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妻 第36章

作者:相吾 标签: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江寄月的抗拒松了些,但还是犹豫。

  荀引鹤的手挑起了她的裙摆,继续诱哄:“只是试一下,你觉得不好,我们就立刻停。”

  江寄月红了脸蹬他:“别在这儿。”

  荀引鹤从善如流地把她抱了起来。

  江寄月的手一紧,抓着他的胳膊,荀引鹤低下眼,从抓救命稻草般的力道感受到了江寄月的忐忑,她道:“我不想要……那样子。”

  荀引鹤低声道:“好,都听你的。”

  ……

  江寄月把手背搭在眼上,明明天光昏暗,隔着窗纱进了屋里更不剩什么,但她仍旧难为情地咬住唇,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好像钻进沙漠里的鸵鸟,看不见就只当不存在。

  荀引鹤的身躯覆盖过来,他轻轻拿开江寄月的手,低头吻他,湿的,还带着她的味道,想到他才亲过哪儿,江寄月愣住了,荀引鹤边吻她,边闷笑,揉揉她的头发:“还嫌弃上自己了。”

  江寄月愤愤道:“我就不该信你,你总是没有底线。”

  荀引鹤问她:“我伺候你,伺候得不舒服吗?”

  这话江寄月没法反驳。

  荀引鹤徐徐叹气:“这世道,干活那么卖力还要被嫌弃,找谁说理去啊。”

  江寄月瞪他:“我逼你了?还不是你自己下/流,龌龊!”

  荀引鹤笑,舒展胳膊抱着她,道:“你说得对,是我下/流又龌龊。”他咬着她的耳朵,“可是卿卿那么美,谁看到了还能做正人君子呢?”

  江寄月沉默了。

  荀引鹤道:“沈知涯是鱼目眼珠,我们别理他。”

  荀引鹤甚至还记得头回江寄月捂脸痛哭的原因,还愿意不厌其烦地安慰她,江寄月往他怀里拱了拱,闷着声应了句:“嗯,不管他。”

  ……

  江寄月困顿地翻了个身,终于清醒,手搭着的床半侧没有人,只有被褥凹下了个弧度,以及上面的体温显示不久前这里还有人躺过。

  屋里没有点灯,这是个没有星星与月亮的夜晚,江寄月躺在黑暗中,却是江左杨死后的这几年来,头一次没有感到孤寂与害怕。

  沈知涯之所以能带给江寄月如此深重的伤害,除了他的背叛太过深刻惨痛,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总是把江寄月一个人独自抛在黑暗中。

  江左杨死后,江寄月无论是生活还是到心理都是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她渴望安定与温暖,沈知涯却没有给她,他勉为其难地把江寄月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到达新环境时是多么惴惴不安,是多么地急需于融入与认可。

  而沈知涯不仅没有给她过肯定,还不断地对她否定。

  好像她什么都做不好,事实上,并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做,沈知涯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该如何改正,他只会让江寄月自己去反省,用指责的语气质问她为什么这些都做不好,明明别人可以做得好。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江寄月就像是久居暗室的人,只能把自己困在熟悉的一亩三分地里,一步都不肯踏出去,她过得越来越局促,越来越不安。

  而这些不安,如今却被荀引鹤奇异地愈合了不少。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按理来说,荀引鹤对她的伤害并不比沈知涯轻到哪里去,可是在后来的相处中,荀引鹤又对她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他记得她说的每句话,记得她受过的伤害,愿意放在心头,有了机会就会想办法满足她或者抚一抚她的伤口,江寄月说不喜欢的事,他也会改。

  江寄月一直都没有和荀引鹤说的是,她其实真的很喜欢荀引鹤一本正经和她谈论朝政的事,因为这足以见得荀引鹤是把她平等的、有思想的、有理智、能够沟通的人对待,也从来没有瞧不起过她暴露出来的懵懂青涩,只会认真地和她解释。

  有几次,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香积山无忧无虑的日子里,阳关从树叶缝隙里碎下,江左杨拿着书卷慢慢教导她,让她去看天,去看地,去看一切的广阔,而不是蜷缩在黑暗里。

  此时门开了,是荀引鹤进来,他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拎着什么,江寄月起身问他:“你去做什么了?”

  她的声音平稳,没什么强烈的情绪波动,荀引鹤才略微放下心来,道:“我去厨房煮了碗面条。”

  江寄月像是见了鬼:“你煮的面条?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到下厨?”

