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第42章
孟大奶奶怎的突然来了。
柳萋萋忙将写着香方的纸张草草夹进手边的书页里, 起身往门外而去,边走边低声问玉墨。
“你家大奶奶是个怎样的人?”
“大奶奶做事虽是严苛,但对府内的下人算是极好的。”玉墨看出柳萋萋的不安, 安慰道, “姨娘不必担心,一会儿啊大奶奶问什么,您如实答便是。”
柳萋萋抿唇点点头。
那厢,孟大奶奶徐氏穿过堂屋,正快步而来。
因着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她并无闲暇理睬这厢的事, 昨日一打听, 才知道孟松洵院里又添了一个女子。
先前那几个都是送来的,这个却是不大一样, 竟是他那荒唐的小叔子用后院的侍妾同下属换的。
虽那女子先前是刑部郎中府上的妾,可他这小叔子对她却是格外不同,不仅破天荒让人住进了轻绯苑,甚至那之后连其他侍妾的院子都未曾踏进去过一步。
这反令徐氏不禁有些担忧, 那如今住在轻绯苑的可别是个手段更高的小妖精, 才勾得她这小叔子七荤八素的。
她不放心, 还特意召了府内管事吴叔来问, 看吴叔吞吞吐吐似有所隐瞒的样子, 徐氏总觉得其中有猫腻, 以防万一, 这才决定亲自来看看。
穿过堂屋, 还未踏进正屋前的庭院, 便见一竹青暗纹罗衫的女子快步而来, 低身在她面前福了福, 恭敬道:“妾见过大奶奶。”
徐氏垂首看了她一眼,“你是柳萋萋?”
“是。”
“起来吧。”
待那女子起身缓缓抬眉,看清她长相的徐氏却是有些意外。
原还以为是个能勾得男人移不开眼的绝色皮囊,不曾想却是普普通通,肌肤并不算白皙,两颊生着点点斑,不过五官倒还不错,上了妆应是个美人。
徐氏看着看着,却不由得蹙起了眉,“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她思索了片刻,才隐约想起什么,问:“年前在凛阳侯府举办的品香宴,你可去了?”
柳萋萋闻言略有些诧异,没想到徐氏竟还记得,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颔首道:“回大奶奶,妾确实去了,因着懂一些香,便随我家……便随沈家大姑娘一道去参了宴。”
沈家大姑娘沈明曦!
徐氏似是想到什么,顿时恍然大悟,只觉又好笑又荒唐。
敢情当时她那小叔子看上的不是那沈家姑娘,而是跟在沈家姑娘身后的这个小丫头呀。
“你还懂香?”徐氏挑眉道。
柳萋萋也不敢说懂得太多,只答:“先前沈家夫人请了嬷嬷教沈家姑娘制香,我在一旁听着,略学了一些皮毛。”
“哦……”
这制香在京中盛行,徐氏自也会一些,也明白学香非一朝一夕可成,需常年时间浸润。
她一个沈家的妾,也能懂制香,属实难得。
徐氏提步往正屋而去,柳萋萋也紧跟在后头。
入了屋,柳萋萋忙示意玉书奉茶,然徐氏却是未坐,只抬眸环顾了一圈,徐氏出身名门,光是站在那儿便有当家主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柳萋萋心下惴惴,实在不知这位孟大奶奶突然大驾光临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徐氏撩开珠帘入了内屋,先是行至那张花梨木螺钿雕花书案前,展开案边的一叠纸张瞧了瞧,问:“这些是你写的?”
