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没多久, 陆书瑾缓缓闭上眼睛, 沉入梦乡。
萧矜必须要在天亮之前离开云城,可看着陆书瑾的睡颜, 他总想再多停留一会儿。
陆书瑾的手心热乎乎的, 小指微微弯曲,勾着他的手指,即便是睡着了也不舍得他离去。
萧矜坐在床榻边看了许久, 最后还是小心地从陆书瑾的手中抽出,从地道离开。
这是这近一个月以来,陆书瑾难得睡得那么安稳的夜晚。
第二日一早, 陆书瑾就自己醒来, 房中已经没有旁人,她下意识朝地道的位置看去, 就见那边的玉石地砖看不出半点破绽来, 仿佛昨夜的那个地道只是她的臆想。
她起床穿衣, 打开门后也十分不客气地使唤门口守着的护卫,让他们抬水进来。
洗漱完之后又吃了饭,陆书瑾便找护卫要了笔墨纸砚和一些书。
只要有书,她在哪都能坐得住。
因着季朔廷提前吩咐过了,这些护卫倒是很勤快地满足陆书瑾的要求,并且将她需要的什么笔,什么纸,什么书都备得齐全。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并没有限制陆书瑾的行动,现在的她甚至要比在之前的小宅院里要自由得多,她可以随时出去,只不过身后总是跟着两三侍卫。
陆书瑾像是在萧府住下了,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蒋宿和杨沛儿的伤势,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但她知道自己在被监视之中,没有任何机会去看他们。
这样的日子,落在贾崔的眼里便是无尽逍遥,他得知之后气得一蹦三尺高,立马就要去找叶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找那书生是为了探知萧矜的下落,现如今季朔廷竟将他好生??x?供养起来,又是看书写字,又是出门散心的,倒是逍遥自在。”贾崔走在叶洵旁边,一句话反复了很多次,听得叶洵耳朵都起茧子。
但他面上没有半点不耐烦,仍挂着轻笑,说道:“贾将军莫急,季少如此作为,定是有他的理由。”
“那你说是什么理由?”贾崔粗声粗气道。
“陆书瑾说能够与萧矜取得联系,定是有他自己的方法,季少不限制他的行动,但会派人在其后监视,为的就是悄无声息探出他是用何种方法与萧矜联系,若是他自作聪明以为能够甩掉那些监视人暗中与萧矜见面,那岂不是瓮中捉鳖的美事?”叶洵道。
“可若是那书生胡说八道,根本没有方法找到萧矜呢?”贾崔道。
叶洵侧头看他一眼,道:“若真是如此,那即便是杀了他,他也没法说出萧矜的下落。”
贾崔思来想去,觉得是这个理,又道:“那还留着那书生做什么?何不杀了了事?”
叶洵很不理解,这个人好赖也是个将军,何以这般嗜杀成性,仿佛谁不得他的意便要杀谁,如此行径与山贼何异?
但他并不会与贾崔争论,只叹一口气,佯装成无可奈何的样子,“季少行事,我可不敢有异议。”
贾崔冷哼一声,说道:“这小子也就现在能逞些威风,待六殿下登基之后,看他们季家如何自处。”
他生着气,大步从前院行至后方,心中郁结,正打算回去灌两口酒时,忽然瞧见路边的石墩上坐着个身着丹红衣裙的姑娘。她梳着两条小细辫,红色的丝带垂下来,在白嫩的耳朵旁轻晃着,正低着头往地上看,露出一张水嫩的美丽侧脸。
贾崔顿时脚步停了停,“那是谁?”
叶洵抬眸,脸色顿时一僵,没有回答贾崔的话,而是出口唤道:“芹芹。”
叶芹听到兄长的声音,立即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从石墩上蹦起来朝叶洵跑去,“哥哥!”
她像是等待了许久,肢体中充满迫不及待,甚至没有注意叶洵身边还站着别人。
叶洵上前两步,将她拉到一旁去,低声道:“我不是说过要你好好在房中待着吗?为何又跑出来了?”
