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电姬
兰馨堂。
时值暑气逐渐加重,姜香玉怕热,在檐下纳凉吃冰镇莲子羹,知道这事,也是惊讶。
五十两还不够她一套头面的钱,但云贞是寄住的孤女,不该有这么多钱。
云贞就站在院内,几层阶梯之上,二房其余人都坐在上头的椅子上,云宝珠、陆莹、陆蓓、陆昂,还有陆旭。
他们高高在上,审问她。
她且看陆旭悠哉吃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归根到底,都是陆旭的设计。
姜香玉:“我不想冤枉你,可这钱确实来之诡异,你说是你姆妈所得,你姆妈又是哪来的钱,开了个铺子?”
云宝珠帮腔:“就是,你们之前卖什么茶蛋,能挣这么多钱?”
云贞死咬这说法:“能。”
陆旭放下青花瓷茶盏,看着姜香玉,说:“母亲,所谓茶蛋,是靠买了侯府下人的散茶,才能做成。”
姜香玉挑起一边眉头:“当真?”
这时候,院子里其余嬷嬷,忙出来撇清自己,说:“我们以为那冯氏爱喝茶,才卖散茶给她,并不知晓,她是要倒卖。”
其实此事,放在其他房也无妨,不过是买卖下人的茶叶,但姜香玉就是不喜欢,她讨厌下人在她眼皮底下做小动作。
不论对错,只论喜好。
姜香玉立时冷脸:“侯府短缺你们的了?为了几个钱做的什么事!”
几个嬷嬷连忙认错,说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云贞则抿起嘴唇。
姜香玉表面在骂那几个嬷嬷,却不啻于指着她的鼻子骂:
侯府多好啊,她一个过来蹭吃蹭喝的姑娘,都不曾苛待过她,她却不知恩图报,甚至还偷东西。
是了,回到最开始,姜香玉用团扇扇风,说:“我也管过中馈,一个茶蛋再如何,也赚不了多少钱。”
“你们这钱还是来历不明。”
陆莹咳了咳,说:“贞妹妹,你在二房素来不多出来,其实我们都理解,你磕头认个错,日后别再犯这种事,就行了。”
陆蓓附和:“是呀,把钱交上来就行了。”
云贞盯着陆蓓。
她和陆旭肯定以为,这笔钱交上去,她和冯氏就没法出府。
而且她们还赖在府中,有了偷盗的罪责在,往后就真的是任由陆旭拿捏了。
她依然死咬牙关,声音轻颤,坚持道:“我没有偷,有些是姆妈经营所得,有些是年礼,节礼,每一笔都是正正当当的。”
姜香玉抬眉,冷笑:“我素来最讨厌……”
这时,外头,丫鬟通报:“大姑娘过来了。”
陆蔻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衣衫也乱了些,小翠扶着她,一张脸更肿了,但除了云贞,堂上无人在意她。
小翠冲到云贞身边,死死瞪着上首的人,试图用薄弱的身躯保护她。
云贞方才再咬牙坚持,一看小翠,喉头又是发酸。
是她没用,没护好小翠,还得叫陆蔻解围。
这时候,过了傍晚,积压许久的乌云,终于落起淅沥小雨。
陆蔻见云贞独独站在堂中,鬓发粘着水珠,也没人撑把伞,身形愈发羸弱,顿时心疼不已。
她本来从旁人口中,听说云贞在她出嫁关头非要出府,有些怨她薄情,此时却暂且放下。
她招呼南枝:“快再拿一把伞来……”
姜香玉:“不必了,一个小贼,怎的还能用上伞?”
她直接给云贞定性。
见状,陆蔻条理清晰,道:“三婶,贞妹妹与我交好,我常赠她东西,那东西是我送的。”
陆旭眯起眼睛。
他事先着人跟陆蔻透露,云贞不顾她的情面,在她出嫁前夕非要出府,却没想到,陆蔻还是愿意为她说话。
他饶有兴致地想,真不愧是贞娘,陆晔,陆蔻,都喜欢她。
姜香玉刚要开口,陆旭却先一步:“阿蔻,那你知道,从云贞房中搜出的是什么?”
陆蔻看小翠。
小翠方才走得着急,也不知道搜出的是什么,云贞更不好暗示。
陆蓓便走到姜香玉一旁,从一个嬷嬷手里,拿走那块本是他们联合起来,污蔑云贞的玉佩,递给陆蔻:“可是这块?”
