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其实想想,她现在什么都不缺,成不成婚又有什么所谓呢。
这时莲生娘在外头喊,“饺子煮好了。”
桃夭答应了一声,望了一眼外头还在不断飘落的大雪,笑,“今年是咱们在长安的第一个腊八节,咱们好好过。”
宋大夫也跟着笑,“对,好好过!”
*
东宫。
已经被禁足了一个月的谢珩出神地望着外头漫天飞舞的大雪。
今年的冬天,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这时小黄门来报,裴侍从来了。
谢珩回过神来,“请。”
片刻的功夫,身着墨狐大氅,眉眼清冷如谪仙一般的郎君入了大殿,解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侍从,不待行礼,谢珩便道:“从宴会上溜出来了?”
裴季泽道:“宴会实在无趣,突然想起好些日子没有同殿下下棋。”
谢珩道:“恰巧孤也十分无聊。”言罢,便叫人摆好棋盘,煮了酒来。
裴季泽踞坐在一侧,抿了一口温热的酒,“事到如今,殿下可后悔?”
为了一个根本不愿意入宫的女子,好好的东宫储君沦落到这般境地。
连腊八节这样重大的宴会,圣人都没说要放他出去。
今晚过后,恐怕外头要开始盛传废黜储君的消息。
“有什么可后悔?”
谢珩冷白的手指摩拨弄着棋瓮里的墨玉棋子,神色淡淡,“从前有人告诉孤,不高兴的事情就要说出来,所以孤想要试一试。”
裴季泽道:“感觉如何?”
谢珩笑,“不错。”
说了以后发现其实很多事情没有他想得那样糟糕。如果不说,也许他这辈子都要憋在心里。
不经历这样一场事情,他也不会知晓原来母亲并非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裴季泽轻叹,“怪道皇后殿下最近一见到微臣,就同微臣抱怨,殿下下了一趟江南回来就变了。”
“是吗?”谢珩挑眉,“变得如何?”
裴季泽道:“变得有人情味了。从前的殿下好似圣人一般,弄得我们想要叫殿下一块出去玩,都好似犯了天大的错误。”
谢珩问:“那不如今夜咱们叫上齐悦两兄弟一块出去玩?”
裴季泽笑,“听说太子殿下至今连兰桂坊的大门都不晓得往哪里开,不若微臣带殿下去见识见识?”
谢珩知晓他是在揶揄自己,并不气恼,颔首,“也好。”
一盘棋下完,谢珩装扮成裴季泽的侍从同他一块出了宫。
待到出宫后,裴季泽才叫人将齐云同齐悦两兄弟叫出来。
齐云待看到乔装打扮的谢珩很是惊讶。
尤其是听到谢珩说要出去兰桂坊的时候,瞪大了一对眼睛。
殿下这是被禁足久了,彻底想不开了?
谢珩斜他一眼,“有意见?”
齐云立刻摇头,“没有!”
待一行人去了兰桂坊门口,谢珩远远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妓坊,并未进去,而是道:“你们去玩,孤还有事。”
齐云愣了一下,“殿下怎么不进去?”来都来了!
谢珩道:“孤已经知晓兰桂芳的大门朝哪里开了,眼下想要回去休息。今晚不必跟着孤,去找你的相好吧。”
齐云脸一热,摸摸自己的鼻子。
待谢珩离去,齐云问裴季泽:“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不待裴季泽回答,齐悦白了他一眼,“成日里跟着殿下,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殿下心在哪儿,自然去哪儿。”
*
谢珩到燕子巷时夜已经很深了。
他一眼就瞧见外头停着的已经落满积雪的马车,立在门口良久,才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采薇。
采薇一见是他,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姑爷怎么来了?”
谢珩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知怎么耳朵有些热。
这时听到动静的莲生娘跑出来,一瞧见是他来了,喜不自胜,连忙把他拉进屋子里,喜道:“你们瞧瞧谁来了!”
