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她留在这里,他总是不死心。
不若先回江南,待事情过去再回来。
宋大夫叹息。
昨晚知道他是太子后,自己心底也觉得同他疏远了许多。
桃夭道:“那这段日子我先回家多陪陪我阿耶同哥哥,然后咱们再回去好不好?”
宋大夫点头,“都听你的。外头冷,赶紧回去吧。”
桃夭这才上了马车。
行至半路,采薇往外头看了一眼,道:“小姐,后头有人跟着咱们。”
桃夭“嗯”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采薇晓得她心里不痛快,遂不再说话。
待回到家中以后,桃夭在屋子里坐了没一会儿,许贤便派人叫她去书房。
许凤洲也在。
桃夭如同往常一样向许贤请安问好,关心了一下他的起居。
许贤望着她微微红肿的眼睛沉默不语。
心里很不是滋味的许凤洲道:“阿宁还在怪我们?”
桃夭摇摇头,“家里人哪有隔夜仇。”
许凤洲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三人吃了一盏茶,桃夭主动开了口,“阿耶,我想过些日子同我阿耶阿娘他们回江南,待迟些时候再回来。”
不待许贤开口,许凤洲便急了,“这里是阿宁的家,阿宁要回去哪里?”
桃夭低垂眼睫不作声,好一会儿,抬起眼睫笑笑,“哥哥忘了,我已经嫁过人了。我已故的夫君是江南姑苏万安县桃源村人士,这里是我的娘家。”
许凤洲闻言微微红了眼圈。
他突然就理解了谢珩为何这样要骗她。
年纪这样小,心肠这样狠,说不要就不要,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半晌,一直未开口的许贤嗓子沙哑,“阿宁就这样决定了?就这样抛下我同你哥哥一走了之?”
桃夭忙道:“我以后还会回来的。”
“多久会回来一次?一年,两年?五年?”
许贤缓缓道:“阿耶今年五十有四,若是活到六十岁,阿宁一年回一次长安,咱们还能见六次面。若是两年回一次,可以见三次,若是五年回一次,那就只剩下一面。也或许,阿宁这一走,咱们便再也见不着了。”
桃夭闻言,呆呆望着眼前两鬓斑白的父亲,逐渐泪盈于睫,眼里的泪珠一串一串往下掉。
许贤自一旁的抽屉里取出圣旨递到她手里,道:“那日他来向我求亲,我其实心中并不愿,因为我知晓阿宁不愿意进宫。可他说会亲口问阿宁,若是阿宁真不愿意,他便再也不会缠着阿宁。”
桃夭泪眼婆娑地望着手上册立太子妃的旨意。
许凤洲道:“听说他为了求得这份圣旨,不仅被圣人打了,大雪天被罚在未央宫门口站了一夜。”
征愣住的桃夭又想起那日她去国子监接他,烧得很严重的男人不顾外人在场,十分害怕地抱着她。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害怕自己知道他并不是掌教,如今想想,他是以为自己知晓了她的身份。
后来她问他额头怎么受伤了,他说是不小心磕到了。
她当时还心疼地抱怨他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原来是被人打的。
她又想起这些日子他时常夜里睡着睡着突然就醒了,不停地在那儿揉腿。
想来是寒气侵体。
可他总说是抽筋,叫她不要担心。
桃夭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明黄的圣旨上,浸润了上头的字。
“阿耶知晓阿宁现在心里有气,所以想要逃回江南去,”许贤一脸慈爱地替她揩去眼泪,“就当是为了阿耶,多留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阿宁还是要执意回江南,阿耶亲自送你回去,好不好?”
桃夭点点头,灼热的泪水再次滚落眼眶。
许贤见她答应下来,心底松了一口气,道:“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桃夭回屋后并没有睡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帷幔。
采薇道:“小姐怎么了?”
“没怎么,熄灯吧。”她阖上眼睛,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不由自主伸出手抚摸着身侧空出来的位置。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这一晚桃夭失眠了。
一连三五日都是如此,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许凤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劝她可以去燕子巷住一段日子。
桃夭很听话去了。
可到了燕子巷以后,她失眠的毛病更甚,住了两三日只好又回来了。
这日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没多久,隔壁寒亭轩传来赵姨娘的哭声。
她问一直留在家中的白芷,“怎么了这是?”
白芷道:“二小姐病了好些日子,总不见好。”
桃夭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伤心,都不曾关心过家里人,忙道:“那我去瞧瞧二姐姐。”
桃夭原因为许怡宁不过是风寒,可入了寒亭轩才知晓她病得极重。
她看着倚坐在榻上,不过短短几日未见,瘦得有些形销骨立的少女,心里有些难过,“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许怡宁淡淡一笑,“小妹放心,我就是不思饮食,没什么大毛病。”
桃夭这才放下心来。
她陪着许怡宁坐了一会儿,道:“那二姐姐好好养病,我先回去,过两日再来瞧你。”
她才跨出门槛,突然听到许怡宁道:“其实我很羡慕小妹。”
桃夭回过头来看她。
倚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杏树少女竟然哭了。
那样病弱苍白的女子,哭起来都是无声无息。
桃夭心想自己其实也曾羡慕过别人。
刚到桃源村时她羡慕人人都有一个家,后来她同还是先生的谢珩成婚后,羡慕大牛哥待大牛嫂那样好,甚至刚回长安的时候也曾羡慕后二姐姐,羡慕她什么都懂,不像自己,学什么都学不好。
可桃夭什么都没说。
只是叮嘱她好好养病,便回屋去了。
她在屋子里呆坐了好一会儿,问采薇,“你可曾有羡慕过她人?”
采薇笑,“自然有。小姐怎想起问这个?”
桃夭道:“就是随便问问。”
原来这世上的人皆是如此。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变到了同许贤约定的一月之期。
桃夭并没有回江南。
她害怕真如许贤所说的那般,此去经年,再回来时物是人非。
阿耶年纪大了,她要留在他身边尽孝。
三月的长安依旧不平静,东宫储君流落江南时曾给一个小寡妇做过赘婿,又被其始乱终弃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多是在嘲笑皇太子谢珩。
饶是不大出门的桃夭也知晓这些传言,可见传得多厉害。
这日清晨起来,她问采薇:“堂堂一国储君这样待我一个寡妇,我是不是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采薇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劝道:“小姐若是无聊,不如去梨园听戏,听说最近戏院排了新戏。”
桃夭想了想,颔首,“也好。”
待会儿听完戏刚好可以去燕子巷。
她好些日子不曾去过燕子巷,想来阿耶阿娘心中定是十分惦记她。
采薇见她答应下来,赶紧叫人备马车。
待到马车赶到梨园,已经是傍晚。
桃夭时常来,且生得那样的好相貌,侍者一眼就认出她来,立刻上前向她行了一礼,领着她入了戏园内最好的雅间内。
桃夭惊讶,“我并没有订这里的位置。”
这里的位置要早早订票,且还不一样能够订上。
侍者恭敬道:“娘子的夫君早已经将这里的位置包下来。”
桃夭怔了好一会儿。
片刻的功夫,矮桌上摆好几碟点心与一盏热牛乳。
正是桃夭爱吃的那几样。
这时台上的戏已经开场。
最爱听戏的桃夭一句也没听进去,捧着热牛乳出神地望向身旁的位置。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采薇以为是侍者,连忙去开门,却曾想是齐云同一个一袭绯袍,眉眼清冷的郎君站在外头。
桃夭总觉得他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