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满脸通红的胡钊壁复得了喘息,他猛咳了几声后,嘲讽地看向孟松洵,“难不成武安侯觉得,顾家出事是下官所为?武安侯可太看得起下官了些,下官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既有人想要顾家死,下官不过顺手推舟,做了些手脚。”
孟松洵双眸眯了眯。
果真如柳萋萋所想,顾家和先皇后一事,胡钊壁并非主谋,其后恐还有人在。
“你做了什么?”他沉声问道。
“也没什么,只让我们如今深受陛下宠爱的顾大人,帮我做了个证,证明那顾渊嗣开给皇后娘娘的香汤里确实有毒。”
胡钊壁已知自己的下场,根本没打算隐瞒此事,就算要死,他也不希望顾长奕还能继续快活。
他不知想起什么,蓦然笑道,“我原还怕顾长奕不答应,准备拿什么威胁于他,他却比我想象得更加爽快。果然啊,人都是自私的东西,顾长奕早就不甘心屈于顾渊嗣之下,同样是顾家,他们顾家只能被称为小顾家。陷害多年的好兄弟时,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实在可笑。”
对于顾长奕此人,孟松洵从未觉得他在顾家之事中处于无辜的境地,却没想到为了取代顾家,他罔顾顾家人的性命,竟连这种做伪证,诬陷毒杀之事都做得出来。
孟松洵压了压唇角,旋即又问:“当年你可有查出先皇后究竟因何而亡?”
因着年岁久远,当年的证据几乎已湮灭难寻,案卷上的记载寥寥无几,或从胡钊壁口中,能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查出来了。”胡钊壁答得干脆,并未有隐瞒,“是香,是先皇后燃在殿中的香。”
“那香是谁燃的?”孟松洵追问。
“是那个诬告云妃杀害先皇后的宫婢,但先皇后死后不久她便也触柱殉了主,恐怕武安侯是无法审问她了。”
胡钊壁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松洵,“十五年前案子,留存的证据已然不多,武安侯想要翻案,可谓难于登天,下官好心奉劝侯爷一句,还是尽早放弃得好,陛下命你调查此案,也不过一时兴起罢了,日子久了便也忘了,毕竟陛下他从来都是薄情之人,不然当年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将先皇后之死推到了顾家身上。”
孟松洵深深看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只道:“本侯如何,不劳烦胡大人担忧了,胡大人好自为之。”
他折身正欲离开,便听胡钊壁的声儿再次响起。
“侯爷想必也已知云妃并非自缢之事,那您觉得是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悄无声息地入后宫杀人,此人甚至可能杀了先皇后,说不定还有顾家……”
胡钊壁眉梢微挑,唇角含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此案远比您想象的更复杂,侯爷可要千万小心啊……”
孟松洵薄唇紧抿,并未再说什么,只蹙眉提步离开了牢房。
此时,京城顾家。
顾家前院堂屋内,顾长奕正负手来回踱步,面上尽显不安。
顾夫人见此,忍不住道:“老爷,究竟出了何事,让您急成这般……难不成,那贪污赈灾款的事儿,您也有所涉及?”
“胡说什么!”顾长奕一声厉斥,“男人的事,你一个妇人莫要插手,回你的屋去!”
顾夫人被顾长奕的气势所摄,吓得缩了缩脖颈,也不敢还嘴,乖乖带着婢子回了后院。
大抵半柱香后,便见一个家仆快步而来,顾长奕急切地上前询问:“如何?”
那家仆气喘吁吁道:“小的亲眼看见武安侯入了大理寺狱,好半天才出来,也不知审问了谁。”
闻得此言,顾长奕面上的不安愈发浓重了些,那贪污赈灾款一事他并未参与,原以为此番朝局波动,自己定会安然无恙,却没想到先皇后那桩陈年旧案竟会被重新提及。
若那胡钊壁对孟松洵交代了什么,该如何是好。
顾长奕复又无措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旋即吩咐道:“赶紧备马,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他决不能给孟松洵向天弘帝告发他的机会,他得先下手为强。
身为冶香官,顾长奕本就是宫中常客,入乾华殿也比旁人更加顺畅,孟郝也并未拦他,径直带着他入了内殿。
内殿昏暗,只燃着一盏幽幽的烛火,隔着层层帐幔看不真切,顾长奕隐隐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气,疑惑地蹙了蹙眉,但并未深思,只拱手施礼。
“陛下。”
内殿传出一个慵懒的声儿,“这个时辰,顾爱卿怎突然来了,可是有要事要禀?”
天弘帝话音未落,便听“扑通”一声,顾长奕已然跪倒在地,高声道:“陛下,臣有罪!”