柳萋萋轻点了下脑袋,低低道:“是,但不过是妾平素练笔所书。”
徐氏又看了眼那宣纸上的字,的确稚嫩,但听说这丫头嫁入沈家前就是个寻常农女,能识文断字,也不容易。
她合拢那一叠纸,又继续往前走,便见东窗下置了一张长桌,桌上整齐地摆放了一些木匣和香具,一看便是制香之地。
徐氏颇有些诧异,为着一个妾,特意设了这样一个地方。
看来她那位小叔子对这个丫头很是上心。
她走近长桌,草草扫了一眼,眸光倏然凝在一处,旋即伸手拿起摆在桌面上的一枚香牌。
香牌边上刻着栩栩如生的桃花,中央板正的“平安”二字尤为显眼。
徐氏放在鼻下轻嗅。
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回味带着微微的甜和淡淡桃花香气沁人心脾。
玉书见徐氏一直将此玉牌拿在手上把玩,忍不住开口道:“大奶奶,这香牌可是我家姨娘亲手做的,她摘了院子里的桃花捣成汁液添在里头,她鼻子灵,学做什么香品都快。”
听得“鼻子灵”这几个字,徐氏动作骤然一僵,不由得抬眸深深看了柳萋萋一眼。
方才没发觉,如今仔细一看,那眼眉似乎是有些像……
徐氏凝眉,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她原还奇怪孟松洵将这轻绯苑闭了那么多年,为何一反常态,给了一个新来的姨娘住。
难不成……
思至此,她再看向柳萋萋的眼神里不禁添了几分同情。
柳萋萋只觉徐氏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究竟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只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忙将脑袋垂了下去。
片刻后,徐氏放下香牌,方才坐下喝茶,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不咸不淡地问了她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出了轻绯苑,徐氏的贴身丫鬟钰画见徐氏面色凝重,凑近道:“大奶奶觉得那新来的柳姨娘如何,您若是不喜,寻个由头好生敲打敲打便是。”
徐氏瞥她一眼,“让大厨房近日多准备些滋补的汤水和肉食。”
钰画闻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奶奶不向来吃的清淡,怎得突然想换换口味?”
“不是给我吃的。”徐氏道,“是给柳姨娘的,瘦成那般,确实该好好补补,不然往后如何给侯爷生孩子。”
这话的意思,是她家大奶奶接受那柳姨娘了?
钰画怔愣之际,便听徐氏紧接着道:“同门房说一声,待侯爷下值回来,便让他来花厅找我。”
“是。”钰画忙应声。
及至酉时,徐氏用完晚饭,便听门房的人来报,说侯爷回来了。
徐氏闻言前往花厅而去,便见孟松洵坐在厅内饮茶,见了她,起身拱手,唤了声“大嫂”。
徐氏点点头,在对厢坐下,也不与他周旋,直截了当道:“你进大理寺不久,前段日子断案忙,我也不好拿家事来扰你,但祖母那厢来信,说再过几日她便能抵达京城,有些事,我也不好不同你说了。”
“大嫂尽管开口便是。”孟松洵道。
徐氏想了想,“祖父,父亲,还有你兄长,我们孟家那么多代,向来没有纳妾的规矩,但你如今身居高位,权衡之下收受些女子也无可厚非。”
她这话说得委婉,其实从一开始孟松洵收下那些女子她便是不同意的,觉得败坏了孟家家风,但她也怕话说重了,孟松洵心下不高兴,便也只能努力将话说得动听些。
“我也不是不同意你纳妾,你这般年纪还未成亲,身边有个知冷热的也是应该,但这后院一下添了七八个,实在太多了些。这眼看着祖母便要回来,若让她老人家晓得,只怕是要被你气出病来。”徐氏顿了顿,看着孟松洵道,“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孟松洵怎可能听不明白,他凝眉面露不舍,沉默片刻才道:阿洵明白,阿洵也觉得如今这院里的人确实太多了些,只消留下三四个便够了。”
三四个……
他倒是贪心!
徐氏心下虽是生气,但也不敢发火,耐着性子道:“听闻最近你院里来了个柳姨娘,你宠她宠得紧,我今日好奇去瞧了瞧,虽说相貌比不上那些送来的侍妾,但看性子却是个乖巧懂事的,左右你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只留下她,想来祖母也不会反对,如何?”
“这……”
孟松洵闻言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也不是阿洵不愿意,只是先前那些被送来的人若是轻易赶出去,只怕……”
还说不是不愿意,就是在找借口罢了!
