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孟元元揉着额头,往后退开一步:“表哥,我长大了,别再敲我额头了。”
这句话说出来,不由想起贺勘。上元夜,于清河上放完河灯,他说不许她与穆课安走近。
穆课安的手落回身侧,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知道你可能会回来,所以偶尔过来走走,可好,真的碰上了你。贺勘呢,没跟着一起吗?”
他往四下看了看,没有那个冷冰冰的身影。
“他去京城了,春闱。”孟元元道了声。
正月十六,她与贺勘,完全两个方向,去往了不同的地方。心中算了算,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他也快到京城了罢。
才见面,穆课安不好问太多,吩咐了自己手下去办事,他这边带孟元元回穆家。
走出了码头,是权州一条宽敞的街道。
孟元元往身边的人看了眼,小声开口问:“表哥,你信里提到我父亲有了消息,是什么?”
第74章
这个问题,孟元元从收到穆课安的信时,就一直惦记到现在。
穆课安脚步一顿,手里从腰上一扯,悬在腰封上的配饰便被拽了下来,往孟元元面前一送:“记着这个罢?”
他掌心里躺着一枚紫檀木祥云纹腰佩,底下坠着一条暗褐色的穗子,中间穿着两枚七彩琉璃珠,很是精致。
孟元元接过来,这腰佩显然是佩戴了许多年,木纹清晰雅致,磨出了不一样的莹润光泽:“记得,是当初我爹给你和大哥、郜家兄长的。”
她当然不会忘记,很多年前,孟襄自南洋回来,带回一块珍贵的小叶紫檀木料。当时主木给母亲做了一架古琴,剩下的木料,孟襄找了一位雕刻名家,给雕了三块腰佩挂饰。分别给了孟修筠,穆课安和郜英彦。腰佩后面,刻着他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当时她还闹小脾气自己没有,母亲哄她,说那把古琴以后就是她的。
穆课安嗯了声,顿了一顿道:“年前我从红河县回来,正好一条船在码头,我带着弟兄按例巡查。无意间在船上捡到了一块紫檀腰佩,后面刻着一个‘筠’字。”
孟元元手里一紧,坚硬的腰佩硌着指间发疼:“筠?是大哥?”
“不知道,”穆课安摇头,这三枚腰佩纹路不一,但是背后的字清楚明白,“我去船上找遍了,没有大哥。而且那船是来自真腊的蕃商,来大渝做买卖,海上绕了远路,年底这才过来。”
两人站在街边,行人陆续走过。
孟元元久久回神,眉间蹙起几分:“真腊蕃商?”
事情虽不清晰,但也有迹可循。怪就怪在,时隔多年,孟修筠的腰佩出现,而且正好到了穆课安手里。这是不是说明,父亲和大哥在真腊?
穆课安对这件事也有很多的疑惑,自从捡到腰佩,他明里暗里的查,可是再没有任何线索,就好像是巧合。可是那腰佩完完整整的,一看便是精心保养着,再者,真腊男子无有佩戴腰佩的习惯。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孟元元便说去找家客栈住下。
“去家里罢,在外面住着做什么?”穆课安道,“我娘也想见你。”
孟元元摇头,看去不远处一间客栈:“等安顿下,我就是探望伯母。只是我想住在客栈,一些事情做起来方便。”
大正月的,不好去麻烦穆家。此番回来,自己和孟家那些人免不了撕破脸皮,别牵扯上穆家才好,穆课安如今在市舶司当值,别因她而得罪人。
见她坚持,穆课安也不好说什么,便就帮着她把东西送进了客栈。
客栈里的人不算多,孟元元要了一间二层的房间,安静且干净。现在安顿下来,下一步就是回家,她并不想在客栈中久住。
既然大哥的事暂时没有线索,她决定先做眼前的事。等穆课安走后,就拿出贺勘给她的那本册子。
坐在窗前,翻来册子便见着上头熟悉的字迹,如他的人,端正挺拔。他应该是很清楚她此番回来做什么,帮着记了好多。
孟家宅子里现在住了二叔和三叔,两家人,占着旁人的屋宅这么些年,就真的不会觉得不安吗?
。
京城。
已经快出正月,然而这里依旧清寒,倒是街上十分热闹。
贺勘进京已有几日,大多时候便是留在屋中温书,简单而平静。休憩地时候,喜欢拿着自己的荷包来看,每每便会勾了唇角。
这日,家中来了一位客人,便是帮他置办下此处院子的祁肇。
作为京城数得上的贵公子,祁肇总是打扮得光鲜,一张俊脸不知惹了多少祸端。
此时,人正悠闲的走进贺勘书房,大冷天的,手中转着一把折扇。
“贺兄,”祁肇进来,便径直走向靠左的书案,“进京来只闷在房中读书,有何乐趣?”
贺勘放下书,从书案后站起,言语中几分客气:“祁小侯爷今番有空来?请坐。”
两人在洛州算有过交集,进京来之后,也有过一次走动,是感谢祁肇的帮忙。
不管如何,在将来,贺勘会和各色的人打交道,要做的就是用对方法。比如眼前这位宁周侯府的小侯爷,只要不是两人彻底相对立,倒也可以一起坐下,心平气和喝茶。
毕竟,说不准两月后,两人便是同僚呢?
