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孟元元记下三人名字,就听吴妈又道:“咱府中,贺家主子们大都在东苑,至于西苑这边,也是有不少贵客的,京城来的贺家大爷,河东路隆德府赵家的夫人姑娘也在这边。”
吴妈吧嗒着两张嘴皮子,又说了几位贵客,其中不时夸耀人家何等家族。
孟元元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底躺着清澈的安静。她又怎么会听不出,人嘴里的高人一头。自己听着都觉得烦躁,秦淑慧那个敏感的小丫头,定然会被这样话语刺激,怕是又会病倒。
所以,自己还需帮帮她适应才是,贺家这样的门第不是普通富户,深藏着许多是非。比如,这家中的情况,一些个人,总要知道一二才行,日后免不得交集。
“是了,”孟元元樱唇微启,轻轻两个字断了吴妈的话,声音软和并不让人觉得是故意打断,接着笑笑,“以后便劳烦三位,照顾好淑慧姑娘。”
“是。”叫竹丫的小丫头赶紧应声。
孟元元看看三人,声音仍旧不变的柔和:“那就这样,咱们这儿大多时候没什么事,就让竹丫留在房中伺候。吴妈和秀巧,平日里院子拾掇拾掇就行。”
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吴妈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凭着她这个老资历不用,挑了个伙房来的粗使丫头在房里。
“娘子,竹丫手脚笨。”秀巧道了声,显然也是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说是院里没什么事儿,可总归留在房中还是有好处的。不提朝裕院那边会问话,就说秦家来的这个姑娘,看起来也很好拿捏。
孟元元也不多说,只道:“淑慧和竹丫年纪相当,这不正好可以说上话儿。”
她找了这个理由,吴妈和秀巧便没了辙。府中的小姐们,是都有年纪相仿的贴身婢子相伴,大多时候就是跟一辈子。
这也正是孟元元心中所想,为秦淑慧挑一个贴身婢子,养成心腹。
方才她不说话,是在心中琢磨这件事。吴妈是个老油子,心里指不定向着哪边,肯定用不得;秀巧嘛,也是一样的道理;竹丫看样子是才入府没几日,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成了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定下,竹丫从此留在房中,跟着秦淑慧。胡蛋黄酥后读。
小丫鬟好像还是不相信,自己什么都不会,却把她留在房中。她拿块布巾边擦桌子,边拿眼偷偷看孟元元。
孟元元只做不知,才第一天,不用教这丫头太多,凡事先走着看。
外头,夕阳的余晖落满院墙,一株梨树零落挂着几片叶子。
她站在门边,手指搭上门框,冷风拂来,落下的碎发清扫过脸颊。应该在这边,不会待太久罢。
这天儿入了冬,是一日比一日冷。
秦淑慧出不得门去,已经憋在房中几日,所幸,有个一般大的竹丫说话,很快熟络起来。
至于贺勘,也会抽空过来探望,大多时候不会留很久,说上两句就会离开。他这些日子很忙碌,年底事多,还要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京城来的贺家大爷那里,他也要顾上。
不过,好郎中和好药品起了作用,秦淑慧渐渐好起来,脸色红润起来,说起话来也有了力气。
“我能不过去吗?万一说错话怎么办?”小姑娘坐在妆台前,镜面上映出一张担忧的脸。
身后,孟元元帮着梳头,垂眸浅笑:“要去的,本该是你进门第一日就去见当家夫人,不过当时你病着,这才拖到今日。规矩是这样的,你住的地方,吃的用的,也得去说声谢谢罢。”
秦淑慧点头,觉得这些话有理,只是她年纪小,终究害怕,更何况是去见蓝夫人:“嫂嫂你陪我一起去。”
“不成,”孟元元果断摇头,“这件事你得自己去做。”
秦淑慧以后留在贺家,不能一直躲在她身后。再说,她的身份微妙,真的跑去朝裕院,更像是明晃晃的去刺人家眼睛。
何必呢?
