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第53章
◎做了一回夫妻。◎
【053】。
“你可愿, 随孤前往?”
玉姝眸底怔滞一瞬,望着身前这人的眉眼,剑眉微竖, 黑眸镇静, 似只要她应下,亟待出发。
她喉间微哽, 略微停顿道:“将、将军, 是要率兵出征么?”
萧淮止一时气极想笑, 心里按捺了稍许,眸光微闪, 试探道:“是啊,此行凶险无疑, 孤若带你去,你我夫妻二人或许还能同葬一处, 孤若不带你, ”
“姝儿, 可会另寻旁人呢?”
塞北苦寒之地,他又怎会愿让她跟随呢?
他此刻的目光好似一把利刃, 若她答错半句,刃端便会朝她劈头而来。
可是她哪里知道, 萧淮止已经舍不得了。
静默几息,她缓声道:“将军若是不要玉姝,玉姝也绝不会再找旁人了。一则,玉家的女子不侍二夫;二则,虽我与将军也并不是什么夫妻, 但那时我入将军营帐时便已做好了决定, 此生不嫁。”
他听完她的话, 陷入沉默中,最终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只那双漆眸,似和往日不一样了。
玉姝说不上来。
此生不嫁,当真是想去庙里当姑子吗!
思此,萧淮止冷着眉眼,一把握住她的肩,掌心紧了又紧,生生将她白玉般的肤,给掐了一片红,而后压着气,道:“随你。”
悬在她头顶的压迫感越发迫人,萧淮止冷睨着她瓷白的面容,颤动的浓睫似一把小扇,尤其此刻,一双乌眸雾浓浓的,怜人得很,他心中一瞬又敛了火气,深吸一口气,松了她的肩,口吻极淡道:
“孤还得去一趟崇明殿,今夜来接你。”
说完,他不给玉姝追问的机会,径直起身,橐槖脚步声随着哗啦啦的珠帘一并远去。
独留玉姝一人倚在床栏处,凝着晃动幔帐出神数刻。
他说的夜里来接她,到底是接去何地,玉姝心中存着迷茫。
但此时,她更为迷茫的却是诏狱之事。
牢中并非阿姐,而是宿州金风楼的菀音。她们又是如何在萧淮止眼底偷梁换柱的呢?
再者,那她真正的阿姐又去了何处?
一切都令人费解。
蓦然间,玉姝眸底微怔,想到了另一张脸,那人眉目间总是流转着与萧淮止不同的神采,风流而轻佻,做任何事都似漫不经心。
她又想起昨夜的从德。
是他告知自己,一定要去一趟牢中,见一面阿姐。
也是他告知自己,萧淮止或许不会留玉氏一族,她本不会轻易听信此人之言,可是他竟拿出了阿姐的令牌。
玉琳琅有习惯将东西都雕上极小的印记,她从小就有教玉姝辨认,从德那块令牌是她的无疑。
可从德会是阿姐的人吗?或者说阿姐究竟想做些什么?
思此,玉姝只觉头顶悬了一张密网,好似谁都有秘密,而她什么也不知晓。
思忖间,殿门传来动静。
玉姝抬眸看去,只见银珰从外头进来,拂过帘子,她朝玉姝欠身福礼。
玉姝瞥过银珰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心有不安,问道:“怎么了?”
银珰摇头,到底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了黄昏,银珰服侍着她更衣,殿门外,马车已候着了。
整座京阳宫笼在灯火璀璨中,玉姝打了帘子立在殿门前,眼底映满了燃动灿焰,沉浸在繁华中的上京,似还未感受到大战即将来袭。
玉姝踩着汉白玉台阶一步步地朝着宫门走去。
玄漆鎏金的宫门处,弓腰立着一排排内官与宫娥,玉姝抬目掠过一眼,眼神微凛,只觉少了什么,但来不及多想,车帷被一只熟悉的分明大掌掀了开,她撞上那人深黑的眼。
今日他竟穿了一袭暗玄红纹缂丝的长裳,腰间别着金革刻纹蹀躞,并未佩剑,他本就生得俊美昳丽,敛了武夫装束,今夜却赛过了上京城中所有意气风发的儿郎们。
萧淮止眉目生得浓邃一些,遂看谁都颇有几分冷冽的压迫感,只此刻,他背脊微弓,从车内而下,手中提着一盏金雕流灯,灼灼火光镀在他锋锐轮廓上,柔了几分凌厉弧度。
倒更像个儒将。
“过来。”
玉姝听见他熟悉的声线,这才恍然回神,提着及地裙裾,迈着碎步朝着前方快步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银珰跟在身后欲爬上马车,陡然对上一道极冷的目光,旋即缩了缩脖子,赶忙退后几步,又分外不舍地望着那截浮动幔子。
她是当真喜欢玉姝这位主子,但也极度害怕大将军这位厉神。
马车辘辘作响着平稳驶出了京阳宫的三重宫门。
晃动的车帷缝隙里,时不时会透出几丝窗外火光,与鼎沸人声。
玉姝只一回夜里出行过这座陌生至极的城池。
便是出逃那日。
她要离开他的桎梏,而今,也是离开,只这一回不一样了。
思此,她敛了往外窥的余光,堪堪垂下密睫,神色微恹。萧淮止坐在主位处,余光亦是一直掠着她的神色,见她此刻螓首微垂下来,搁在膝处的大掌痒了痒,一直忍着没去碰她。
今日出行,他并未带上随从与士兵,甚至连寸步不离的温副将也没跟来。
只随手指了一名驾车极好的车夫。
此刻马车缓缓停下,外间车夫恭声朝内揖礼道:“主公,娘子,地方已至,老奴告退。”
言讫,便听车夫逐渐走远的脚步。
车内燃着明亮烛光,玉姝抬睫朝他看去,有些不解道:“这里是何处?”