内里慵懒的声儿里多了几分惊诧,“顾爱卿这是怎么了?”
顾长奕伏在地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又悲痛的模样,“十五年前,臣……臣……臣曾受胡钊壁胡大人胁迫,被逼承认顾渊嗣顾大人欲加害孝贞皇后娘娘,在她的香汤中下了毒。”
“顾大人的意思是……你当年做了伪证!”天弘帝的声音里顿时带了几分怒意。
顾长奕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陛下,臣也是无奈为之,胡大人以微臣家人的性命威胁,臣不得已才……但臣确实犯了错,才使顾大人无辜蒙冤,还请陛下责罚!”
他敢道出此事,便是有几分把握,觉得天弘帝并不会重惩于他。
毕竟他以独门香方吊着天弘帝的命,天弘帝依赖于他,若想活,就不会让他有所闪失。
这也是为何上一回顾长骤做了那般丧尽天良的事,天弘帝也丝毫未降罪于他的缘由。
正当顾长奕对此想法深信不疑之际,却听天弘帝沉声道:“顾爱卿能主动道出此事,朕很欣慰,念在你服侍多年,也会从轻处置,免除顾爱卿的死罪。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顾爱卿此番只怕是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了……”
不能继续留在京城。
闻得此言,顾长奕脑中哄地一下。
这和他设想的全然不同,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跪地磕了一个响头,“多谢陛下开恩……其实微臣死不足惜,只担忧陛下龙体,微臣往后不能时时陪伴在陛下左右,只望能有更合适的人,替臣为陛下调制香方……”
“这个,顾爱卿便不必担忧了,已有人给朕推举了更好的人选,说来,此人你还认识呢?”言至此,天弘帝蓦然看向身侧,“爱卿,还不快和顾大人打个招呼,你们从前不是至交吗?”
顾长奕万万没想到,屋内居然还有一人。
他惊诧地抬首看去,便见一个身影缓缓自床帐阴影内走出来,站在了烛火笼罩的光亮处。
看清那人的一刻,顾长奕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
“是你!”
第78章
还不待孟松洵将顾长奕做伪证陷害顾家一事上禀给天弘帝, 顾长奕便被一道圣旨罢黜了官职,举家流放。
没过几日,胡钊壁一案亦有了结果, 曾经的首辅被判秋后问斩, 胡家被抄家,男丁充军,女眷尽数沦入教坊司。
胡贵妃被天弘帝打入冷宫,十三岁的四皇子则被天弘帝封爵后草草遣去了偏远的封地。
原看好四皇子继承大统,站在胡钊壁一侧的官员有的因牵涉贪污赈灾款一案被处置,有的则缩起脑袋不作声, 唯恐被牵累。
朝中不少人都言此事恐是太子手笔, 因太子亲赴南边赈灾,或在那时掌握了胡钊壁贪腐的证据, 然从赈灾款一案事发到了结,太子因重病一直休养于东宫,似乎始终游离于此事之外。
四皇子已然失势,太子病弱一副命不久矣之象, 将来的储君人选成迷, 朝局形势一时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贪污赈灾款一事了, 大理寺总算是得了些许空闲, 是日, 孟松洵难得准时下了值, 正想着去轻绯苑同柳萋萋一道用晚膳, 方才在侯府门口下了马, 只听一声“阿洵哥哥”。
孟松洵抬首看去, 便见一人疾步向他而来, 她面色憔悴, 衣着素朴,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光鲜,她伸手欲拉孟松洵的衣袂,却被孟松洵避了开来。
“阿洵哥哥,我父亲定然是被冤枉的,你救救我父亲,我不想被流放,不想去那般苦寒的地方,你帮帮我……”
看着眼前人泪眼婆娑的模样,孟松洵无动于衷,只冷冷道:“顾大姑娘,你父亲是怎样的人,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顾筠眉闻言微愣了一下,忙摇头否认:“不,其中定然有误会,我父亲怎会对顾伯伯他们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呢……”
说话间,她昂着脑袋,一双眼眸清澈如水,透着几分无辜,却令孟松洵忍不住讽笑道:“怎会难以置信,顾大姑娘忘性不小,你和你母亲为了毁掉柳萋萋的清白,当初不也能做出令人不齿之事吗?”
顾筠眉双眸微张,“阿洵哥哥,你……”
先前,有人将那被割了舌的男人丢到她的床榻上,她便一直怀疑是孟松洵所为,但不敢确定,今日,听他说出这般话,顾筠眉心下便是彻底明了。
她心虚地搅了搅帕子,须臾,定定道:“我……我都是为了你啊,阿洵哥哥!那个女人哪里能配得上你,哪里值得你这般上心,这都是因为……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太喜欢他?
