威摘了用衣摆兜着,说要给家里的孩子带回去。
刘婶从山里跑出来,刚准备喊一嗓子认出了人,她喘着粗气说:“我还以为哪个贼这么大胆,吃了还兜着走的。橘子皮别扔,带回去扔熏房里熏肉。”
她看不是贼就准备回去了,“不跟你俩瞎唠,我还要去捡鸡蛋。”
摘果子的俩人把橘子和石榴放灶房里,跟进松树林去满山捡鸡蛋,捡了鸡蛋又跟着魏老头剁红薯藤去喂猪,然后在猪槽里看到一段蛇头,姜长威还好,他媳妇扭过脸就呕了一声,手软脚软的。
“我只见过野猪吃蛇,”姜长威好奇地瞅着这群黑毛猪,“它们也吃?”
“吃,什么都吃,入冬了蛇冬眠,被它们扒了窝就进猪肚子,除了喂些食,它们也算得上野猪了。”魏叔把四筐红薯藤撒地上,拿起锈迹斑斑的铁锹敲石槽,在各处活动的黑毛猪听到声麻溜跑过来。他瞅了眼面色卡白的妇人,没好说这些猪比野猪肉好吃,劁过猪蛋肉不膻,每天喂食比野猪的膘厚实,在山上跑又比圈养的猪肉紧实。
“阿石说再有一个月就杀猪,到时候你们过来吃杀猪菜。”
“不不不,”三表嫂忙摇头,她怕蛇。
魏老头看出她的未尽之意,偏过头笑两声,说:“山下的鹅是捕蛇高手,不过它们不吃,都便宜了鸭子,山里的鸡也吃蛇,最爱细条的小蛇,吃过蛇的鸡鸭,它们下的蛋最香。”
三表嫂:“……”
看过猪又去西山看羊,姜长威在山上跟老镖师说说话,聊聊近况,等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了。程石找过来时,这夫妻俩还在林子里逮兔子,兔子洞挖得能蓄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