陆蔻对自家姐妹,向来不设防,承认:“是了,是这块,我那日见贞妹妹喜欢,便送给她……”
陆旭忽的笑了起来。
陆蔻知晓不对,忙闭嘴,也来不及了。
姜香玉也摇头:“蔻姐儿,你识人不清!这玉佩是次要的,最主要是,在云贞房里搜出五十两银子。”
云贞闭上眼。
陆蔻顿时记起,当初她给陆崇和云贞牵线,云贞索要三十两银子,大抵就是与这有关。
可是,事关陆崇,她不知道该不该透露,再加上,如果云贞想透露,一早就说清楚了,何必请自己过来。
不过一瞬,陆蔻想明白了,她咬牙,说:“这钱也是我相赠。”
云贞骤地睁眼。
姜香玉对大房心存怨怼多年,陆蔻非要捞云贞,她只觉陆蔻故意别自己,说:“陆蔻,你是你们大房唯一的姑娘,怎生如此糊涂!秋萍,你去请大嫂过来,顺带叫南枝红豆……哦不对,秋果,都过来!”
陆蔻惊讶:“三婶……”
姜香玉:“你赠这些玩意,库房总该有记录,没有记录的话,你又何必非给一个小贼担保?”
竟是要查陆蔻的库房账册!
古往今来,哪有婶婶查侄女的东西,闹得这般难看,只怕会惊动侯爷和二老爷。
姜香玉一冲动,除了云宝珠暗暗高兴,陆旭、陆莹和陆蓓却也皱眉。
只是,姜香玉性子要强,想抓着大房的错处,给大房扣帽子,哪肯这时候松手!
陆蔻却不知,姜香玉能这般不留情面,她临出嫁,对家中颇为不舍,这无异于兜头一瓢冷水,把她浇得稀里哗啦的。
她很是无措,道:“三婶何必做得如此决绝?”
姜香玉:“我就问你是不是包庇她?包庇小贼,你品性又该是如何?大嫂到底怎么教的啊!”
陆蔻忍不住哽咽。
云贞死死攥着手,指甲掐入肉里。
为这点事,不止小翠,连陆蔻都要受辱,她是侯府大姑娘,心肠最软的人,她不该被这么对待。
云贞闭上眼。
一时,她分不清面上是雨珠,还是泪珠。
第一次,她气自己无能为力,便是思虑再多,三夫人这般的强.权,她见不得天日。
或许一开始,留在侯府就是种错误。
既然这盆污水,势必泼在她身上,她把所有钱上缴,然后卖掉那只小金猫,炒货铺子就能周转。
她依然要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
她下定决心,开口:“三夫人,蔻姐姐着实被我蒙蔽。”
“只是,大爷当年的冤案,才揭开不到三个月,三夫人这么欺负、羞辱蔻姐姐,可曾想过,大爷在天上怎么看!”
前两句,她声音还有点发软发颤,说到最后,却字字清晰,句句有力。
一个向来弱气的姑娘,竟被逼到这地步,反过来质问强势的姜香玉。
陆蔻也惊讶地看着云贞,眼泪忍不住淌下。
而云贞这么说,姜香玉面上很过不去,脸色如打翻颜料。
陆蓓最会察言观色,怕姜香玉被模糊重点,忙道:“是呀,这事大姐本不该掺和的,一个小贼,不能这么狂妄。”
姜香玉醒过神,忙叫周安家的:“把她嘴给我堵上,这小贼真是无法无天……”
“说谁小贼?”
突然,一声男子低沉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众人一诧,云贞和陆蔻也立时回过身。
只看雨幕之中,星天拄着一把竹骨伞,陆崇竟直接踏入兰馨堂。
他刚下值,衣服都没换,头戴乌纱帽,一身绣孔雀补子绯红常服,腰间一道玉革带,身形巍巍挺拔,长眉下,他狭长俊眸含明隐迹,不露锐意,却威势十足。
只一眼,足以叫人心惊胆战。
从未想过,陆崇居然会过来,满堂寂静无声。
云贞最是如此。
她甚至心跳都要停了,她慌乱地低下头,任由雨水顺着自己下颌流动,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黑白皂靴。
然后,她头上遮着一把伞。
陆崇已从星天手里拿过伞,他看了眼云贞,离得近了,目光不由在她额间定了定。
只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他侧过身,冷眼瞧着檐下那圈人,道:“银钱,是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