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出镇时晚霞已经散了,回到村天色刚黑,正好碰到坤叔来喂猪。
“回来了?我们已经吃完饭了。”坤叔把钥匙递给杨老汉,“你们回来了我就不进去了,鸡鸭已经喂了,猪还没喂。”
“我们在镇上吃过了回来的,”程石说,“坐车上来一起回去。”
村里吃过饭都坐在门外唠嗑,看见马车路过,纷纷打招呼。
在村里跟母狗厮混的五只狗听出声急忙冲过来迎接,绕着马车呜呜叫,等人下车了亲热地往人身上扑,完全看不出撵猴子时的凶狠模样。
“好了好了好了。”程石挨个儿摸摸狗头,把从鱼馆里带的鸡骨架扔地上,出门一趟也要给家里的猫狗带个礼,不辜负它们的日思夜盼。
“你还要去山里一趟,把蜂箱搬下去。”杨柳交代。
“我知道,这就过去,你们先进屋。”程石卸了马车推木篷车往西去。
“我跟你们说个事,前天夜里猴子进村了,小猴子被蛇咬了。”坤叔简洁地把前夜的事说一遍,“昨天五只猴待到晌午,等小猴子能张开嘴吃东西了才回山,昨夜里不见它们过来,估计猴脸是完全消肿了。”
猴子没事,杨柳跟程石就放心了,随后便惊叹起猴子的聪明,被蛇咬了还知道找人求救,最厉害的是还抓了咬猴的蛇过来,比人还聪明。
简直要成精了。
程石放了蜂箱后站堰坡上往山里看,夜里出没的蛇多,他不敢冒然进山,学猴子叫了几声,见没回应就推车往回走。
到了半夜,程石跟杨柳被院外的狗叫惊醒,青莺也被吵醒了,她没睡舒坦,焦躁地闭眼大哭。
“我出去看看。”程石没点蜡烛,披着袍子摸黑开门。
杨柳坐起来靠床柱上,抱起青莺轻声哄她,侧着耳朵留神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有脚步声回来,她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猴子来了,在前院蹲着。”保母拢着衣裳回屋,三月天的夜里还有些凉,还是躺被窝里舒坦。
前院的灯笼全点燃了,坤叔掂着铁锹砰砰砸地上扭动的蛇,他瞅了眼老老实实蹲在廊下等上药的猴子,个个儿不是爪子肿了就是胸脯肿了。
杨柳哄睡了孩子披上衣裳去前院,小猴看见她激动地叫几声,它的右爪肿得鼓了起来,敷了药后紧张地护在胸前。
“这是怎么回事?”她走过去问。
“估计是找蛇报仇去了,掏了蛇窝。”程石指了下地上的蛇血,好家伙,一家子揣了七八条蛇来,好在不是菜花蛇就是红斑蛇,旁的毒蛇它们没遇到。
“开眼了,它们报复心还不小。”程石啧啧,给最后一只后敷上药,本想拍它一巴掌,手都扬起来了又悄摸摸放下,“回山吧,离蛇远点,要是倒霉碰上竹叶青,我可没本事救你们。”
猴子没走,又挤在墙根下过了一夜,天亮了它们躲着狗子钻进空屋子里,等爪子消肿了才趁狗不在家溜回山。
“今天逮蛇吃的鸡不少啊,我都看见五六只叼着蛇跑的了。”魏镖师喂猪回来,蹲水沟边撩水洗手,跟赵山说:“也不知道今年是蛇多了还是怎么着,这两天走哪儿都能看见死蛇,你们可有看到过?”
赵山摇头,鸡群活动的地界蛇少,叼蛇回来的鸡多是从林子深处跑过来的,还都是死蛇。
等晚上送鸡蛋下山,赵山就跟程石说了下情况,问他要不要再撒些驱蛇药。
“不用,是猴子做的,等它们消停了就好了。”程石琢磨着又该找捕蛇人买蛇药了,家里存的药被猴子用没了大半。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今天出去晚回来晚了
第一百七十章
清明时节下起薄薄细雨, 地里的土润了一层,农人打着赤脚赶牛下去犁地,鸡群跟在牛后, 在翻起的泥土里寻找跳蛙和幼虫。
雨势大了,雨点子砸在斗笠上噼啪作响, 田野间除了老牛的哞叫, 似乎只能听见雨声。蓑衣上浸了水沉沉往下坠,程石抖了抖肩,抬眼时瞟见对面地里的人在给他招手。
“喊你回去。”杨春生拢着手大声喊。
程石回头往村里看, 见晒场上站着人,模糊看着像是雷婶。他卸了铁犁, 把牛撅子砸泥里让牛先吃草,赤着一双糊泥的大脚往村里走。
近了, 他大声问:“喊我回来是为啥事?”
“家里来客了,陈大夫来了。”雷婶说,“我喊了你半天你都没反应,没听见?”
“没, 风大雨大的。”两只湿毛狗摇头晃尾跑来, 程石连声叫停, “走远点, 别往人身上扑,大下雨天你们还在外面跑,身上臭死了。”
门外停了辆驴车,陈连水站在廊下看坤叔剪红薯藤,程石跨进门问:“今天医馆不忙?怎么下雨天过来了?”
