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桃夭忙道:“方才真是麻烦沈探花了。”
沈时微微一笑,瞥了一眼她敌意甚大的“兄长”,再次将那只兔子花灯递给她,“若真觉得麻烦,不如替我给它找个去处。”
桃夭不好再□□却,顺手接了过来,甜甜一笑,“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沈时冲谢珩微微颔首,领着随从向西街方向走去。
沈探花真是个好人!
直到人走远了,她收回视线,一抬脸便对上一对漆黑幽冷的狭长眼眸,心里咯噔一下,粉颈微弯,小声道:“先生不是说不出来吗?”
谢珩压抑着怒气,“我若是不出来寻妹妹,妹妹是不是就要同一个才见了一次面,不过是面皮生得好看些的男人去看听戏?”
“我没有同他去听戏。”桃夭将票递给谢珩,“先生要不要同我去听戏?”
谢珩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戏票,“不去。”
她迟疑,“那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谢珩沉默片刻,“非去不可?”
她颔首,“非去不可。”这出戏今晚她无论如何都要去看。
谢珩喉结微微滚动,“好,那你去吧。”
桃夭见他这样说,转身便朝着梨园方向去了。
谢珩没想都她竟真这样走了,盯着那抹愈来愈远的纤细背影,面色越发难看。
齐云低声道:“微臣去追姑娘回来?”
“叫她去,这样不听话留着做什么!”
腿早已支撑不住的谢珩坐回轮椅,搭在椅子上的指骨收紧,白皙的手背爆出青筋来。
如今脾气愈发大了,说一两句就要走,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以后回去长安若是受了气,她是不是立刻就要收拾东西回江南!
齐云哪里见过他发过这样大的火,瞟了一眼自家兄长。
齐悦示意他赶紧去追。
齐云这才敢追上去。
半晌,冷静下来的谢珩轻轻按压着眉心,瞥了一眼齐悦,“有什么话直说。”
齐悦斟酌片刻,道:“娘子始终年纪太小,见过的坏人不多,不晓得主子是在担心她被人骗了。不过女孩子都喜欢听好听话,喜欢旁人哄着。”
谢珩闻言没作声。
约过了两刻钟,满头大汗的齐云折返回来。
谢珩望他身后看了一眼,皱眉:“她呢?”
齐云为难,“她不肯回来。要不,主子您去劝劝?”那小寡妇平日里瞧着乖巧温顺,可没想到这样倔强,任凭他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齐悦道:“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们也去听戏?”
谢珩思虑片刻,“再去点心铺子买一份点心回来,孤饿了。”
齐云心想他都不吃点心,必定是买给那小寡妇吃,可这话哪里敢说,只好又去排队买点心。
齐悦见自家殿下不断朝西街张望,显然心早就飞去梨园,劝道:“不若我们先过去梨园,万一去晚了恐怕戏都开始了。”
谢珩矜持颔首,“也好。”
*
万安县的梨园是在城西,虽不大,但是格局却是照着长安的教坊司照着仿建的,看起来也算气派。
戏票提前三日都已经卖完,齐悦在门口守了约两刻钟,才从一个等不到相好的男子手中以将近十倍的价格买了一张戏票。
他正欲推谢珩进去,谢珩却从轮椅上站起来。
齐悦道:“您这样无事吧?”
谢珩道:“无妨。”
齐悦晓得他的心思,遂不再劝。
台上的戏早已经开场,扮演张生的小生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谢珩一眼就看见坐在最后一排角落处戴着脸谱听戏的小寡妇,见她身边没有旁人,面色稍霁,问:“你觉得怎样才能哄人高兴?”
不待齐悦说话,他道:“你去替孤办件事。”
*
交代完事情,谢珩从后面绕到桃夭身旁坐下。
台上唱的是王实甫的《西厢记》里头的第一折 。
谢珩甚少听戏,也只有在重要宴会,或是陪着母亲同妹妹听过那么一两出。
他跟着听了一会儿,见小寡妇不同他说话,以为她还生气,一转脸突然瞧见脸谱下露出的一截莹润洁白的下巴正在滴水。
这时台上的张生正期期艾艾唱到:“我蓦然见五百年风流孽冤,颠不刺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咳,我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我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1】
台下的小寡妇跟着低声吟唱,“我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
从前最不爱这些缠绵戏词的谢珩不知怎么就被她哀戚的唱腔勾了心肠,抬手摘了她的脸谱,果然瞧见眼泪大颗大颗从她泛红的眼眶里滚出来,顺着洁白的面颊滑落到下巴,一滴一滴,滴落在前襟。
她回过神来,看他一眼,声音低哑,“先生不是回去了吗?”
