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萧淮止将人牵着走向里端。
枢察院诏狱之中关的都是死囚、逆贼;唯独玉琳琅还未定罪,被霍铮单独关押至一处幽静牢房。
走出这条幽道,只须臾工夫,二人便至关押玉琳琅之地。
甫一映入玉姝眼帘的,是一间昏暗牢房,面前竖着一道道铁柱,而铁柱里面是灰色的墙壁,这里没有光亮可言,尚算干净的木板床处,坐着身形袅娜的女人。
玉姝喉间哑涩,她拂开面纱,转首望向萧淮止,眼底写满请求。
萧淮止长眉轻折,压下眼帘,将手中一提灯笼与牢门钥匙,一并递她掌心,自己便转身走向了拐角处。
阒寂的监牢里一滴一点响动都会被扩大无数。
是以,玉姝扭动钥匙打开门锁的动静,自也惊动了牢中女人。
二人在灯下对视。
只一眼,玉姝握着木柄的手微颤了颤,她拧紧黛眉,看着眼前面容姣丽的女人。
女人双目里透着沉着与冷静,与她颔首后,玉姝流眸转动,用余光瞥了眼映在墙面上的一道黑影,嗓音哽涩着唤了一声:“阿……阿姐。”
玉琳琅坐于床板间,声音比往日更为清冷:“姝姝,过来。”
玉姝很快在眼中蓄满泪珠,步步凝重地朝她走去,至跟前时她掸了掸裙裾,坐在玉琳琅身侧,因她侧坐的姿势,从门外瞧过来,便只能得她一个颤动的背身。
玉琳琅牵住她的手,玉姝低了眼眸,看清了她的腕心,印证了猜想。
有一枚红痔,但,她的阿姐没有。
牢中姐妹二人的抽噎声交替迭起,萧淮止长身如玉,笔挺立于暗道间,流入耳里的,他却能分辨清晰,几乎全是她的泣声。
她就像是水做得一般,哪里都有泪。
哪里的泪都能将他狠狠裹住了,绞紧了;他不由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流入肺腑间,漫着,还是觉得躁。
只是此刻听着她软绵绵的声音,心中也抽了抽。
不止她哭了多久,萧淮止依稀感觉眼前是她朦胧洇湿的眼,巴巴地将自己望着,可怜极了。
但须臾,他听见牢中响起她压得极低的声音,这样一座密不透风牢中,她压得再低,也能让他听得清晰。
少顷,她哽噎着,似在下誓般,道:“玉姝如今已是……大错,若能归故土,只愿……只愿削发为尼,此生侍奉青灯古佛……足矣。”
萧淮止长睫稍敛,眸底浮起一片深黑漩涡。
负手而立的手臂上青筋节节突起,由手背根根蜿蜒没入箭袖里。
“玉姝,不可胡言!”玉琳琅低喝着她,“姐姐从前是如何教你的,无论身处何境地,你身上尚流着一丝玉氏的血,你便是玉氏女儿,不可如此轻贱自己!”
“族人与阿姐都不在了,还要这身份做什么,阿姐……若是不要玉姝去庙里……那便让我陪你囚于此狱之中,你我姐妹二人,总归是同一个娘亲肚里出,同一个地方死!”
她好似在说胡话。
萧淮止眸光彻底暗了,提起步子,踩过脚下石道,凌步走向牢门前。
狭冷漆黑的眼定在颤肩浑说得女郎背上。
“姝儿,该走了。”
他在外为她计着时间,声音也沉了好几度。
昏曳烛光拉长,照在灰墙上,玉琳琅的视线与萧淮止的交递,二人目色极冷地睨向对方,丝毫不让。
萧淮止眉峰在烛光下轻动,玉琳琅便牵起玉姝的手,同她平静地睇了眼神,示意她先回去。
玉姝在里头理了理情绪,掸了裙裾,这才挪步不舍地离开牢门。
啪嗒锁声回荡,链子晃擦过铁柱。
烛火摇曳勾映着地面的一对影子,萧淮止攥着她的腕骨往前走,微茫的焰光追不上他,神色藏于晦暗里,而总是慢他一步的玉姝,也在此刻一敛眼底悲伤情绪。
走过来时之路,行至玄门前,外面大片天光泻入。
玉姝眨了眨被晃过的眼睛,与他一并走出了玄门,倏地,男人颀长的身姿挡在了她身前,长指将她拂至帽檐的面纱扯下,盖住了她的面容,这才撤开与她继续往前走。
他一向有要将她圈为私有物的兽—性,旁人不能觊觎,也不能瞧她一眼。
玉姝螓首微垂地跟着他,密睫扑簌盖住眼底,也一并在敛着她拙劣的心思。
待行至马车前,二人忽而顿足。
萧淮止看向她,分明不语,却还是能从他的目光中透出意味。
“你好似与你长姐在一起时,会变得不太一样。”
心似凝滞了一拍。
稍缓,她抬首,与他隔着这层软面薄纱相望,刚哭过的嗓音轻柔柔的,带着一丝哑,“将军,可以教我御马之术吗?”