“你们村的沙石路铺到镇外, 下雨跟晴天没什么区别, 路又不难走。”陈连水见他裤腿高卷, 脚上腿上又是泥又是草叶,感叹说:“干什么都不容易,下雨天还在地里忙。”
程石笑笑,也没那么不容易,这种事一年也就一两次。他洗了脚穿上草鞋领陈连水去后院书房,这趟过来估计是为了种石斛的事。
“滇南的药材商五日之后会过来,到时候可以请他过来指点一二,我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怎么种石斛,不敢保证能种活。”
程石听懂了言外之意,问:“怎么能请动他?给多少银子?”他的银子也是一颗蛋一条鱼一只鸡慢慢攒来的,又不是河里的水,谁都能来舀一瓢。
“等他来了我问问。”陈连水垂下眼,“石斛已经出苗了,要是在移栽栽种上出了问题,还挺可惜的。”
程石沉思片刻,说:“种药材宛如种庄稼,里面的门门道道也多,就是种一辈子地的老农也没把握琢磨得透透的。石斛种下去了之后还有旁的问题,干了湿了、长虫了枯叶了、烂根了断茎了,往后还有开花结果之类的,会出现的问题很多,我们也不可能遇事了就指望着买卖药材的人过来诊断。”种石斛是陈连水起的头,买种育苗也是他在操心,程石许诺会分他两成利。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把种植石斛的事看得挺重,也有可能是出银子的不是他,所以说得格外轻松。
“你说的也是,我能给人看病,不会给药草看病。”陈连水左右看了眼,拿了支毛笔在手里把玩,随口道:“这笔杆摸起来挺舒服,什么木料?”
“松木的,你喜欢就拿几支走。”程石起身从木箱里拿个匣子出来,里面都是那没用过的毛笔,笔杆是松木的,笔毫是羊毛,都是自家山上出产的。
“种庄稼看年成,种石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的意思是咱们自己看书摸索着来,今年不成还有明年。请旁人来指点,今年是没问题了,明年若是出了新问题寻不到人,岂不是焦头烂额的。慢慢来,我们自己有经验了才能扩大种植规模。”程石有些后悔跟人合伙做生意,尤其还是交情不错的熟人。他把木匣子递给陈连水,笑着说:“更何况我们这儿的气候跟滇南不同,那边的种植经验也没什么借鉴的意义。”
陈连水被说服了,说是他欠考虑了,“明天我把医书给你送一本,往后石斛的事你多操心,我都听你的。”
程石松了口气,“行,你安心做你的陈大夫,治病救人,我又种庄稼又种果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经验的。”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陈连水说要回去,程石留他在家吃饭,但去前院一看,家里没了人,都去地里插红薯藤去了。
“等你家里闲了我再来,正好我丈母娘有些不舒服,我过去看一眼。”陈连水出门牵毛驴掉头。
“那我就不送了。”
“不用送,又不是外人。”
程石站门外目送人走远,他反身锁上大门,脱了草鞋扔门口,卷起裤腿往地里走。
犁地打垄,弯腰插条,村里的人几乎都在地里了,地头放着湿漉漉的蓑衣斗笠,黝黑的泥土里支愣着低矮的绿苗,风一吹几乎要倒。
忙过地里插红薯藤的活儿,春婶和雷婶开始挖菜园种瓜点豆,程石跟杨柳闲了就在家研究医书。说起跟陈连水的分歧,程石庆幸道:“之前不觉得,我俩在家事农活上几乎是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没为这些事吵过架。”前期他不懂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听她的,后来他能独当一面了,杨柳就听他的,把田里地里山上水下的担子交给他挑着。
杨柳翻过一页纸,看完后合上书,揉了揉眼睛说:“什么时候开始把石斛苗移栽到松树上?这几天下雨泥土湿重,不适合石斛的生长。”
“明天就开始,我晚上去问帮工。”
“行,移栽石斛不是气力活,问些细心的妇人来干活。”杨柳说。
程石选择听她的,几句话就把事商定了。两人放下医书出去找青莺,她跟村里的孩子们在路上玩沙,廊下的狗窝里装的都是她捡回来的石子。
石斛喜湿怕涝,根系对透气性要求高,医书上记载野生石斛多是生长在石头缝里,移栽到松树上是用稻草缠一圈,然后搭上树根下的青苔草屑。村里的妇人都没见过这种栽种方式,看着暴露在空气里的细根,不住地说这不成,“离了土的草种不活,你这就是瞎折腾,要我说种树根边的土里还有可能扎根成活。”
“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你们就按我说的做。”程石解释不明白,书上说石斛的根沾点水带点泥就能活,还能从松树皮的褶皱里吸食水分,到底怎么样他也不清楚。他让帮工负责把石斛苗绑树上,他跟杨柳带着坤叔雷婶铲青苔搭上去,青苔和树皮都是湿的,也不需要再浇水了。
撒了几千颗籽,只活了七八百株苗,忙了五天才移栽完。再看最开始两天移栽的苗,一部分把根插进树皮和青苔里了,也死了一部分,有的烂了根,有的干死了。
陈连水听说后带了去过滇南的药材商过来,看过后人家并不说话,问起原因笑而不语,程石明白这是暗示要用银子敲开他的嘴。
“多少?”程石直白地问。
男人伸出一只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水色颇好。
“下山吧,春天山里蛇多。”程石抬脚往山下走,闭口不提之前的事。
陈连水跟在后面欲言又止,一直到进了村,药材商提出要离开,他又看了程石一眼,见他神色不动,咽下到嘴的话,跟车一起离开。既然说了往后的事由程石做主,他就不能再插手,不然容易坏交情。
杨柳看人进来,坐正了问:“怎么说?”