谢珩没有回答,替她擦干眼泪,问:“饿不饿?”
“饿。”滚烫的泪又顺着她泪点斑斑的脸颊滚落,好似都擦不完似的。
谢珩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现在那样爱哭?”
“戏唱得太好了。”她吸了吸鼻子。
他睨了一眼台上扮演张生的小生,“哪里就好,唱腔着实一般,你若是喜欢,我改日带你去听更好的。”
桃夭“嗯”了一声,把温热柔软的脸颊埋近他的掌心,“我今天下午不是故意回去那么迟,可我迷了路怎么都回不去。沈探花说要送我回去,我原本是不肯的,可我怕先生等急了。”
“我知道了,”谢珩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我们回去吃饭吧。”
她在一片纷杂的掌声里应了声“好。”
*
回到客栈已经是戌时三刻,提前回来的齐云已经叫人在屋里摆好了饭。
桃夭见谢珩面前也搁着饭,问:“先生用饭了吗?”
齐云正要说主子为等她一直没有用饭,谢珩已经开了口,“已经用过了,再陪你用些。”
齐云神色复杂看他一眼,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疑有它的桃夭饿极了,很快吃完一碗饭,还要添饭时被谢珩拦住。
他道:“吃那么饱待会儿就不可以吃糕点了。”
“都放了一日,定坏了。”桃夭一脸可惜望着桌上的糕点,“先生也真是的,早知道我早上吃完,这样就不浪费了。”
他已经递了个一块容易克化的红豆糕到她嘴边,“吃东西吧。”
桃夭想着都坏了,勉为其难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亮,“热的,先生特地买来给我吃的?”
谢珩一本正经,“方才进去找你之前,有几个走路不长眼的美貌小娘子非要撞过来。撞完之后,不仅赔了糕点,还赔了花灯。”
“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还好几个美貌的小娘子撞过来,”桃夭瘪瘪嘴,随即又想到方才灯会时好几个女子瞧见他都走不动道了,又觉得是真的,半信半疑,“那花灯在哪儿,先生拿给我看看?”
一定没有!
他一定是在骗人!
谢珩道:“吃完糕点就给你看。”
桃夭三两口就解决了两三块红豆糕,又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水,急道:“在哪儿在哪儿,快带我去看!”
要是没有,她一定要笑话他!
他睨她一眼,“真要看?”
桃夭重重点头,补充,“先生若是骗人就是小狗。”
这时屋外响起三声敲门声,却并没有人说话。
桃夭有些疑惑,谢珩已经拉着她站起来,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向屋外走去。
“这么神秘吗?”桃夭只觉得眼睛痒痒的,忍不住笑,“先生定是骗我的!”
他不作声,一直到出了屋子,耳边才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可以睁开眼睛了。”
桃夭缓缓睁开眼,只见天上无数的孔明灯漂浮在天上,与院子里颜色各异的花灯一起倒映入在她的眼里成了盛景。
她呆呆伫立在那儿,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谢珩见她泪盈于睫,皱眉,“怎么好端端又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这些花灯是先生送我的吗?”
先生这样好,以后他走了她要怎么办?
谢珩捧着她的脸替她擦干泪,道:“都说是那美貌的小娘子撞了我以后非要赔给我,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拿送妹妹。”
桃夭道:“你怎这样小气!”明明是他不喜欢自己说他是夫君。
谢珩脱口而出,“我就是这样小气。”
话才出口,见小寡妇正目光灼灼望着自己,轻咳一声,解释,“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去问你的齐大哥是不是旁人送的。”说这话时,睨了一眼还在点孔明灯的齐云。
齐云手一哆嗦,差点没把一整个孔明灯给点了。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主子这样小心眼?
他心想嘴上说得好听是义妹,可谁家义兄会在七夕节这样特殊的日子拦着自己的义妹不让她出去同旁的男子玩?
又特地送这样一院子的花灯哄她高兴?
说不动怀里都还揣着小娃娃……
他一边腹诽一边点灯,直到点完最后一盏灯后准备回屋子,临回去前忍不住朝院子里正在赏灯的两人看了一眼,不禁怔住。
齐悦见他呆愣在原地,低声呵斥,“还不走,你想在这儿做孔明灯?还是等着待会儿主子恼羞来骂你?”
果然,他话音刚落,主子的眼刀子已经甩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