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走着走着,冰凉的雨点子落在她脸上。
雨水不期而至。
夏季的雨总是这样急,无处可躲的桃夭以手做伞挡在头上,像远处跑去。
跑着跑着,雨幕越来越密集。
此刻日暮降临,整座城都被暗沉的雨幕笼罩起来,只有一些商铺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在雨夜里撕开一道小口子,亮起一抹幽幽的灯火。
桃夭在这样暗沉的天色里迷了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间米粮铺子究竟是在哪条街道。
一条条街道走过去,怎么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天都要黑了,桃夭急得不知所措,无头苍蝇似的向前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上次买糕点的铺子。
人人都忙着躲雨,无人有暇光顾铺子。
街道上急匆匆而来,又急匆匆而去,街道两旁的店铺一间间闭了门,灯笼也依次灭下去。
整条街道唯有那间装修气派的点心铺子还开着门,屋檐下数盏灯笼连成一片火红的光。
形影单只的纤细身影就这样伫立在蒙蒙细雨里傻愣愣望着那间铺子,引起往来躲雨路人的注目。
她却浑然未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初来万安县那夜她同先生出来闲逛到这里买糕点的情景。
也不知此刻他是否已经到了长安。
到了长安之后是不是很快就要同旁人成婚了。
成婚后他对着她的妻子像对着她这样挑剔难伺候吗?
他的妻子若是想要亲亲他,他也会骂她不知羞,不成体统吗?
会的吧?毕竟像先生那样挑剔难伺候的人真是不多见。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若是他留下来,她也愿意哄他一辈子的。
挑剔些也没关系,凶一些也没关系。
他要骂就给他骂,总归她也不会少块肉。
她想他了。
突然雨停了。
桃夭抬起婆娑泪眼,望着眼前一袭青衣,眉目清隽的郎君。
他温和道:“这么巧,又见面了。”
桃夭心想,万安县那么大,她却一个月瞧见他四回,可不巧得很。
第39章
她的哥哥
沈时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 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折得方正的帕子递给她,蹙眉,“可是有人欺负娘子了?”
桃夭摇头, 并没有接, 只抬起袖子擦拭眼泪, 可眼泪好似怎么都擦不完似的。
沈时道:“那何以哭成这样?”
桃夭哽咽,“我突然想起先生了。”
“那日那位郎君?”沈时微微蹙眉,“娘子的赘婿?”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家赘婿?”桃夭吸了吸鼻子, “是我告诉你的吗?”
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明明告诉他是哥哥的。
万安县总共就这么大,有什么事是打听不到的。且“桃源村的寡妇桃夭带公婆改嫁”一事都传到金陵去,就连日日在秦淮河寻欢作乐的“太子殿下”都知道,更何况他这个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士。
只是沈时没想过她会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如此相似而已。
不过这些自不必说与她听, 他只是问:“为何哭他?是又迷路找不到他了吗?”
桃夭更伤心了,“他走了。”
走了……
沈时想起七夕兰夜那个坐在轮椅上虽瞧不清楚脸,可仪表气度不凡的郎君, 微微皱眉,“怎么走得这样突然?几时走的?”
年纪轻轻怪可惜的,难怪她要这样伤心。
桃夭吸了吸鼻子,“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沈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子请节哀。”
原本正难过的桃夭楞了一下,见他误会了, 想要解释, 却又觉得这样也好, 免得将来旁人问起来她回回都得解释一遍。
沈时见她沉默, 便笃定自己的猜测。
这样小的年纪, 竟接连没了两个夫婿, 着实叫人心疼。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 虽是夏季,可一个女子这样在外面淋雨总是不好。且天这样晚,若是再遇到坏人。
他道:“娘子要去哪里,不如我先送娘子回去?”
桃夭想起出来前同张氏商定,若是没找到对方,便直接回到赵仲和的住处。
可她与他才见过几次面,让他这样送自己回去,若是先生知道定要骂她。
随即一想,先生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有人总是这不许她做,那也不许她做。
可她还是摇摇头,“我自己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沈时道:“娘子可知道路回去?”