祁肇并不客气,撩袍坐下,看去院中:“似乎小了些,地角也偏,我过来还真是费事的很。”
是一处两进的院子,自然比不得侯府和贺宅那样的规模。
“尚可,”贺勘后面坐下,从茶盘上取了两只瓷盏,分置于两人面前,“待拙荆入京,我二人住也还合适。”
提及孟元元,他的语调总不自觉的放轻,想着那一日早些来临。
这处院子说起来不算大,可也是他自己添置的,并没有通过贺家。后面,他总会给她更大的屋宅。
兴安提了茶壶进来,偷偷往祁肇看了眼。入京之后,他听过些许这位小侯爷的恶性,很是担忧自家公子,生怕被这纨绔子给带坏了。
他帮人倒了茶,便退出了书房。
“拙荆?”祁肇的扇柄敲了下桌沿,嘴角几分好笑,“我可听说贺相家里给你准备了一门亲事,你这是想闹哪厢?”
他也知道,贺勘流落在外时娶了一个妻子。
贺勘垂眸,视线中是清澈的茶汤,嘴角淡笑:“我此生只有一个妻子,很是喜爱她。”
说着她,又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分开已有十余日,总是少不得对她的挂心。
“喜爱她,”祁肇的笑容眼可见的敛去,心中也忆起了一抹身影,“那你放她走那么远?”
贺勘手里转着茶盏,眼帘一掀:“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们之间说好了。”
说好了,以后他回去找她,而她等着他。
祁肇扔下手中折扇,端起茶盏:“左右京城的贺家也不是看上去那般清白,你有本事就拒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勘往人看了眼:“贺大人任本朝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同时掌管三司,作风从来清派。”
“清派,”祁肇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也是,贺相最是擅长经营名声。”
到了这里,这位小侯爷也不再多说,起身来说去悦和馆听曲儿。并要拉上贺勘一起,美其名曰带他领略京城。
贺勘不想去,找了借口推辞。祁肇道声人真古板,遂自己离去。
人才走没一会儿,兴安便跑进屋来。
“公子,那悦和馆可不是听曲儿的地方,”他道,“不知道的听名字一定以为是曲乐坊,实则那儿是青楼。”
贺勘嗯了声,他现在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家中温书。曲乐?他的妻子一手好阮,还需跑去外面听?
见他根本无意,兴安这才放下心来。可是还有别的烦恼,就是京城本家这边方才又来了人。
“两次了,贺夫人又派人来问,让公子你去相府中住的,小的怎么回?”
贺勘看去院中:“就说这处安静,春闱之前会闭门读书。诸先生呢?”
“他?”兴安奇怪的拉了声长腔,语气很是不屑,“又写了厚厚的信,给洛州寄回去了。”
“随他罢。”贺勘淡淡道。
兴安皱眉,有些不解:“公子,这个浑人你怎么不收拾了?还一路带着进京来,他根本就是个无耻小人。”
“他,”贺勘语气稍顿,“先留着,后面有用。”
兴安抓抓脑袋,自然想不通贺勘的心思,不过看人的神情,那姓诸的怕是要倒大霉了。
。
二月的权州,海上开始繁忙起来。
尽管细雨霏霏,可挡不住远行的船只,一片片风帆被风雨带着远走,消失在天际。
孟家的宅子位于权州正中的地方,顶顶的好位置。不说门前宽阔而通达的道路,就说那宅子中的各处修建,当初都是出自最好的百工与工匠,毕竟这可是当初权州首富的宅院。
不过可惜的是,这样好的宅子,却在四年前被一分为二,生生的自中间隔开一道墙,分为两处。
一边住着孟二老爷,一边住着孟三老爷,一人占一边。
自从他们的大哥孟襄出海没了消息,这兄弟俩便将大哥产业分了干净,捎着也做点儿海运买卖。
宅中,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儿,细柔的纸条垂下,在冷雨中飘摇,一旁湖水中,密密麻麻漾着涟漪。
一名家仆不顾风雨,慌张的跑去湖边赏雨亭:“老爷,出事了……”
正搂着美妾逍遥的孟二爷孟遵沉了脸,嘴里骂了声:“混账晦气东西,什么出事了?”
“是是,”家仆站在亭外,脸上尽是雨水,“是元元小姐回来了。”
“元元小姐?”孟遵一时没想上来,心内寻思着。
这时,那美妾歌姨娘哎呦一声,拿着一把腻人的嗓子道:“老爷忘了?孟元元,您的侄女儿。”
经此一提,孟遵才记起来:“她?回来做什么?”
“说,说是,”仆从往人脸上看了看,道,“让老爷你把宅院倒出来……”
“笑话,”还不等下人说完,孟遵胡子一抖,皮笑肉不笑,“当年她娘都没有办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回来?看我不过去打断她的腿!”
说着,手里的那把鱼食尽数撒了出去,水里肥美的锦鲤瞬间簇拥争食,煞是精彩。
这种时候,孟遵自然不会独自出头,让那仆人去隔壁叫老三孟准,虽然平时已不怎么来往。
当孟遵带着自己的美妾到了前厅时,就见到了独自站在前院,撑着伞的少女。细雨中,一声青碧色,很是柔美,早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女娃儿。
“啧啧,女大十八变咯,”歌姨娘在一旁道,颇有些阴阳怪气,“听说跟了一位秀才。”
孟遵对孟元元的事知道的很少,也不屑再去打听,爹娘兄长都没了,一个丫头片子有甚可在意?
好似感觉到前厅里人的木管,孟元元转头去看,便瞧见了站在厅门内的二叔。时隔多年,她至今记着那些人的嘴脸。
雨滴落在伞面上,噼啪着,顺着伞骨往低处滑,最后从伞沿儿上低落,落去地上的青石板。
她好看的眼睛弯了下,遂抬步走上厅前石阶,精巧的绣花鞋沾着些许湿润,脚步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