  荀引鹤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算我下厨,厨娘还在,火是她烧的,食材也是她准备好的,我只是听着她的指示把食材放进锅里,连什么时候起锅都是她告诉我的,委实算不得我煮的。”

  他先把食盒放在桌上,给屋里点灯:“厨房有卤牛肉,我顺便也让厨娘切了盘,要是面条不好吃,你吃牛肉也一样的。”

  屋里亮堂起来,江寄月才看到荀引鹤穿得很简单,连氅衣袍袖都没有穿,看来真是下厨去了。

  江寄月还是问他:“好端端的,厨房里又不是没人,你下厨做什么?”

  荀引鹤道:“你之前给我煮了碗馄饨,我今天为你下碗面,也算是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了。”

  江寄月屈起膝盖,抱着看他:“你这样做,真的容易让我想起我爹爹和我娘亲。你大概不知道,我爹爹喜欢上我娘,就是因为我娘经常给他做一碗面。”

  荀引鹤道:“是酸菜肉丝面吗?”

  他打开食盒,端出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正正好是酸菜肉丝面,江寄月诧异至极:“你怎么知道的?”

第47章

  荀引鹤道:“因为我问过他。”

  江寄月更惊讶了:“你不是这个性子的啊。”

  荀引鹤敛眸, 他这一生中那么些许几件印象深刻的事,其中一件就是江左杨的私奔, 但比起这件事, 荀引鹤更记住的是当他指责江左杨弃养恩不孤时,文帝剔灯时那深刻的侧影。

  烛火偏心,像是把他摒除在外, 素日应付外人的宽容神色成了皮影上深凿锐刻的线条,而他自己,只是色彩绚烂的皮影背后那个简陋的被木棍支起的关节罢了。

  这是大局, 这是牺牲, 两根木棍推上去,于是台前的皮影人做出了个笑脸。

  那个神色就这样震撼地留在了荀引鹤脑海里, 让他久久难以忘却。

  文帝放下舔灯棒,拍了拍他的肩膀, 用一种喟叹的又充满沉重的语气,对他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勇气, 抛下前程赌一颗真心的。”

  于是荀引鹤就这样记住了江左杨。

  荀引鹤虽然不在乎前程, 可他肩膀上挑着的胆子重达千斤, 他没有洒脱的资本, 也不明白人因何要洒脱, 那些所谓的洒脱在他眼里, 更多的是不负责任。

  所以即使香积山下的初遇美得惊心动魄, 荀引鹤仍然对江左杨的选择感到费解, 当他以一种一本正经探讨学问的口吻向江左杨请教时,江左杨哈哈哈大笑说, 你不明白这些, 我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荀引鹤意识到他被嘲讽了, 却没有生气,仍旧谦逊道:“还请先生赐教。”

  江左杨看着他端正的态度,意识到他是真有问题要问自己,这个年少有为,学富五车的少年郎,竟然连爱这样简单的小事都明白。

  江左杨慢慢地严肃了起来,看着荀引鹤露出了些悲哀同情的目光,他想了会儿道:“最开始是因为她会给我煮面条吃。”

  荀引鹤哑然:“只是一碗面?我给你煮面,你也会喜欢我吗?”

  “去你的。”江左杨道,“你别说话了,你这种老古板一本正经研究这种事,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不正经。”

  荀引鹤只得闭嘴。

  于是江左杨和荀引鹤讲了完整的故事,荀引鹤是他的身份的知情者,他不需要隐瞒任何细节。

  弄璋,取自弄璋之喜,因为家中爹娘太想要一个男孩而如此取名。

  弄璋的身体不好,又是女孩,更不受家里重视。江左杨遇到她的那天,她竟然因为没有吃上晚饭而去主家厨房偷东西,小姑娘不经吓,被逮了个正着后,哭着求他。

  很唯唯诺诺的样子。

  江左杨没兴趣欺负一个小姑娘,看她哭得实在可怜,就说你给我煮碗面条吧。

  弄璋就煮了碗酸菜肉丝面,她以为江左杨坐在外头什么都没看到,所以对着热腾腾的面条咽口水咽得有些不加掩饰,其实江左杨什么都看到了。

  她把面端给他,江左杨说:“再去拿个碗,拿双筷子,太多了我吃不完,分你点。”

  小姑娘一脸喜出望外,笑起来时露出一点梨涡,很可爱。

  江左杨那天心情其实不大好,但兴许是昏暗的灯光太过柔和,江左杨也跟着笑了下,等弄璋转身去取碗筷时,他才发现有这样好看笑脸的姑娘是个跛子。

  弄璋???的厨艺其实很好,几个姐姐相继出嫁后就轮到她伺候爹娘饮食起居,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爹娘把她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从没夸过她,反而饭冷点,或者没煮想吃的,就打骂她。

  但江左杨不知道,他只是在浅尝一口后便惊叹于面条的美味,由衷地赞赏道:“真好吃,真该让你来做府里的厨娘。”

  弄璋眼睛亮亮的:“真的吗?我的手艺真的可以当厨娘吗?”

