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歌且行
次日,萧矜带陆书瑾前去季府。
本来打算过个几日,等雨停了,叶芹的情绪稍微恢复点之后再去,但叶芹现如今正患了风寒,却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萧矜这才打算带陆书瑾过去尝试与叶芹交流。
毕竟叶芹与陆书瑾也是十分亲近的。
季府素来吵闹,每回萧矜来都能撞上那些个妯娌在吵架,来的路上还提前与陆书瑾说了。
但两人进了季府之后才发现整个季府安静极了,除却雨声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声音。
季朔廷是嫡子,祖父与父亲在京为官,祖母和母亲也随之而去。云城府中即便有兄长在,整个季家也是他暂掌,但他平日里不乐意去管那些吵架的女眷们,更断不清她们之间的恩怨,索性不管,这才给萧矜造成了一种季府每天都在争吵的印象。
而今叶芹在府中,听不得一点大的动静,于是所有女眷都经过敲打,安安分分地,不再闹事。
进了屋,陆书瑾脱了披风,抖落一身的水珠,鞋往垫子上蹭干净之后,才朝着内室而去。
季朔廷正坐在桌边,面朝着床榻的方向一动不动。
陆书瑾与萧矜放轻了脚步过去,问道:“如何了?”
季朔廷微微偏头,用很小声的声音道:“先前晕过一次,让人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裳,喂了药吐出大半,高热退了半日,又烧起来。”
陆书瑾朝床榻走去,慢慢撩开床帐,就见叶芹所在整张床榻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
“叶芹,是我,陆书瑾。”她轻声说。
叶芹一听到这声音,就睁开了眼睛。
陆书瑾以为她对自己的声音有反应,心中刚涌起一抹喜色,却见她半点动静都没有,只是睁开了眼睛,身子一动不动。
她双目空乏无神,没有落到实处,只是单纯地听到了声音然后惊醒。
“你看看我。”陆书瑾又说。
叶芹好似听不见。
陆书瑾道:“你回头呀。”
叶芹不理睬。陆书瑾顿时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生怕自己再多说两句,提起了叶芹心中至痛之处,引得她失控发狂。
她放下床帐回头,来到桌边坐下,“这种情况多久了?”
“自她来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季朔廷不知道尝试多少次了,与她说话,与她对视,她却都像是提线木偶,一尊没有思想没有生气的石像。
陆书瑾听这话的时候,在季朔廷的脸上看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他在后悔,也很茫然,更多的是心痛。
她能理解季朔廷故意做出一些恶劣的举动让叶芹远离他,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叶洵活着的条件之上,只要叶洵活着,叶芹就不会受到伤害。
“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陆书瑾问。
季朔廷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陆书瑾想问别的问题了,他才慢慢开口,“季家若是想从云城的牢中偷天换日捞出两个罪臣之后并不算难事,我是打算叶家倒台之后将叶洵和叶芹二人救出,送去别地,越远越好。”
可叶洵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现在的打算呢?”萧矜问。
“我想等她恢复神智……”季朔廷道:“若是她想去江南,我便送她过去。”
“对,送她去江南,让她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生活。”萧矜刺了他一句,又说:“季朔廷,你以为的这些成全,不过都是你一己之见,你跟你祖父一样是个老古板。”
他对祖父出言不逊,季朔廷也没精力去计较了,耷拉着眉眼无力反驳。
陆书瑾见状,也跟着叹一口气。
季朔廷与叶芹当间,隔着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
但叶芹是个傻子,痴呆好骗,若是季朔廷存心编一编谎话,叶芹定然会相信。
可季朔廷就是不想利用她的呆傻欺骗她。
房中寂静了半晌,陆书瑾才开口,说道:“把她留下吧。”
季朔廷抬头看她。
“若是她想去江南,那我便陪她去玩个十天半月,再带回云城,日后我去哪里就带她去哪里,等她寻得良婿,出嫁之后有人照顾了,再放她走。”陆书瑾提议道。
萧矜没说话,季朔廷也没应答。
他垂下眸,捏紧的拳头握了又松,过了会儿又转头看向床帐,终是说道:“等她恢复神智,我再与她谈谈。”
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让叶芹恢复,毕竟她的高热再持续下去,身体肯定坚持不住。
陆书瑾又去尝试与叶芹说话,但皆没有得到回应,在房中干干坐了两个时辰,最后还是失落而归。
但叶芹最后还是接受了医治,不知季朔廷使了什么法子。
接下来的几日,陆书瑾也去了季府几回,用尽各种办法没能与叶芹说话,有时候烦得急了,叶芹开口,也只会说叶家作恶多端之类的话,别的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这自然是叶洵教她的。
大雨持续了几日,总算停下。先前因为叶洵的房屋总是出现塌陷,又是大雨,挖掘尸体残肢的事就暂时搁下,雨一停便又开始动工。
大半日的时间清理了杂乱的废墟,两具尸体都被拼凑整齐,一个意料之外的又是情理之中的消息传到萧矜的面前。
他立即赶回去告诉了陆书瑾。
“你是说男尸与叶洵的身量完全不同?”陆书瑾瞠目结舌。
萧矜点头,“那具男尸被拼凑之后,比叶洵矮了不止一星半点,面容可以烧毁,尸身可以烧焦,但骨头的长度是改不了的,所以,叶洵可能还活着。”
第100章
辞月迎朝,长夜过后便是黎明。
城郊的小院。
连日不停的大雨让院中变得泥泞不堪, 梁春堰完全没有想要出去的欲望了,最多站在檐下往外多看几眼。
蒋宿今日又误了时辰,一手抱着食盒,一手撑着伞, 一脚踹开小院的门趟着泥巴进来, 一看梁春堰站在檐下, 就撇嘴道:“你不是都已经好了吗?为何不能自己出去买饭?”
