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殿光千束刺向她的眸底,玉姝半敛着眸,屏息走入殿内。
甫一踩上这处花砖,殿门便已阖上,玉姝侧身,清凌凌的目光望向背对着她的那抹影子。
一旁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举着鎏金酒樽,提步走来,弯眸看向她,声音泛着笑道:“玉家主,二娘子来了。”
那抹影子侧身朝她看来。
四目相望,真相已解。
玉琳琅冷淡地瞥了眼皇帝,道:“还请陛下给我姐妹二人单独说话的时间。”
皇帝挑眉,抬手示意身后的宦官扶他,随后点头无所谓地道:“好!依你,朕出去瞧瞧月色!”
说完,他俊眼睨过玉姝泛白的面容,低声一笑,便朝殿门处走。
殿门开合,二人之间便只剩下静流空气。
“小姝,你受苦了。”
她终于想起了宿州那夜,她也说受苦了。
玉姝看着眼前的女人,却觉得无比陌生,她朝后退了半步,乌眸里满是抗拒与不解,嗓子痛得她想哭。
她默了几息,声音艰涩至极,问她:“为什么?阿姐为什么连我也算计?”
你既与皇帝联手演这一出好戏,那我又算什么?
但凡,你说一句,需要我也好。
玉琳琅见她此刻模样,心中稍顿,走上前一把拉住她发颤的手,语气歉疚道:“小姝,很多事情你不懂,阿姐是不该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吗?可是你明明有那样多机会的。”
她的声音很轻,可整座宫殿只有她轻轻的声音落下。
少女眼尾瞬即泛起薄红,湿洇洇的眸光睨着她。
在宿州,你就可以把我带走的。
但是你没有啊。
玉姝抽开了她的手,眼底泛着倔强。
“小姝,你确实应该怪阿姐。但你放心,从现在开始,阿姐定会全心护着你的。”
玉琳琅此刻的眼神何其真挚。
可是她最需要的时刻,她错过了。
二人静默数刻,玉姝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提着裙裾,转身便要离开此处,倏地,衣祍被她扯住。
玉姝忍着泪水不愿回头,她给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却听她说:“小姝,眼下我与陛下还未完成重要之事,你——”
玉姝整个心彻底碎成了灰。
她自嘲地弯了唇角,眼眶里的泪却掉不出了,玉姝唇色抿得泛白,冷声道:“家主放心,玉姝不敢误了您的计谋。”
顷刻间,脑中似有珠盘崩断,软袖从玉琳琅的掌心一点点抽离。
殿门一开一合。
“小姝……”玉琳琅蜷了蜷指尖空无。
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妹妹,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廊道前,皇帝听见动静回首一看,瞥过玉姝湿漉漉的侧颊,挑了挑眉,负手往回走。
崔二一直候在玉阶之下。
此刻远远瞧着那抹姝影从金殿离开,赶忙提着灯,恭敬行礼。
玉姝步履迈得极快,越过崔二时,忽而顿足,余光瞥过上方紧跟在皇帝身后的一抹深蓝影子。
竟不是他最重用的魏康德,但这身影,却莫名觉得几分熟悉。
恰逢此刻,皇帝也驻足,低眸撞上她投来的视线,玉姝心底生起恶寒,敛了目光,提裙快步往前走。
刚要走出这片宫殿,角落便传来几道打骂声,玉姝要从这处宫墙小径回到重华殿,一眼便看清了跪在墙角清瘦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敛了伤心神色,清泠嗓音带了几分哑,道:“何人在此喧哗?”
围在墙角的几名宦官一听来了人,赶忙回首看去,一见是玉姝,便纷纷弓背行礼唤了一声玉娘子。
银辉照亮了墙角垂首而跪之人的面容。
这般窘迫下相见,魏康德唇角泛着血迹,还是朝她温和一笑,合袖行礼。
玉姝一直知道,他与旁的宦官很是不同。
作揖行礼时,虽是弓着背脊,却不难看出他骨子里的直。
玉姝此刻眼眶都是红的,她侧眸睇给身后崔二一个眼神,崔二会意,提步上前,本就凶狠的一张莽汉脸,此刻在烛光照耀下更显几分狠气。
他冷声喝道:“娘子要行此路,尔等还不退下!”