  她腿脚不便,这辈子都别想去主子跟前伺候,至多从粗使丫鬟熬成粗使婆子,厨娘已经是家生子的弄璋能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江左杨从她开心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些命运的不公,沉默了会儿,但因为不想做煞风景的人破坏她的好心情,于是道:“你一定会成为厨娘的。”

  江左杨是宁公公的养子,在宁公公伺候文帝时,他需要帮忙打理府上一应事务与生意,常被人嘲笑,说他不像养子,像管家。

  江左杨不反驳,他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名为养子,实为奴才,就像这个偌大宅邸的主人,名为九千岁,实则只是去了势的奴才。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荒诞矛盾的事接连不断地上演。

  但这个世界上终归还是有人不在乎他究竟是养子还是管家,更不会人前尊他为少爷,人后骂他,那个人自然是弄璋。

  弄璋那短暂的十六年里,所承受过的恶远比江左杨想象得多,但她总是默默消化着,没有抱怨,没有脾气。

  江左杨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弄璋其实也不是什么圣人,她甚至都不识字,连《论语》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从每一次□□与奚落后,从自己难受的心情中,慢慢地总结出一个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然后把它默默实践在自己平日的言行中罢了。

  可那样总显得她特别好脾气,特别好欺负。

  在江左杨又一次帮她打跑了欺负她的人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冲她吼道:“你能不能有点脾气?你就这么傻傻地让人欺负吗?”

  弄璋被吼得露出了难过的神情,看上去快要哭了,江左杨又后悔了,但实在拉不下脸来这么快就哄她,就这么梗着脖子站在她面前,也不吭声。

  弄璋低着头揪着衣角,道:“没有办法啊,我除了忍耐,没有办法的。”

  她确实是没有办法,天生的跛子,身体还不好,打不过人家,就算智取,欺负她的人有家里护,她呢?只会被爹娘点着脑门骂,说她不省心,一个天生的婢子都赶在外头惹是生非。

  爹娘不会护她的,他们比起她身上的伤疤,更在乎破了的衣服洞。而很多时候,弄璋的伤还出自他们之手。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没法选的出身,没法挑的爹娘,没法不要的身体,弄璋又能怎么办呢?她连字都不识一个,还是跑不快的跛子。

  弄璋用一种很麻木的声音说:“你不是也在忍吗?大家都好不快乐。”

  原来不是没有脾气,只是没有这个资本发脾气而已。

  那天,弄璋与江左杨闹得不欢而散,很久,弄璋都没有再出现,江左杨一个人点着盏油灯坐着,也等不来那个为他煮面,好奇地与他打听外面新鲜事的姑娘。

  直到后来有一天,江左杨实在憋不下去了,就去找弄璋,他才知道弄璋不在府里做工了,他爹娘跟宁公公求了恩典,把弄璋放出去做婚配,对方是个瞎子,快四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害怕没人能给他送终,于是用家里唯一的房子抵了六两银子出来,买了弄璋。

  她爹娘倒不嫌这银子少,总觉得弄璋是个跛子,身体又不好,能卖个六两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于是欢欢喜喜把弄璋抬上花轿。

  那天正好是弄璋出嫁的日子。

  江左杨什么都没顾上,牵了马就直奔弄璋的夫家,四十岁的老光棍能娶到小娇妻是件喜庆的事,迎亲队伍吹打得格外热闹,也走得格外慢,江左杨很快就追上了。

  他纵着马横冲直撞直接把队伍冲散,轿夫慌乱地把轿子放了下来,新郎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江左杨那时面对着垂落的轿帘却沉默了,他很想穿过轿帘上的破洞看清弄璋此时的神色,可又觉得没意思,以她的性子,她大抵会认命吧。

  就在他预备掉转马头重新回去时,轿帘忽然被掀开了,新娘摘了盖头喊他:“宁公子,你带我走吧。”

  那一如既往的怯怯的声音此时却像是蓄积了所有的力量,在江左杨的耳边尽数炸开,他愣愣的,新郎气到不行想把弄璋推回去,弄璋死死扳着轿沿看着他。

  那瞬间,江左杨突然明白了那个眼神的意思——我过去没有依仗,可现在我愿意押上我的下半辈子,顶着被夫君骂荡/妇,被人指指点点的风险,赌你愿意做我的依仗。

  江左杨卷起马鞭向那所谓的夫君抽了过去,然后迅速把弄璋抱上了马背,还没等她坐稳,就扯掉她头发上的发钗:“什么丑东西都往你身上招呼,好好的一个姑娘都不漂亮。”

  弄璋在他怀里哭,可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怎么也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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