梁春堰说:“院子太脏, 不想下脚。”
蒋宿一听,低头就看见满是泥巴的一双靴子。
他登时怒了, “你那些手下呢!还有吴成运, 人去哪里了?凭什么总使唤我!我没别的事可做吗?”
梁春堰无视他的怒火,往屋中去, “回京城去了。”
蒋宿到了檐下, 收了伞,进屋前脱鞋, 换上摆在边上的一双木屐。
他之前来没换鞋走进去, 被梁春堰抓起来威胁要剁脚,人都吓哭了,后来便惦记着换鞋。
梁春堰坐在桌边, 抬手就脱了外衣,露出精壮的臂膀。
他的左肩胛骨到后背有伤,不是刀剑所伤, 但血肉模糊, 不知道是被什么伤的,那日背上全是血的去了蒋家, 把蒋父都吓得半死。
蒋宿便是从那日起, 日日给梁春堰送饭。
“你为什么不回京城?”蒋宿问。
“还有事。”他的回答也很简短, 拆了身上的棉布,让蒋宿换药。
背上仍是血色一片,伤口好得已经不算慢,但看起来还是相当狰狞,蒋宿忍着??x?头皮发麻给他撒药粉。
黄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梁春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感知不到疼痛。
蒋宿嘀咕道:“那你多留一个人不成?作何使唤我给你上药送饭,我又不是下人!我是蒋家正儿八经的少爷!”
说到后面约莫是气了,声音又提高了不少。
梁春堰让他吵得头疼,把一手情报直接交出,“六皇子要起兵造反,围攻京城,我便让他们都回去保护皇帝。”
蒋宿顿时吓得大张着嘴,下巴要掉到地上去。
“萧云业和三皇子会带兵救驾,所以我晚回去几日也无妨。”梁春堰又说。
蒋宿的手一抖,药粉全撒在上面,梁春堰痛得皱了皱眉,他赶忙拿棉布包上伤口,不敢再多问。
今日送的是鱼头汤和窑鸡,素菜是清蒸茄子和炒山药,有米饭也有馒头。
蒋宿把饭菜一一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扭头朝闭着门的内室看去,充满着好奇。
他知道那个房间里有人,这也是每次送饭都送两份的原因,只是这都好几日了,他一直没见过那个房中的是谁。
蒋宿猜测,可能是梁春堰这个恶霸从哪里抢来的良家闺女,强行据为己有,他身上那伤就是抢闺女的时候被人打的。
他想着,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一眼究竟,若真是如他猜想一般,他立马去报官,把梁春堰抓起来!
“眼睛不要了?”梁春堰突然开口。
蒋宿赶忙收回视线,忿忿地在心中骂他一句,抱着锦盒走了,也没有一句道别。
梁春堰将饭菜分出来一份,端去了里屋,就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清醒,打算坐起来,但又因为牵动身上的伤而瘫回去,出了一头的汗。
“消停点。”梁春堰把饭置在床头的桌上,又问:“需要我给你找个人喂你吗?”
“找谁?来给你送饭的那个?”
“他不行,他若是知道了,回去就告诉萧矜你还活着。”梁春堰道。
“那你究竟为何救我?善心大发?我记得你不是个好人。”
“想救便救了,非得是好人才能救人?”梁春堰平静道:“不过我救了便后悔了,你埋的炸药差点把我也炸死,求死之心那么强烈,或许不该救你。”
躺在床榻上的,正是几日前应该被炸死的叶洵。
那日引线烧到一半时,梁春堰突然翻窗而入,扔下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后便打晕了他,之后叶洵再醒,就躺在这里了。
他也被炸到了,比梁春堰还稍稍严重一些。
“你是怎么得知我的计划的?”叶洵的计划如此缜密,就连同一个屋檐下的叶鼎都察觉不了,他想不明白梁春堰是如何知道的。
“星宿门的情报能力是天下顶尖的,且你们叶府防备松泛,门里轻功最差的人都能随意进出你的寝房。”梁春堰也不掩饰,直说:“你藏下第一包火药的时候,我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猜出你的计划。”
“你那日扔下的人是谁?”叶洵又问。
“刘全。”
刘全在经受梁春堰多日的折磨之后,被炸得死无全尸,梁春堰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算是出了当日被刘全揍的一口恶气。
梁春堰有时候想做什么事,动机是非常单纯的,没有那么多的理由。
救叶洵的原因,他自己都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再问多少遍还是那一个答案,想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