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塞外客
宋鹤卿全身僵住了。
一道雷闪劈来,白光亮在他的眼前,逼退他眼中迷雾,逐渐清明重现。
许多原本混乱不堪的思绪,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姓谢,姓谢……
怪不得杨文忠能犯下那么多案子还全身而退,怪不得他当初刚碰这案子便遭刺客暗杀,怪不得杨文忠气焰那么足,落网大理寺还能有恃无恐。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杨文忠这个人物原型也有历史参考,具体名字我不记得了,反正祖父是明朝有名的“三杨”之一,后台过硬,干过不少坏事,一直没人能管,后来被汪直宰了
第42章 烤胡萝卜
◎空食王母千斤粟◎
才只是下午, 外面便已不见亮光,屋檐雨丝接连不断,里外皆是潮湿阴凉。
唐小荷生了灶火, 想要将厨房中的湿气都驱出去, 顺带烤起了几根胡萝卜。
胡萝卜烧熟后会发出很浓郁的香气,外面一层烤糊的皮还带着特有的焦香,忍着烫将皮一揭, 里面黄橙橙的萝卜肉变得软糯细腻,趁热咬一口,萝卜肉没有了原本的苦腥气,只有甜香味扩散在舌尖, 像咬一块刚出锅,香软甜蜜的糕点。
这不当吃饭, 只是玩儿,用以她和多多阿祭打发时间。
雨天潮湿, 人需进补, 厨房里还有一大块生牛肉,唐小荷原本想用它做酱牛肉的,现在看这天气, 觉得不如做个牛肉萝卜汤给大家喝。
正当她要分派下午要做的活儿时, 何进撑着伞匆忙跑来,气喘吁吁,见着唐小荷便问:“小厨,你们见到少卿大人了吗?”
唐小荷顿感意外:“宋鹤卿?我上哪能见到他去, 他不是回来就跑去他的内衙了吗。”
说完这句, 唐小荷注意到何进的表情, 未免沉了沉声音道:“宋鹤卿不见了?”
何进叹出口气:“半个时辰前便不见了, 也没人见他到底去了哪,整个大理寺都找遍了,到处没有,到外面找的人还没回来复命,我只好来你这边碰碰运气了。”
唐小荷有点着急了,放下手里烤萝卜便道:“这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还说不见就不见了?算了,我和你们一快出去找找吧,回来再做饭也不迟。”
何进自然同意,毕竟现在没什么比找到少卿大人更重要的了。
外面雨势只大不小,唐小荷撑了伞,与众多胥吏在大理寺附近分散开,去找宋鹤卿的影子。好在雨天人少,街上行人并不多,否则听着这一帮穿公服的到处去喊“少卿大人”,真会以为大理寺出了什么大乱子。
就这么着,一直找到天黑,都没有有关宋鹤卿的丁点线索。
而在东华门外,华贵的车马缓缓行驶,前往相府。
三炷香后,瓢泼大雨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细密的雨花改变成稀疏的雨点,从屋檐砸落,发出脆响。
谢玄下了马车,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走向大门,管家赵贵东从门口迎来,躬身道:“主子,这位从下午开始便在门口等您了,请他进去他也不进,看着怪怪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谢玄转脸一望,正望到宋鹤卿从门口朝他走来。
宋鹤卿头发散乱,身上只着中衣禅袍,衣衫不整,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
相对之下,他的眼眸异常清亮,即便是在灯火昏暗的夜中,也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清明与灵气,透着股盎然生机。
谢玄笑了声,暮气沉沉的脸上又多出几条皱纹,扬声道:“宋左卿苦等老朽至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告知老朽吗?”
宋鹤卿直直走到他面前,腰脊笔直,并未行礼,眼盯着他一眨不眨,忽然道:“杨文忠背后的那个人,是你对吗?”
“是你替他打点了祥远县的县令和清水郡的郡守,乃至整个朝堂,对吗?”