萧淮止起身将车帷拉开,外面大片灿烂烛光映入眼前,湖岸处有夜风缕缕,晃过停靠在岸的画舫上那数千雕花灯笼。
摇曳通明的烛光洒落湖面,镀上一层焰光,涟漪圈圈扩开。
他长身挺拔如松,站于车下,眉目冷静地于她对上目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她眼前摊开。
玉姝心口发颤,抿着唇角,握住他的掌心。
萧淮止牵着她往这轮精美华贵的画舫前走去,每一步都似在撞击她跳跃飞快的心。
行至画舫跟前时,他忽而驻足,声线暗藏着起伏,道:“上巳节那夜,没来得及与你放河灯,今夜补上。”
玉姝瞪大了眼眸,似有些无法相信他这般冷傲之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什么,还不随孤上船。”萧淮止眉峰轻提,屈指刮了下她秀致鼻梁。
他握紧了玉姝软绵绵的手,登上了画舫。
玉姝一路怔忡着随他步入舫阁内,垂了帘子,这才醒神来,瞧着眼前案几上摆放的满桌珍馐美馔。
瞥过她惊讶的乌眸,萧淮止眼底勾起一丝笑意,似这几日积累的沉郁在瞬间,一扫而空。
她到底年岁尚小,面上好多情绪都遮掩不住。
譬如,她紧紧抿着的唇,眼底溢彩的光。
萧淮止也存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撩开袍角,大步拉着她坐下,侧过脸看她道:“玉娘子可知,上了萧某的船,便下不去了。”
玉姝便是再迟钝,此刻也懂了几分他的心思。
她眨了眨睫,心底有两股情绪在交战,她努力压下,复而凝注着他深静如潭的眼眸,道:“第一回 我入宫之时,在长秋宫,将军也是如此说。”
那时他说她出不去了。
而今,他又说上了他的船,便下不去了。
总归,他从一开始就存好了心思,不会将她放开的。
萧淮止给她倒上一樽酒,“姝儿可知晓孤在想什么?”
不待她答,他又兀自道:“孤在想,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辜负。”
他眉间敛了往素戾气,平添极淡的怅然,又将酒樽屈指推前几分。
玉姝接过他递来的酒,垂着密睫,搁至唇边,浅啜了一口。
凝着因温酒入口而洇红的雪颊,萧淮止喉间微滚。
他心中是想着此刻正值良辰美景,身旁亦有如花美眷。
可他更是想到了九年前。
那个早已离他远去,甚至容颜模糊的肮脏少年。
也是初初遇她,被她捡了一回,又被抛出府门的那一年。
大雪纷飞,大元的冬格外冷,带走的不仅是他的少年时光,还有那个使他一生都受其影响的人。
“孩子你可愿跟着我?”
“淮止,今日为师为你赐字——清则二字,望你日后有如此字,莫要辜负。”
“清则,为师大限已至,只盼你能成我毕生夙愿……”
少年满目空洞、涣散地行在破巷中,直到那双漆瞳里,从此住进一抹娇俏的影子。
原本黑白分明的人间,多了几分色彩。
他熬了很多年,才熬到了今日。
他一直盼着,无数入他梦境的神女,多看他一眼,多停留一瞬,他只想要她一点爱也好。
熬了这么多年,他熬过来了,神女近在咫尺,他一展臂便可拥入怀中。
可是咫尺之距,也让他觉得不再满足了。
萧淮止低眸为自己也斟了一樽酒,仰脖尽数饮下,酒液烈辣,灌入喉间,长睫轻扫,以余光窥伺着身旁女郎。
属于男子的浓烈气息环绕在玉姝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