徐氏暗暗扁了扁嘴,“这还不好办,这个恶人我来当便是,明日我便寻个由头,将她们都从府内送出去,你放心,我都会给上一笔钱银,让她们即便离开这儿也生活无忧。”
徐氏话音方落,便见孟松洵站起来,同她深深鞠了一礼。
“那阿洵便多谢大嫂了。”
看着孟松洵唇边轻松愉悦的笑,与方才的纠结不舍判若两样,徐氏拧眉,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
她怎总觉得他这位小叔子好像一开始就在等着她说这话似的。
翌日,轻绯苑。
柳萋萋用完午膳,看着桌上那道枸杞鸡汤和酸汤扣肉,不禁有些咋舌。
她原还以为孟大奶奶和赵氏一样,昨日来过后,大抵会为难她,不曾想不仅没为难,还吩咐大厨房为她加菜,令她实在匪夷所思。
玉墨似是看出柳萋萋的心思,一面收拾着碗筷,一面道:“我们大奶奶就是这般,表面看着神情严肃,不敢接近,实则再心软不过。”
“是啊。”玉书忍不住低叹一声,“大奶奶她是真的好,但也是个苦命人。”
孟家大奶奶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柳萋萋知道,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爷是战死的吗?”
“嗯。”玉书点点头,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惋惜,“当初边塞战起,大爷随老国公爷出征时,大奶奶还有孕在身,那是她和大爷成亲多年好容易怀上的孩子。可没过多久,硕国敌军偷袭边塞,大爷和老国公爷抵死反抗,到底难以以少胜多,纷纷战死,消息传回京城,大奶奶悲痛之下动了胎气,腹中六个月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玉墨也道:“奴婢先前听府里知情的嬷嬷说,大奶奶那胎怀的还是个男孩,已然成了形,生下来尚且能动,但很快便断了气,若是当年好生生下来如今也该有十多岁了吧。”
听得玉书玉墨说了这些,柳萋萋心下震动,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短短的时日,失了夫又丧了子,遭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打击,她却仍能努力振作起来,在家里的唯一的男人也赶赴边塞后,靠着自己瘦弱的肩背扛起了当时风雨飘摇的孟家。
这样的事不是谁都能做到,柳萋萋不由得心叹,像徐氏这般坚毅勇敢的女子,着实令人钦佩。
正当她感慨之际,外头骤然喧嚣起来,只依稀听见有人骂骂咧咧道。
“凭什么她能留下却要将我们赶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狐狸精能迷了侯爷,还蛊惑了大奶奶,要将我们这些人悉数赶出去……”
柳萋萋闻声起身往外走去,便见一着藕荷织金长衫,湖石花鸟裙的女子不顾院内洒扫婢子的阻拦,疾步冲进来,气势汹汹。
看那出众的姿色,想是孟松洵的其中一个侍妾。
“这是刘侍妾,或是因着今早大奶奶让吴管事将府内所有侍妾都送出府的事,她才会跑到这儿来。”玉墨在柳萋萋耳畔解释道。
送出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柳萋萋疑惑不解,那厢那位刘姨娘看到自屋内走出来的人,盯着柳萋萋的脸看了半晌,霎时露出不屑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便是这般姿色,就这般姿色,侯爷到底瞧上了你什么?”
她说着快步往这厢而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说说,是不是你故意撺掇,让大奶奶赶我们出去,是不是你!”
玉书见状忙拦在柳萋萋面前,“刘侍妾,侯爷吩咐过,不许人随意入轻绯苑,还请您回去吧。”
柳萋萋来的头几日,孟松洵担心院里其他侍妾闹事,便让两个家仆守在轻绯苑门口,后来或觉这样就跟监视犯人似的,再加上那几个侍妾也安分下来,便将守在外头的家仆给撤了。
没想到今日却碰上这位不讲理的刘侍妾来闹。
刘侍妾瞥了眼玉书,恼火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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