谢玄脸色一僵,干笑一声道:“本相听不懂宋大人在说什么,什么杨文忠,什么祥远县,那不是宋大人今早在朝堂上提到的案子吗,怎么安到了本相的头上了。”
宋鹤卿仍旧盯着谢玄的双目,语气不急不缓:“相爷心知肚明,又何必反问起宋某来,宋某今日来这一趟,就是想专门告诉相爷——杨文忠的命,我要定了。”
“不止是杨文忠,只要是作奸犯科,伤害人命,威胁到大魏江山社稷的人,宋某都会秉公执法,绝不姑息。”
谢玄与宋鹤卿对视着,眼中逐渐血丝密布,却是从嘴角挤出丝笑,抬手拍了下宋鹤卿的肩道:“好,真好,就是因为有宋大人这样的人在,我大魏才能国泰民安,令四海臣服。”
说到这,谢玄话锋一转,声音低下道:“自钱老回乡丁忧,大理寺卿的位置也空下不少日子了吧?杨文忠的案子,宋大人好好斟酌,到时候办好了,你的辛苦,吏部那边想必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宋鹤卿:“宋某有什么好辛苦的,在其位司其职,为民除害,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谢玄又拍了下他的肩,口吻似是惋惜:“我说宋大人,其实我是真挺欣赏你的。”
“年轻,聪明,有魄力,就像我年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在寿儿的案子上,我欠你一个人情,一直都还没来得及还,心里总记挂着。”
“但是这个人啊,太年轻了也有一点不好,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容易走着走着,就把路给走窄了。”
宋鹤卿沉默听完,面不改色,垂眸瞥了谢玄一眼,冷不丁道:“三十年前,扬州大旱,那笔赈灾用的粮款,也是被你私吞了吧?”
谢玄的神情定住了,将手从宋鹤卿肩上缓缓抽回,笑道:“宋大人在说什么,老头子我可听不懂,我岁数大了,该回去歇着了。言尽于此,宋大人请自便。”
谢玄迈出脚步,背对宋鹤卿走向相府,步伐稳重,一如寻常。
宋鹤卿忽然扬起声音,对他的背影大喝:“是缺金银珠宝吗!缺那口粮食吗!明明用不上,明明不需要,何必去跟万千黎民争那口救命的饭!谢丞相,你生于簪缨世家,满门尊贵,一生位极人臣,可曾想过,这世上也会有父母亲身体会儿女饿死怀中,夫妻恩爱却要阴阳两隔。谢丞相,杨文忠是人,是你恩师的子孙,那难道被他欺压的百姓,他们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了吗!”
谢玄定住了脚步,转头死死盯住了宋鹤卿,眼神尖而利,宛若毒蛇的獠牙。
他未说话,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
子时将近,街面上空无一人,除了街角处有蜷缩而眠的乞丐,再找不到半点生人的迹象了。
唐小荷累得直不起腰,却还不死心,带着多多和阿祭在街上到处找乞丐打听——“个子大概这么高,比我高一个半的头,长得白白净净很好看,狐狸眼,出去时穿了一身白,走街上应该是很显眼的……”
正当唐小荷跟人卖力比划的时候,阿祭拉了下她的袖子,指着前路道:“哥哥,你看那。”
唐小荷放眼一望,只见潮湿的夜色与街道中,缓缓走来道熟悉清瘦的身影,如同漂泊的游魂。
唐小荷瞬间直起腰身,冲着那人便跑去道:“宋鹤卿你死哪去了你!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宋鹤卿步伐木然,神情亦是木然,一直到唐小荷堵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停住脚步,终于回过神似的,抬脸看向了她。
没说话,只看着她,接着缓慢而迟钝地,眨了下眼。
唐小荷骂死他的心都有了,但看到他这样子,不免又感到担心,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脸前晃了晃道:“你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抓住,一股力气将她往前拉去,等反应过来,她的肩上便软软陷下一块——他将脸抵在她肩上了。
“累,很累。”宋鹤卿喉咙沙哑,声音奇小。
唐小荷人懵懵的,心脏噗通跳,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好轻声询问:“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宋鹤卿却不再出声了。
唐小荷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却又不忍心推开他,顿了顿说:“宋鹤卿,你要是累就回去睡,这是在大街上。”
宋鹤卿还是没动静。
唐小荷终于察觉出了点不对劲,歪头看向肩上那张脸道:“宋鹤卿?宋鹤卿?你怎么了?”