桃夭举目四望皆是潇潇雨幕,莫说认路,一时之间连东南西北都有些分不清楚。
她正犹豫之际,沈时已经冲马车招招手,那马车车夫很快就驱车到了跟前。
沈时一抬脚上了马车,将自己的手递到她面前。
这样温润如玉的郎君,怎么瞧都像是莲生哥哥。
桃夭心中对他多了三分好感,那些她原本就不甚在意的礼仪被抛诸脑后,把已经被雨水浸润,有些湿哒哒的手掌搁到他宽厚的掌心里,借力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果然暖和许多,桃夭掏出自己帕子抹去额头上的雨水,见沈时正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冲他笑笑。
她笑起来极天真稚气,再加上方才淋了雨,漆黑的眼眸也被雨水浸润,眼神湿漉漉格外招人疼。
沈时瞧见她衣着单薄,将搁在马车里备用的一件外袍递给她。
她却无论如何不肯接,只将赵仲和家里住的小巷子的名称说与他听。
沈时不好强求,只吩咐车夫快些走。
桃夭感激地看他一眼,问:“沈探花可是在万安县有亲戚?”若只是来看灯会,金陵的灯会无论如何也比万安县好看些。更何况万安县的灯会前两日就已经结束了。
沈时盯着她片刻,“帮忙寻人。”
“寻人?很重要的人?”桃夭有些好奇,“可寻到了?”
“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妹。”沈时温和一笑,“也许已经寻到了。”
“真的呀!”
桃夭替他感到高兴。
沈时瞧着她极天真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却又怕吓到她,遂没再作声。
桃夭本就同他不熟,见他不作声了,静静倚着车窗口听外头的雨声
赶车的车夫在万安县待了这么些时日,早已经将路摸得极熟,不出一刻钟以后,马车在一座一进一出的院落前停下。
沈时先一步下马车撑开油纸伞将桃夭接了下来。
桃夭一下马车就瞧见门口撑着雨伞翘首张望的张氏,立刻冲她挥挥手。
张氏见她回来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连忙撑着伞迎上前去,又见她身边站着一手持天青色油纸伞,生得极好看的青衣郎君,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招呼。
沈时极客气地向张氏颔首示意。
桃夭连忙向她介绍了一下沈时的身份。
张氏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探花”,惊奇地打量他几眼,见他虽不如谢珩生得好看,可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女人对于好看的东西总是容易生出好感来。她冲沈时笑笑,说了两句感激的话,这才挽着桃夭的手往家里去。
沈时目送她们离去,直到院门关上,才收回视线,面色有些凝重。
昨日他收到许凤洲的信,说是这两日就要到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阿宁”。
院子里。
才进去就连打了几个喷嚏的桃夭听着外头响起马蹄声,知道沈时的马车已经走了。
张氏生怕她着凉,赶紧把她拉回自己的屋子,催促她换衣裳。
桃夭也觉得有些身上凉津津,赶紧找了干净的衣裳来换。
她衣裳不多,穿来穿去都是那两件袖子短了半指的旧衣裳,原本的草绿色都已经洗的泛白了。
张氏瞧着分明生得美貌,却穿着打扮比她都不如的女子,劝道:“你就不能花一点点钱给你自己买一些衣裳首饰?你那赘婿临走前就没有给你留一些钱?”他走时那样风光的阵仗,怎么瞧着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尊贵郎君,总不好一点儿东西都不给她留。
桃夭点头,“留了。他留了许多钱给我。是我舍不得用。我想着等以后留着讨赘婿用。”
这话,也不算骗人。
先生确实给她钱了,也说过认她当妹妹,要给她找赘婿,是她自己没有要。
先生走的第二日阿耶告诉她,当初是他逼着先生做的赘婿。说起来先生没有抓她同她阿耶去报官,还特地叫人给她送钱,待她已经极好了。
张氏怎么都觉得她是在骗人,可提多了怕她伤心,索性转移话题,问起铺子的事儿,“可找着合心意的了?”
她们从家里出来已经两三日了,她每日天一亮就出去看铺子,直到傍晚才回来。
起先张氏还担心她被人哄骗,谁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先是独自一个将万安县几条街上的空铺都走了一遍,又同旁边的商户打听了一下人家不做的缘由后,这才通过赵仲和找了牙行,一家家去询价,竟也没牙行骗了。
桃夭一边理着鬓边凌乱的发丝一边道:“今日去瞧了三间,东街一间布行旁边的空铺子瞧着还可以,只是租金偏高了些,我再瞧瞧,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再同那牙行的管事谈谈价格。”
“也好。”张氏瞧见她乌黑发丝间的木簪平平无奇,“你从前那支木簪呢,怎么好久没瞧见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