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电姬
以前冯氏就想这么做,碍于江乐县小,云贞出落得如此美丽,离开云家反遭觊觎。
现在不一样了,天子脚下,若真有人做出如土匪般强夺之事,得考量一番,再不济,她们还可以求承平侯府出面。
只是,京城居不易,需要许多钱,才有离开侯府的底气。
云贞:“姆妈,咱们有多少银钱?”
冯氏:“算上周夫人的赏赐,大约四两银子和一些铜钱。”
云贞知道一个铜钱就能买一个馒头,却不知道地价如何,便问:“四两银子,能在京城买一个宅子么?”
冯氏笑了:“我的小乖乖,四百两都不一定能买到呢,四两大抵能买块巴掌大的地。”
云贞:“……”
冯氏小声说:“侯府分下来的好东西,都流去云宝珠那,不然,咱们跟她要些?”
云贞摇摇头。
不说云宝珠给不给,就是当时她和云宝珠的交易,互换身份,她替她挡了梦里诸多事情,她就不会、也不该再惦记这些财物。
往好里想,她现在吃穿不愁,好好攒钱,总能离开侯府,京城地贵,到时候先赁一处住着,其他的再徐徐图之。
云贞又说:“姆妈,我想读书认字。”
冯氏拿巾帕给她擦脸,想到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吃过许多不识字的亏,也很赞同:“是该多读点书,只是怎么读?能跟着二小姐她们一起学吗?”
侯府请了女先生教导府中姑娘,云宝珠可以去,云贞却不一定,但她也不想去,没记错的话,陆旭他们的书堂,就在女学书堂隔壁。
她暂且说:“我找个机会,问莹姐姐她们的意见。”
云贞又腻着冯氏说了会儿体己话。
待得自己独处,四处安静下来时,她又想起那个容貌俊美,神色严肃的男人。
不由来的,她胸腔里那种饱胀的酸涩,几欲涌出——
她一直觉得,那个梦是预知梦,直到再见陆崇,被强烈的情绪侵袭感官,她才发现,她和梦里的自己,是共通的。
她真的曾经爱过陆崇。
梦里,第一次见陆崇,并不像今日这般乌龙,而是在侯府家宴,当时只道寻常,却不曾想,后来在陆旭的步步紧逼下,唯有陆崇护住了她。
可在他眼里,她就像远房亲戚不熟的小孩,他们二人见过许多次,他却从不多说半句话。
那是最为客气,也是最为疏离。
今日她才知道,陆崇对她原来也会有恼意,可是,是因为她不识字。
“我念不出,就凶我。”云贞嘀咕着,她彻底缓过来了,除了害怕、委屈,还有一点点生气。
她故意把他想象成古板的老秀才、长胡子的老头,像大伯云来顺,以前她被大伯母刘氏和云宝珠欺负时,就是这么自我宽慰的。
瞬间,她心情好多了。
不过,把陆崇和云来顺放一起,对前者而言,实在冤枉。
只是冤枉他又如何,反正他也冤枉自己。
夜间。
过了戌时,云宝珠她们才回来兰馨堂,云宝珠兴致很高,陆莹却一直沉着脸。
云宝珠隐约察觉不对,连忙告罪:“莹姐姐,可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我这人嘴笨,脑子直,容易得罪人,但我没什么坏心眼的,姐姐不会生气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学了刘氏的风格,话一张口,即使没有恶意,叫人听着也是朝吵架去的,这种话出来,陆莹是心里堵,也只能抿着唇,回:“没事。”
云宝珠放心了,兀自找云贞说起今晚的趣事,多次提到陆旭,烦得云贞想捂耳朵。
陆莹一回屋,就趴在被子上哭。
下午在乘月阁飞花令,陆莹对了“千万恨”,格律不对,被姜怀雪笑了一通,大姐出面调和,姜怀雪还是一直揶揄她,那时,云宝珠就笑得很欢。
等到方才宴席上,又行令,又抽到“万”字,陆莹有点怕了,她最不会这个字的诗句。
好在,这次大姐先说了不注重格律,她对了句“万万千千恨,前前后后山”。
可就在她话音落,云宝珠竟然笑出了声,说什么这句诗太简单,她每个字都会,一口气能背下来,弄得姜怀雪拍案直笑。
姜怀雪笑她也就算了,她是她表姐,可一个得了机缘进侯府的乡野女子,大字不识几个,竟也如此取笑她!今晚上可是有好几个外男在呢!
到头来,云宝珠还一无所知,陆莹白白憋了一肚子气。
陆蓓看出陆莹心里难受,跟在陆莹身边,她向来谨慎,能不说则不说,然而今日,云宝珠叫二房丢脸,这一点,她的立场和陆莹一致。
于是,陆蓓想了想,说:“她不懂事,我有个办法,能让她懂事。”
陆莹:“你想怎么做?”
陆蓓附在陆莹耳边说了些什么,陆莹犹豫:“她是我哥的恩人……”
陆蓓小声:“二姐,她终究是个外来女,侯府已给她这辈子难以企及的富贵,足够了。”
陆莹松口:“也是。”
...