叶芹撇着嘴,小声说:“我很久没见到哥哥了,他们说你走了,我害怕你真的走了,就出来看看。”
叶洵不用问,就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他摸了摸叶芹的头,说:“哥哥不会丢下你自己走的,别人说的话都不准信,知道吗?”
其实叶洵跟她说过很多次,让她不想相信旁人说的话,叶芹也是听话的,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听,但只有一种话屡屡能够骗到她。
那就是说叶洵丢下了她自己离开,不管是不是真的,叶芹总会相信。
叶芹抿着唇不应答。
叶洵就道:“回去吧,等哥哥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就去找你,别再乱跑了知道吗?”
叶芹听到他回来找自己,自然是开心的,笑着点了点头,跟叶洵道别之后又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翩翩飞走。
她自始至终都没看过贾崔一眼,但贾崔却一直盯着她不放。
等她离开之后,贾崔走到叶洵身边,问道:“这是你妹妹?多大岁数了?”
“十八了。”叶洵道。
贾崔意味深长地笑笑,“那倒是个成熟的果儿了。”
叶洵侧目看他一眼,说道:“确实如此,她与季少早有婚约在身,这些事情结束之后,便会成婚。”
“跟那小子的婚约?”贾崔皱了皱眉,看着叶芹离去的背影,表情平添几分烦躁。
叶洵淡声打断他的思绪,“将军,我还有旁的事要办,就先告辞了。”
贾崔随意地摆摆手,转身大步离去。
叶鼎这段时日不在云城,整个叶府都是叶洵在当家做主,也是他一直负责与贾崔吕泽二人对接,但进城也有些时日了,眼下萧矜半点消息也无,虎符不见踪影,贾崔心里急得很。
他往城中的花楼跑得勤快,在叶府待得少,这是头一回见到叶芹。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季朔廷有婚约。
那季朔廷表面上和和气气,笑呵呵的,却生了一双狼崽子的眼睛,贾崔岂能看不出来他不是个空有家世的草包?
落在他身上的事,都颇为棘手。
贾崔气闷地回了自己所住的院中,却见有一人早早就等在那里,见他进门便起身迎上来,揖礼道:“将军,卑职等候多时。”
此人正是先前埋伏萧矜未果而后销声匿迹的何湛,前几日他找到贾崔,告知陆书瑾曾住在城北大院的讯息,才让贾崔抓住了杨沛儿拷打逼问陆书瑾的下落。
自那之后,何湛便一直跟在贾崔身边。
“什么事?”贾崔心情不虞,坐下来就开了酒,往嘴里灌。
“将军,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不能再拖下去了。”何湛道。
“你以为老子想拖?还不是他们几个不准动刑逼问,否则昨日就能撬开那个书生的嘴。”贾崔气道。
何湛沉吟片刻,而后道:“何不将陆书瑾偷偷抓来?”
“不行,”贾崔立即反驳,他还没傻到那种地步,“陆书瑾如今在季朔廷的眼皮子底下,动不得。”
要与季家保持合作关系,就必须遵守某些约定,在找到萧矜,取得虎符之前,贾崔不能一意孤行。
何湛道:“我还有一法。”
“速速说来。”
“季朔廷虽有季家为靠,但取得虎符是大事,若是有合适的方法报于叶大人,有叶大人支持,季朔廷想来也是没有理由反对的。”何湛道。
贾崔瞥他一眼,“你有何方法?”