宦官们见反正也将他打了也算完成任务了,自然不愿再去招惹贵人,更何况这位背后还有那位修罗神。
几人连连应声,朝着后方逃似地离开。
此间,一时变得阒静。
光束将三人的影子拉长,玉姝这才走近几步,她低眸望着魏康德眼角的血勾,呼了一口气。
许是同在困境之人,才有了几分互怜。
魏康德不敢抬首看她,余光却是瞧见她眼眶红润,喉间微滚,他哑声开口:“玉娘子——”
顿了下,他眸底闪过一丝懊恼,复而又叹息道:“魏康德不过是卑贱之奴,玉娘子不该管的。”
玉姝反问:“公公也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语气里藏着几分啜音。
于旁人可能听不出,可于魏康德这样以察言观色生存的奴才而言,却是极为明显的。
他唇线紧抿,一时心中竟也生了几分忐忑。
“奴婢怎么敢……奴婢只是怕脏了娘子。”
玉姝凝着他垂得极低的头,也叹了一口气,“公公多保重。”
这世间总在变的,
玉姝敛了羽睫,提裙迎着月色与烛光,走向小径。
仅一夜之间,厚厚的朱色宫墙外,已悄然换了几拨巡卫兵。
已是萧淮止离京的第十日。
玉姝坐在窗台处的美人玫瑰榻上翻书,窗牖敞着,她瞥过外间候着的宫人,又将目光投入书页上。
殿内安静得只有簌簌翻页声。
半炷香后,玉姝神色恹恹地将闲本搁置一旁,朝外唤着银珰。
外间哗啦啦的珠帘响起。
玉姝倚着引枕假寐,听着脚步声走近,这才睁眸瞧去。
日影轻浮间,她纤丽的睫羽颤了颤,乌瞳映着眼前二人的面容,骤然一震。
“绿芙……菀音?”
绿芙与她相隔太久,此刻见她自然欣喜,赶忙应声上前福礼。
菀音瞥过二人相聚模样,细眉轻提,道:“总算给你弄回来了。”
玉姝心有芥蒂,仍旧对菀音道谢。
但思绪一转,菀音出了诏狱,那么霍铮……或者说,萧淮止会如何?
她被积压的情绪,沉了数日。
此刻再去想,心中却是觉得发麻。
玉姝紧锁黛眉,看向菀音问道:“牢中何人在替?”
菀音瞥过她眼底的闪烁,嗤笑一声,径直坐向她身侧的罗汉榻,从容道:“自然是,玉家主与皇帝已经将萧淮止的人撤了。”
“二娘子,你这般聪慧,怎会猜不出来呢?”
猜到真相和被旁人戳破真相是不同的。
搭在扶手处的纤指微蜷,指甲掐进了掌肉中,痛意丝丝袭来,都说十指连心,果真连心都微微抽疼着。
“他们想要对萧大将军做什么?助皇帝夺权?还是——”
思此,那张未施粉黛的面容上一片雪白。
玉姝抬手捂住了心口处,额间泛起湿意,目光凛向菀音。
“二娘子,菀音只是奉命来保护你罢了,这朝堂之间的争斗,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保护我?还是看着我?”玉姝浑身气血都在翻涌。
见她脸上全无血色,菀音轻叹一声,心生一丝恻隐,眼波转着倏定于门帘处。
玉姝还未反应过来,银珰已被菀音擒至眼前,以襟带捆紧双手。
“二娘子,你与你长姐之事是你们二人的私事,但我是奉主人之命来护着你的。”菀音将四面窗牖关紧后,才正色道。
“你……将她放了罢,银珰是个好孩子。”玉姝眼穴生疼,不愿再多去问谢陵沉管自己作甚,只扶着头,半阖眼皮。
“二娘子,这丫头是那姓萧的眼线。”菀音拧眉,脑中一转,忽又定睛凝向玉姝,犹疑开口:“你……不会是……”
玉姝眼皮一抬,漆黑清亮的眸珠与她相望,她想开口,话到嘴边,胃里却猛地一绞,玉姝腰肢往前倾,抬袖掩唇,堪堪顺下一口气。
“少主!”绿芙极快地扶住玉姝摇摇欲坠的身子。
——
雍都城外。
萧淮止自率领大军抵达边防雍都之时,一连三日都是阴云密布。
据金国边境的探子来报,这几日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