她将手往他脸上一贴,吓了一跳道:“我天,你脸上怎么那么烫啊,不对你身上怎么是湿的?宋鹤卿你不会淋了一个晚上的雨吧?多多!阿祭!快点来帮忙!”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
卧房外站了一大圈人,大夫从房中出来,对着神情焦急的众人道:“少卿大人没什么大碍,只是淋了太久时间的雨,寒气入体,引起些许风寒而已,等他醒后喂他喝两副药,好好静养着,不要过多劳累,以少卿大人的体魄,用不了几日便会痊愈的。”
众人松了口气,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何进道:“从白日折腾到现在,大家伙肯定都累坏了,快去歇息吧,大人这有我照料着呢,放心吧。”
话音落下,何进身体也晃了晃。
唐小荷忙扶住他,道:“行了吧你,今天你也够累的了,赶紧睡觉去吧,不就是照顾人吗,我又不是不会,让我来,我精神头足。”
何进皱眉:“这怎么行,小厨你白日里又是做饭又是帮忙找人,怎么好夜间再劳你照顾大人。”
唐小荷叹了口气:“别客气了,就这么定了,当我能者多劳吧,谁让我唐小荷身强体健,出得厨房又下得卧房呢。”
何进被她逗笑,无奈着点头应下。
送走人,回到卧房,唐小荷遵医嘱,将打湿的凉帕子敷在了宋鹤卿的额头上。
宋鹤卿虽然全身滚烫,嘴里却直喊冷,大夏天的,明明都已经盖两床被子了,还是冷个不停。
唐小荷只好将窗户全关上,一丝风都不让进,这才好上一点。
于是冷是不冷了,没多久,宋鹤卿又直喊热,不仅无意识地去扯衣裳,两床被子也被他踢到了床下。
唐小荷见他全身汗淋淋,知道他快好了,连忙将两床被子抱起来又扔到了他身上,骂骂咧咧道:“老实点!你出了汗就好了,这时候最忌讳二次着凉,你忍一忍,忍忍就过去了。”
可她到底一个姑娘家,论力气根本比不上青壮男子,何况这青壮男子睡梦中还不知轻重。
唐小荷被宋鹤卿一番连推带蹬,被子也掉地上好几次。
终于,把她惹烦了,她忍无可忍,直接一个泰山压顶扑上去压在被子上,冲那张脸凶狠道:“不准再蹬被子!你小子给我安静点!”
终于,宋鹤卿消停了。
就在唐小荷要松口气的时候,被子下的两只手却突然紧缠住她的腰身,将她隔着被子紧搂到了怀中。同时,灼热的呼吸离她渐进,从她的头顶游离到了脖颈,一下一下喷洒在她的耳后的肌肤上。
只听那道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道:“娘……娘,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小荷:白捡一大儿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43章 虾仁青菜粥
◎空食王母千斤粟◎
唐小荷本来都想大叫非礼了, 听见宋鹤卿呢喃这一句,慢慢反应了过来,心想合着这家伙是把我当他娘了?
她试着挣扎了一二, 没挣扎动, 那俩胳膊还跟藤蔓似的越缠越紧,干脆就妥协了,反正隔着层被子, 又能出什么乱,随他去吧。
她长舒口气,想到这一天的疲惫,趁着这会儿时间, 闭眼养起了精神。
宋鹤卿除了抱紧了她,也确实再没有其他动作, 就是嘴里一遍遍碎碎念地重复:“娘,我好想你, 好想你……”
慢慢的, 唐小荷感觉自己脖颈间湿热一片,睁眼一瞧,发现是宋鹤卿哭了。
闭着眼睛哭的, 眼角红红一片, 泪水把睫毛都打湿了,整张脸也湿漉漉的,房中昏昏沉沉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里全无平日的严肃与倨傲, 有的只是脆弱与委屈, 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狗。
唐小荷心头软软塌下一片, 忍不住抬手去擦了擦他的眼角, 抱怨道:“哭什么啊,平时谁都没你凶,你还可怜上了。”
宋鹤卿跟能听懂似的,哼哼了一声,拿头去蹭了蹭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