云贞尚在琢磨识字的事,没两日,陆蔻就带着一本《千字文》,并笔墨纸,送上门来了。
云贞难掩惊讶,她五官昳丽,一张小嘴微张,眼睛透着清澈,又娇又俏,叫陆蔻都想捏捏她脸颊了。
陆蔻手持团扇掩面,扇尖点点书籍,说:“我听说到你想识字,我那里刚好有一些书,只是不够新,贞妹妹不会介怀吧?”
云贞把头摇成拨浪鼓:“怎么会,感谢还来不及呢!”
陆蔻笑了。
那日陆崇托她送千字文给云贞,她很惊奇。
只是,陆崇如果有别的心思,他应当自己悄悄送,而不是托侄女送。
索性陆蔻喜欢云贞,这事她也乐意做。
只是,贸然送《千字文》上门,总有点嫌弃云贞不识字的意味,何况在世人看来,只有大家族才会让姑娘也读书识字,女子最后都是要嫁人的,读再多书,做再多刻苦也没用。
陆蔻怕云贞也这么想。
于是陆蔻观察着送书的时机,却没想到,云贞身边的冯氏在探听读书的事,云贞想读书,让陆蔻对云贞多出几分欣赏。
云贞翻着《千字文》,里头还有一些新的批注,字迹娟秀工整,笔锋含有英气,显然是陆蔻特意加的。
云贞是既佩服,又感激:“谢谢蔻姐姐!”
陆蔻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你便来找我,趁着我还没出嫁呢。”
云贞点头又点头。
陆蔻实在没忍住,揉揉她的头。
她走后,云贞捧着书籍,手指轻抚陆蔻的字迹,心情却低落下去。
梦里的云贞与二房关系甚亲密,和大房那几位郎君姑娘,往来不多,但也知道,陆蔻是个性格极好的,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担得起大家闺秀风范。
今年中秋前,陆蔻的婚事会定下,是柳阁老之子柳焕,婚期在明年六月十八。
只是,明年三月的一个晚上,陆蔻死了。
第十二章 枣树
◎呀,要命。◎
三月时节,春意盎然,园中花朵争相开放,鲜妍明亮,颜色缤纷,放眼望去,侯府却处处挂着白布。
陆家人身着白衣,女眷哭得眼睛红红的,陆旭陆晔几个郎君,隐忍的红了双眸。
陆蔻的母亲,向来端庄的大夫人,跪在地上,脸贴着棺椁,不让人抬走。七日了,她依然难以相信爱女撒手人寰。
五十多岁的侯夫人亲自扶她:“老大媳妇,你就让蔻娘去吧。”
大夫人难受:“我不舍啊,我不舍啊!”
侯爷哀声叹息。
陆蔻是大爷长女、侯府的嫡长孙女,侯爷和侯夫人也是将这个孙女放心尖疼爱的,不曾想,竟要如送走老大那般,送走陆蔻。
那是云贞第一次经历死别。
她心里难过,掉了很多眼泪,蔻姐姐脾性多好啊,从没小瞧过她,平日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不会落下她,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她很想帮上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陆蔻下葬后第二日,云贞心事重重,徘徊在乘月阁外,忽的,她听到白墙的另一面,陆崇叮嘱星天:“妆奁里的东西不要动,直接装箱子里。”
星天:“是。”
云贞停在月洞门外,犹豫着要不要露面。
她有点怕陆崇,这位陆莹、陆旭的七叔,即使他面冠如玉,俊美无俦,可他身上,有陆旭他们没有的威严。
可她躲在墙后也不光彩。
好久没听到声音,云贞试着探出脑袋,却看陆崇一袭白衣,站在枣树下,抬头凝视着枣树。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男子正克制着呼吸,向来清冷的双眸,眼眶微红。
云贞与他对上双眸,那一刹,她读出压抑的沉痛与落寞。
她心口猛地一跳,立刻缩回墙后。
八年前,陆家大爷陆岭赴任四川,途中却染病去世,留下大夫人与陆蔻几个孩子,陆崇向来敬重长兄,对长兄几个孩子,也关照有佳。
如今,陆蔻骤然去世,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夫人悲愤欲绝,成日有气无力,侯老夫人也因这事落下病根子,汤药不离身。
于是陆蔻的葬礼,全由陆崇和三夫人操办。
云贞在葬礼上见到的陆崇,唇色浅淡,神色虽些微疲倦,主理家事却条条有理,陆莹她们全都说,侯府有小叔在,便叫人安心。
只是,大家似乎忘了,陆蔻这一去,他也会伤心。
也是这时候,云贞才发觉,他辈分是比他们高,年岁上,却没有高多少。
云贞怪自己搅了他的心绪,本以为陆崇走了,只听星天走来请示他:“爷,大姑娘的丫鬟南枝怎么劝都不肯走,说要为大姑娘守着乘月阁。”
沉默了一会儿,陆崇:“那就留着吧,妥善安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