萧淮止眉头一皱,似在透过晨间几缕清风,与她微拂的面纱,要窥探出她藏着的到底是何心思。
少顷,他眼神动了,瞥向一侧手握缰辔静待着的温栋梁,“你与他一并御车回去。”
温栋梁高壮的身形一滞,眼神讷了下,但瞥见主公的神色,立即躬身领命,交了缰辔,退身,别扭地坐上马车前室。
他修长分明的指间攥着深色缰辔,冷峻的容颜稍抬锋利下颌,示意她上去。
玉姝忍着心中几丝惧意,摸上马鞍,绣鞋轻轻碰了下马镫,单薄身形摇摇晃晃地始终不敢够上去。
他静静地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也只看了几息,便压着眉眼,长腿迈前几步,大掌掐住了她软绵腰肢,另一只扶着马鞍的手骤然往下,托了一把她的臋,将她往马鞍上颠。
玉姝双腿无力地踞坐马背,身形难以找到平衡支点,随着骏马轻鸣而晃动。
“腿夹紧,背打直!”
萧淮止牵着缰辔,眉目冷肃道。
玉姝拧紧了眉,一点点地依着他的话去控制身体,但只能维持片刻,她双手紧紧攥着马鞍,难抵这般悬空的惧意。
她遽而想起幼时似乎也曾在高空中摔落,瞎了眼睛。
眼前轻微一阵恍惚,还未缓和过来,身后骤地抵上一道强力,一双修劲的手臂从她腰间圈了过来,攥紧了马缰。
他的气息流入面纱里,烫着她僵硬的背,与颈侧。
“背挺直些。”
一道指力按住了她的脊骨,使得玉姝背身一麻,往前挺直。
“双腿力挟马腹。”
他从善如流地引导。
玉姝努力去学,却还是不得要领,直到他在耳颈间落下一句:
“你知道该如何做的。”
作者有话说:
知道真相前,先让萧2感受一下老婆的忽冷忽热,然后自己也进入患得患失。
今日更新已完成!
第52章
◎你可愿,随孤前往?◎
【052】。
马缰握在了玉姝手中, 深棕皮绳印在她白白嫩嫩的掌心里,压出一片红。
身后之人的气息抵着她,待骏马由她掌握几分后, 萧淮止渐渐放了锢在她腰侧的手。
纱帷擦过他青筋分明的手背, 行路间,几缕细风翻过袍角。
二人共乘驶出了这条夹道。
但到底出了夹道, 外面是喧哗热闹, 人群纷纷的街市。玉姝攥着马缰, 小臂微顿,她动作极微地侧了下头, 萧淮止低眸看着她帷帽下的小脑袋,似透过这些都能瞧见她那双如水眸子里露着踯躅、为难。
默了默, 萧淮止往前倾了稍许,“怕了?”
玉姝睫羽微微翕动, 瓮声答:“不是怕, 是外头人太多, 将军会被人非议。”
倒是为他着想了。
萧淮止暗了几分神色,声音仍旧冷着几度:“怕孤被人非议, 那,玉娘子你呢?”
这话好似戳中了她的痛点, 玉姝淡声一笑,“我还有什么好被非议的呢,大将军?”
她声音很轻,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那一点留白, 却在深深提醒着萧淮止她方才狱中所言。
听得萧淮止心中紧得很, 胸前似堵着沉甸甸的东西, 窒得慌。
萧淮止倏然抬臂,从她腰间穿过将她环住,掌心执紧马缰,马缰随着他遒劲的长臂轻挥,直接从夹道冲出。
一时间帷帽细纱随风卷动,玉姝紧贴在他怀中,惊呼一声,眼前拂过乱影,晃眼间,白纱随着动作而不再摇曳,憧憧景象掠过眼底。
他们已策马离开了繁闹街市。
“孤何惧流言,你是孤的人,亦不必惧。”
萧淮止声音略沉,气息钻入她的帽纱内,萦绕在她微红的耳廓。
玉姝脖间微痒,她颤睫凝睇前方,这才注意到他们竟已行至城楼前。
她将他的话避开,低声问道:“为何来此处,咱们不是回宫吗?”
巍峨峻拔的城楼屹立眼前,上方深红色的旗幡猎猎飞扬,数名着黑甲持长矛的将士身形笔挺立于上方。
萧淮止握着马缰调转位置,停于城墙一侧。
“坐稳。”
他压低声音吩咐后后,便翻身从马背跃下,玄金织纹的袍角飞翻。
日光辉影镀上一片金灿于他沉冷面容上。
没了身后倚靠,玉姝身形微晃,往前一倾,努力靠着马鞍稳住身形,裙裾下细长的腿牢牢踩着马镫,薄弱身姿却好似驮在马背一般。
萧淮止抬眼便见她这般狼狈模样,唇角弯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一息,他便抬手去扶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