正围着炉子烤火的宋大夫同桃夭待瞧清楚一袭墨狐裘,俊雅如玉的美貌郎君皆是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的宋大夫一见他来,连忙站起来,笑,“回来了。”
谢珩“嗯”了一声,解了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采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月未见,清减许多的少女,眼里闪过一抹心疼,问道:“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有些局促不安的桃夭道:“我阿耶去宫中饮宴,所以我过来这里过节。”
“是吗?”谢珩在她旁边坐下。
莲生娘问:“饿不饿,我去煮些饺子给你?”
谢珩摇头,“吃过饭才回来的。”
“今日是腊八,陪你阿耶吃杯酒吧,”莲生娘去拿了几个杯子过来,笑,“今日是腊八,咱们一家人好好过节。”
给谢珩做了“阿耶”的宋大夫轻咳一声,“也好。”
谢珩见他借机占自己便宜,横了他一眼。
宋大夫知道他一向面冷心热,也不怕他,倒了杯酒递给他。
谢珩接过一饮而尽。
酒不是什么好酒,有些辣嗓子。可是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莲生娘也陪着吃了一杯酒,问桃夭,“你要不要尝尝?”言罢不等桃夭说话,已经倒了一杯递到她手里。
桃夭迟疑着抿了一口,嘴巴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
坐在她旁边的谢珩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她吃了水才道,“好辣。”
屋子里的人皆笑起来。
几个人闲聊几句后,莲生娘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了一熬夜就犯困,我先去睡了。”言罢又给宋大夫使了个眼色。
宋大夫连忙打了个哈欠,道:“我也有些困了。”
仿佛会被传染似的,采薇这时也困了,片刻的功夫,屋子里就剩下谢珩同桃夭两个人。
谢珩又吃了一杯酒,问:“最近如何?”
桃夭笑,“挺好的。”
两人一时无话,过了许久,谢珩问:“这段日子可有想我?”
桃夭摇摇头。
谢珩见她如此坦诚,被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拿了一个红薯搁在炉子上,故意问:“成亲了?”
她神色一僵,“快了。先生呢,也都好吧。”
谢珩斜她一眼,“不好。我又被人抛弃了。”
桃夭有些不相信,“先生这样好,她为何不要你?”
谢珩不作声,只慢慢饮酒。
桃夭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问了。
他突然道:“我知道宁宁退婚了。”
被人当众戳穿谎言的桃夭更加局促。
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偏偏他就知道了呢。
谢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问;“当日在江南,你为何不等我?”这个问题搁在他心里很久了,总觉得不问有些不甘心。
若是当初她等多自己三个月,指不定他们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又何至于到了这番境地。
她闻言很是惊讶的望他一眼,随即把脸埋进臂弯里不作声。
谢珩不动神色往她旁边坐了坐。
半晌,她从臂弯里抬起闷得有些绯红的面颊,端起方才那杯没有吃完酒要吃,却被他拦出。
“冷酒吃了会不舒服。”他将自己的酒杯递给她。
桃夭接过来一饮而尽,顿觉的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她又连吃了两杯水,觉得嗓子眼没那么辣了,轻轻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笑:“我为何要等先生?我同先生说过,先生要来,我很高兴先生来,先生要走,我便高兴送先生走。沈二哥哥也是一样,他要娶我,我很高兴嫁他,他不肯要我,那也没有关系,我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
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去等一个兴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的人,这不是她的做人准则。
“我哥哥没有找到我之前,我就是桃源村普普通通的一个寡妇,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来长安。”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吃完之后接着说:“先生知道等待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吗?先生没有等过人,所以根本不懂。”
她曾经等过。
从前她等不来父母,后来她等不来莲生哥哥。
等待太孤独了。
她害怕那种孤独。
所以她这一生,都不会再等待任何人。
他们要同她好,她很高兴。他们要走,她也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