孟松洵唇角微扬,闻言一双鹰眸紧紧盯着她瞧,蓦然开口唤了句“眉儿”。
这个称呼,顾筠眉已十几年不曾听见了,她面露惊喜,正欲开口,却听孟松洵沉声道:“幼时我还会这般唤你,因那时你还算天真可爱,可如今……你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模样了。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然究竟喜欢我什么?你可曾想过,你其实并非喜欢我,不过是想要得到念念拥有的一切,证明自己比她强罢了,而恰巧那其中便包括我。”
顾筠眉深藏的心思被孟松洵三言两语轻飘飘道出,她似是慌了一瞬,矢口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喜欢阿洵哥哥,与她顾湘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她顾湘绯算什么东西!”
“不是的,不是的!”
顾筠眉摇着脑袋,喃喃自语起来,只这话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见她自欺欺人的模样,孟松洵低叹了口气,不欲再说太多,也不管顾筠眉哭着在身后喊他,折身提步入了武安侯府。
行至影壁后,他蓦然止了步子,侧首看过去,唇角微扬,“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不远处的桂花树底下,走出来个人儿。
“才过来,便看见眉儿在同你说话,不好出去打搅。”
柳萋萋缓步行至孟松洵身侧,折首往府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听着顾筠眉隐隐的哭声,咬了咬唇。
“眉儿她……我虽不能原谅她,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有些可怜。”
“我记得幼时,顾叔叔总将自己与我父亲比较,连带着将这种压力施加到了眉儿身上,常斥责辱骂她,道她无用,处处不如我,还有她母亲,亦是严苛之人,眉儿的童年当是过得很难,才至于长大后形成了这般好强的性子。”
柳萋萋轻叹一声,“其实不与我比,她亦是优秀的姑娘,亦是名副其实的香秀,可没想到这么多年她仍是活在从前的阴影里走不出来,好似胜过我成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事。”
孟松洵看着柳萋萋感慨的模样,知道她是因着幼时的情谊小小地动了恻隐之心,他默了默道:“虽说她的父母亲对她的影响极大,可有些事终究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旁人逼不了她,最后她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柳萋萋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她不该同情顾家人,顾筠眉亦不无辜,若他们值得同情,那她死去的家人又有谁替他们讨回公道。
“不过倒是有些奇怪,我原以为陛下此番会庇护顾叔叔,没想到却是这般利落地给他降了罪。”
确实蹊跷。
天弘帝几乎日日离顾长奕不得,孟松洵原以为,此番顾长奕恐不会受太大的影响,没想到却被罢黜流放到偏远之地。
如今冶香官一位空悬,听闻天弘帝已有了新的人选,但具体是谁,孟松洵便不得而知了。
他垂眸看着柳萋萋若有所思的模样,薄唇微抿。
“念念,我快三十了。”
他这话来得没头没尾,一时令柳萋萋怔愣了一下,抬起脑袋不明所以地冲他眨眨眼。
孟松洵微微俯下身,眸光温柔似春水,“再等下去,我便真要老了,祖母年岁也大了,我总要让她老人家抱到孙子吧。”
他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柳萋萋哪里还能不明白,一股热意陡然窜上,化作面颊的两抹嫣红,她羞赧地错开眼,“可……虽说顾家已算洗清了谋害先皇后的罪名,但毕竟还不知究竟是谁害了我父亲母亲,我如今还不能恢复身份……”
柳萋萋这理由算不上什么问题,孟松洵道:“你暂时用着苏家大姑娘的身份也无妨,左右我都要同你外祖父提亲。过两日,我便进宫求陛下赐婚,有陛下的旨意在,也不怕旁人看低你。待陛下的旨意下来,我便命人送信去澜州,将你外祖父和舅父舅母都一道接来,还有我祖母,再尽快择日正式与你完婚……”
孟松洵之所以急着想将柳萋萋娶进门,除却私心,就如那日胡钊壁在狱中说的那般,他们要面对的恐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柳萋萋早日成为武安侯夫人,他也能更名正言顺多庇护她几分。
听孟松洵有条不紊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柳萋萋双颊烫得厉害,声若蚊呐道:“阿洵哥哥,你怎全都安排好了,我还未答应要嫁予你呢……”
看着她垂眸羞涩的模样,孟松洵颇有些忍俊不禁,俯身一下将她托抱起来,挑眉道:“不嫁予我,你还想嫁给谁,念念,你总不忍心让我孤苦一辈子吧?”
柳萋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低低“呀”了一声,忙抱住他的脖颈,她坐在孟松洵的手臂上,娇声道:“阿洵哥哥,放我下来,若让旁人瞧见了,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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