“没说,他要五十两我没答应。”程石看青莺在狗子身上摆满了石子,狗也不敢大动作,看见人进来可怜巴巴地用眼神求救。他抱起孩子放他腿上,说:“爹回来了你怎么也没喊人?我可不高兴了。”
地上趴的狗夹着尾巴起身,毛里藏的石子都顾不上甩,飞似的蹿出垂花门。
“狗!”青莺要下去。
程石抱着不动,直到她大声喊爹了才放她下地。
青莺蹲地上一颗一颗捡她的宝贝石子,程石看了眼,跟杨柳说:“他狮子大开口,我不想给这个冤枉钱。”
“那就多去山里看看,看看问题出在哪儿。”杨柳仰头看蔚蓝的天空,山上的水里的都不用多操心了,多的是时间来琢磨石斛的问题。二十年前山上种下一片松树苗,如今长成参天大树,二十年后,松树上种石斛的事也定能有所成就。到时候哪怕熏肉的生意被人瓜分了,他们也有新的赚钱路子。
院墙外突然有了动静,狗叫了两声就没了音,程石跟杨柳也没在意,刚扭过头,余光里出现金黄色的身影——猴子爬上了墙头。
“吱吱吱——”
五只猴激动地打招呼,利索地跳下墙头,它们还没来过后院,新奇地东摸西瞧。
“它们爪子上怎么有血?”话还没说完,程石瞬间起身往外跑,他以为猴子把狗子杀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跑出门看见狗趴在地上在啃兔子肉。
没出息的。
“咋样啊?”杨柳在后院大声喊。
“没事。”程石把狗喝水的盆端去后院让猴子洗爪子,“从山上逮了兔子下来,扔给狗吃了。”
继给人送野果子后,它们又开始贿赂看家狗。
“之前下雨你们躲在哪儿?还是说你们不怕雨淋?”杨柳拿了木梳出来给猴子梳毛,小猴长高了,大猴长胖了,猴毛摸着挺滑溜。
梳毛梳舒服了,小喜眯起眼,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公猴见了霸道的把它推开,自己坐到杨柳面前示意给它梳。
程石哼笑,进屋又拿把梳子出来,然后去前院把坤叔和雷婶他们的木梳也拿了来,分给猴子让它们自己梳毛。
“给我,爹,我也要。”青莺丢了石子,拿把木梳牵着小猴的爪子让它坐她的小板凳上,她似模似样地给它梳头刮背,嘴里叨叨着跟猴子唠嗑。
“真成大爷了。”程石嘀咕,心口不一的去厨房把春婶择干净的青菜拿过来给猴子吃。
吃饱喝足梳顺了毛,猴子也不急着回山,人吃饭的时候它们就坐院墙上或是屋顶上,引得附近的孩子端碗过来看它们。
程石也摆了桌子在院子里,青莺头一次吃饭心不在焉,盯着院墙上的猴子忘了嚼嘴里的饭。
“你吃饱了?”杨柳敲了敲碗,“再不好好吃,娘就把你的饭给猴子吃了。”
“那我吃饱了。”青莺奶声奶气地说,给院墙上的猴子招手,“来吃,有肉。”
程石乐得哈哈笑,怂恿杨柳把小丫头的饭碗收了,“饿一顿她就知道好好吃饭了。”
杨柳瞪他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掰过青莺的脸说:“猴子不吃肉,你先吃,吃完了让春奶奶领你去扒萝卜喂猴子。”
“我吃饱了。”青莺执着地扭开脸,坚决不肯再动一口,一定要让给可怜的猴子吃。她喜欢吃肉,猫狗喜欢吃肉,她只当长嘴的都喜欢吃肉。
程石看热闹不嫌事大,插话说:“她不吃给我吃,我还没吃饱。青莺,能给我吃吗?”
小丫头为难了,捏着手指左看看右看看,过了半响,伸出一根手指把她的饭碗推给她爹。
“我差点以为要输给猴子了。”程石不跟青莺闹着玩,讨到饭了几口扒嘴里,让保母别喂她,让她饿着,下一瞬扭头跟春婶说晚上早点做饭。
狗子吃饭的时候,猴子迅速跃下墙头,不顾孩子们的欢呼声,蹦跳着往山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