何湛望着他,黑眸里是沉甸甸的算计,“还需等上几日,待叶大人归来云城才行。”
一连几日,陆书瑾都在房中忙活。她在没有得到季朔廷的暗示之前,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只是她已经说过会与萧矜取得联系,也知道自己在被监视着,为了将表面功夫做足,她每日都要出去一趟,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着,行半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再回去。
那日之后,没有人再来萧府找她,陆书瑾像是被遗忘在了这个庭院之中。
她不知道贾崔那些人是不是有了别的方法去找萧矜,但她心里清楚,计划仍在进行中,远远没有结束。
四月二十七这日,陆书瑾照常出门,去街上乱逛。
这些日子云城街上的人稀少,远不如往日热闹,不论走到何处入目都是空荡荡一片。
陆书瑾正百无聊赖地走着,忽然间前面有人大步跑过,嘴里嘶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她心头一跳,立即小跑上前去,追着人问:“大爷,发生什么事了?”
那老大爷吓得不轻,跑了没几下就跌了一跤,半天爬不起来,陆书瑾就轻而易举追上他,蹲下来一边将他扶起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你方才说谁杀人了?”
“那些恶人,在城门处杀人呢!”那大爷满目恐惧,打着哆嗦道。
陆书瑾一听“那些恶人”,立即就想到了贾崔,她问清楚了地方,立即动身往那处跑去。
地点在东城门,距离萧府并不算远,陆书瑾飞快地跑过去,老远就看见东城门的前方聚集着很多人,不仅有身穿戎甲的士兵,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百姓,围在周围,像是在看热闹。
但若是贾崔真的杀人,那些百姓又怎么敢站在周围看热闹?
陆书瑾忙不迭奔过去,在看清楚现场之后,瞳孔骤然一缩,身子狠狠地颤抖起来。
先是看见那些百姓的身上皆捆了绳子,成排地连在一起,皆闭着嘴强行压抑着哭泣的声音,恐惧地落泪。
而当中的空地上,满目都是大片的鲜红血迹,尸体横七竖八,大略看去有十一二具。
其中妇女居多,小孩也有,再然后就是老人,皆是捅破了胸膛腹部,血流得到处都是,汇聚融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士兵们正往尸体上系绳子,贾崔站在前头,抬着手指挥道:“女人挂前面,小孩吊后面,拥挤些,这里这么多人,免得墙头上挂不下。”
陆书瑾的耳朵嗡鸣一声,周遭的声音全然听不见,只剩下贾崔趾高气昂地一声高喊:
“萧家的崽子你听好了!一个时辰我便杀上十人,杀到你肯现身为止!”
第90章
“你个小骗子,什么时候学了认字,敢瞒着哥哥是不是?”
贾崔杀人的速度太快了, 比杀鸡都要简单,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一声令下,那些冰冷残忍的刀刃就刺进寻常百姓的腹中, 能够无比轻易地了结一个人的性命。
陆书瑾站在人群之后, 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凄惨的还好和肆意的鲜血, 仿若人间炼狱。
刺骨的寒冷从心底涌起, 极快遍布全身,将陆书瑾冻得双手止不住颤抖。
贾崔身边的人太多了, 季朔廷或许刚接到消息还在赶来的路上, 以她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劝说这个疯子停手。
可是眼看着那些被杀的人就要吊在墙头, 惨剧若是不能立即制止, 贾崔还会杀更多的人,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的眼中轻若鸿毛。
陆书瑾心乱如麻, 拳头紧紧攥着, 她有一个方法,但无法确保自己的安全,不敢轻易行动。
正当不知所措时, 她忽而一个抬头,目光无意间看到斜对面的二层阁楼之上,其中有一个窗子飘着墨绿色的纱帘, 其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黑色长衣, 长发高束,正低着头, 散下的发隐隐遮住了半边脸, 让陆书瑾觉得极为眼熟却又看不清楚全貌。
她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就见那人忽而抬起头来,视线直直地朝她看来,与她对视。
陆书瑾一怔,没想到竟然是梁春堰。
且他应当是早就在上面看到了自己,这目光带有极强的目的性,他似乎想对陆书瑾传递什么信息。
还不等陆书瑾揣测,就见他忽而抬起了手,举起一个东西又快速放下,冲她微微颔首,用眼神传递了一种坚定的力量。
虽然他动作很快,但陆书瑾却看了个清楚,那是一柄黑木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