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电姬
天子脚下, 隆全这般嚣张,只怕有些关系。
果然,到东兵马司衙门,堂上,云贞道明来意, 一名姓王的典吏, 拿一对三白眼瞟她, 笑得意味不明。
没叫他唬到,云贞说:“大人,我姆妈呢?”
王典吏:“牢里关着呢!”
云贞:“无凭无据,为何关我姆妈?”
王典吏:“无凭无据?”
他朝外头喊:“来,你们快来,叫这娇娇小娘子看看,她姆妈把人打成什么样。”
外头两个小吏抬着担架进来。
担架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闭眼,“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这时候,隆全商号的,也接到通风报信,三个男子气势汹汹上门来,一见云贞的模样,目光微微一变。
其中一个略矮瘦的年轻男子,眯着一对小眼睛,瞧着云贞。
云贞忍着不适,她盯着担架上那人,只问:“他是什么情况,可瞧过郎中没?”
瘦子粗声粗气:“他被冯氏打得,浑身都是伤,都没法起身。”
担架上的男人配合:“哎哟,疼死我了!”
喜春大声:“胡说,他身上明明没有伤口!”
王典吏:“你是郎中?凭什么就说人身上没伤口?他反正是伤着了,冯氏打人至此,这罪可不轻啊!”
其余男人附和:“就是!”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没有父兄同行?大抵不是正经的小娘子。”
外头天色已暗淡,夕阳西下。
妙娘有点怕,躲在云贞身后,喜春上前一步,拦在他们之前。
云贞握了下喜春的手。
她也怕。
但她已经知晓,如何去面对。
好歹天子脚下,衙门之内,他们顶多过过嘴瘾,哪敢真的动手。
她攥着五指,压着声音,说:“这人身上,分明没有伤,不然咱们现下就去仁义堂,叫郎中辨真伪。”
瘦子说:“行啊,这就去啊。”
他答应得太快,有猫腻。
云贞怔在原地。
瘦子又说:“我知道你也只是想让你姆妈出大牢,这样吧,只要你签了这份契书,我们就和解,不关着冯氏了。”
说着,一个人送来一叠契书:“这上面只叫你们赔一两银钱,可算公道?”
他随手递给云贞,本以为这等人家出来的姑娘,学个一二三四,就顶天了,没成想,云贞真认真读起来。
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冯氏要认罪,还要赔偿一百两的药钱,没钱的话,拿炒货铺子抵。
云贞读完,内心酝着一团火。
他们这招数如此娴熟,却不知坑害多少人!
实则这瘦子的舅舅,提督东兵马司副指挥,在满是官员的京城,不值一提,但副指挥上头,有个挂名的指挥恒郡王,他的舅舅与恒郡王有点关系。
恒郡王无实权,到底是皇亲国戚,因此隆全靠着这条关系,顺风顺水的。
今日压制冯氏的法子,也曾使了两三遍,最后那些人家,不割肉也得掉层皮,还不得不搬离京城。
云贞且先把契书折起来,拿在手里。
她道:“我看不懂字,但我可以请旁人帮我看看。”
王典吏说:“我帮你看。”
官联合商,要欺负她不过一个女子。
云贞神色镇定:“不必,我想,兵部、刑部、吏部,亦或者,巡城御史?总会有官员愿意看。”
她一开口,几人全愣住,她如何知晓这些?
尤其是王典吏。
巡城御史督查五城兵马司,大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阵子,御史大人警告他们,吏部新任陆侍郎,眼里容不得沙子,让他们收敛。
他却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读过书。
这次似乎踢到铁板,王典吏皱起眉。
但瘦子不以为意,冷笑:“嘁,懂几个词就在这卖弄。”
正这时,外头,兵马司两名副指挥风风火火跑进来,其中一名副指挥,冷着脸:“何人在此生事?”
云贞几人一愣。
妙娘着急:“这,怎么来了大官,我们是不是完了呀?”
云贞赶紧把那不合理的契书藏到袖子里,只待做证据。
瘦子的舅舅就在其中。
瘦子正疑惑这等小事,舅舅怎么会过来,就看舅舅双目圆瞪看自己,另一个副指挥叫小吏:“来啊,把闹事的绑起来!”
小吏冲上去,摁住瘦子。
妙娘惊讶:“啊,原来不是绑我们啊。”
云贞和喜春也一头雾水。
连担架上那中年男人,也被拱下来,男人跳起来:“干嘛绑我!”
喜春忙说:“他根本就没伤!”
很快,瘦子一行几人,被小吏控制住。
瘦子也是个激灵的,不敢唤他舅舅,转着一双小眼睛,猜想是什么情况,也可能是巡城御史嫌钱不够多了。
外头,巡城御史提起衣摆走进来,一一数落:“你们怎么做事的,任由人欺行霸市,欺负良民!”
“这几个,”他指着瘦子,“赶紧下大牢去!”
瘦子一惊,他这才慌了,忙叫舅舅:“舅舅,今天怎么了?”
那副指挥闭上眼睛,气不打一处来。
巡城御史手指颤抖:“你舅舅不用做了,还有你也是!”
指着王典吏。
王典吏眼前一黑,忙道:“大人!卑职失职,日后不会了!”
巡城御史:“没有日后了!”
御史只觉得自己冤。
五城兵马司在京城,位置有点尴尬,油水不多,只有护几个商号,才有余钱进袋。
但自打那陆侍郎上任,他警告过他们收敛着,这下可好,他竟被陆侍郎找上门!
他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罚了那几人,御史忙又看向云贞。
他客客气气道:“姑娘受了委屈,你那姆妈,我找人从牢里带出来了,门口请。”
这变故,叫云贞大气不敢喘一口。
她心生疑窦,警惕地看着四周,直到到衙门大门,见到冯氏,心中巨石才算落地。
冯氏嘴唇泛白,脸色不大好。
云贞忍住泪意,喉头还是一哽:“姆妈,你怎么样?咱们去看郎中!”
冯氏知晓自己进大牢,是她为自己奔忙,都是自己惹出的祸事,她不由也掉了两滴泪,说:“没事了没事了。”
但冯氏步伐虚浮,云贞道:“姆妈中了暑热?”
冯氏:“是有些。”
天气本就热,她从下午被投进大牢,大牢十分闷热,她滴水未进,如今头昏昏的。
云贞坐着车行的车来的,缺个车夫,喜春会把车,她扶着冯氏上去,叫喜春先送冯氏回槐树巷,她和妙娘去药堂抓药。
匆忙之中,云贞往后看了眼,衙门的巷子末,也停着一辆青色雀绸顶马车。
马车左边角落,挂着一个“陆”字牌。
几乎隐匿在墨蓝的夜色中。
刹那,她福至心灵。
她遥遥朝马车点头,却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人看到。
...
入了夜,路上人影幢幢,成双结对。
看到行人提着灯笼,云贞才想起,京城七夕的夜晚,有灯会。
妙娘咬着嘴唇,今日她还有事。
云贞瞧出她的为难,道:“我一个人抓药就好,不若你先回去,今日实在感谢,改日定会奉上谢礼。”
妙娘自也喜欢这冷静机智的东家,道:“多谢姑娘了,那我先走一步。”
云贞见她离去,在路上买了盏灯,独自认着街景,总算到药堂,抓了副压惊的、解暑的药。
提着药回去,前面的路还好,游人如织,灯笼光泽摇晃,煞是好看。
但到了槐树巷这一段,便少了些许光亮。
云贞戴着帷帽,手心在发汗。
她看周围的黑暗,总觉得好像有影子,好不容易走到槐树巷,巷末那棵高大的槐树,显得十分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