将秦淑慧收拾妥帖,孟元元交给了吴妈,让她领着去朝裕院。
。
洛州府的贺家,与京城贺家同宗。
京城贺家鼎鼎有名,家主是掌握大渝财务的三司使。相比,洛州贺家便没落很多,纵有为官者,也多是些品级一般的地方官员。
而这次来贺家的,便是贺家家主的长子,贺滁。他南下去权州府的市舶司任职,任市舶使,掌管一切海上进出贸易事务。
贺滁不惑之年,对贺勘这个晚辈很是欣赏,几日中时常与他谈论。而贺勘并不是一味读死书之人,对于海外船舶贸易,亦是懂得很多。
这日,贺勘与这位伯父谈了许久,贺滁给了他一副海域图,由兵部职方司最新绘制出,上头较以前添加了许多地方和岛屿,还标识了一条条的海上航运线。
他这头拿着海图刚上了游廊,一个婆子追上来,恭谨弯腰:“公子,夫人唤你去一趟朝裕院。”
朝裕院,蓝氏正坐在窗前看账本,边上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正吱嘎吱嘎捏着手里的皮老虎。
“一天到晚尽知道玩儿,不行就去练练字,”蓝氏低声数落着,将账本一卷,轻敲了男童的脑袋,“让人把你的东西都抢光,等着哭罢!”
这个正是她的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贺御。
平白被打了一下,贺御也是不乐意,嘟着嘴反驳:“谁敢抢我的东西。”
蓝氏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抬眼往外一看,正是贺家长子贺勘来了。于是端正坐好,那账本往桌上一搁,笑吟吟的对着屋门处。
婆子过去,将贺勘迎进屋内。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贺御此时安静了,乖巧站起来,叫了声大哥,随后往蓝氏身后站去。
见此,蓝氏心中骂了声没用,面上都是不显,吩咐着婆子上茶:“叫大公子过来,是为咱家老太爷大寿的事情,你看要不要往清荷观看看?”
贺勘落座于下首椅上,闻言没多大反应:“道人潜心修行,不好去搅扰。”
“这,”蓝氏轻一叹息,语气中些许遗憾,“可她毕竟是你……”
“知道了,我会派人去问问。”贺勘道,算是回应。
蓝氏似是安慰一笑,又询问起轻云苑的事,几句话都是人没事就好,好好养着之类:“至于孟氏的事,我让府中知道的人都闭紧了嘴,不会传出去,只说秦家的小姐来了咱家。”
孟氏,便指的是孟元元。
这话,多少也有些试探的意思。蓝氏是不信贺勘会认孟元元,贺家的男人心狠薄情,眼中只有利益。满打满算的说他喜欢罢,最后顶多也是个妾。
如此瞧着,这孟氏女竟有些可怜。
贺勘不语,只是端起茶来,手里一下一下拿茶盖撇着茶的浮沫。
如此,蓝氏有些猜不准人的心思,明明也才刚及冠,怎的就让人觉得性情深沉无底?
又说了些话,贺勘从朝裕院出来。
兴安等在垂花门下,他跟了贺勘多年,眼看人大步走来,便察觉到他家公子团在眉间的不虞之气。他本想说话的嘴瞬间闭紧,像个影子般安静跟在人后面。
果然,本想去书房的贺勘,愣是去湖边吹了好些时候的冷风。
待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开始发暗。似乎,洛州府的风比红河县冷得多。
走了一段,兴安快步到了贺勘身后,低着声音:“公子,是少夫人。”
经此提醒,贺勘发现了不远处假山下的孟元元。她依旧一身素色衣裳,头发挽得利索干净,张望着朝裕院的方向。
她怎么到了东苑这边?
仿佛感受到有人注视,孟元元转头看向贺勘的位置。起先是一愣,随后便轻步而来,裙裾摇曳间,轻轻勾出美好的体态。
“公子。”孟元元欠身盈盈一礼。
夕阳余晖落在这处,给女子全身镀上一层暖色。相比于贺勘的冷淡,孟元元似乎没有什么不自在,她眼神清净,一举一动落落大方。
“我在等淑慧,她去了朝裕院,”不等贺勘开口相问,孟元元先开了口,“身体好了些,她该过去一趟。”
贺勘嗯了声,也就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明白,这件事应当是孟元元教给秦程慧的,倒是能看出一些规矩。
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想起另一件事:“昨日淑慧与我说了秦尤的事。”
秦尤,便是秦家的大儿子。
孟元元没想到贺勘会主动说起这事儿,淡淡应了声:“大概你走后的第二个月,他回的红河县。”
说起秦尤这人,她心里有些发闷,秦家两老那样好的人,怎能养出这样的儿子?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当初秦老爷子发了火,把人远送去外地,不出人头地就不准他回去。到底在外面是混不下去,人灰溜溜的回了家,死活赖着再也不走。
“淑慧说,他欠了赌债,还真是出息。”贺勘冷哼一声,眼神淡淡,“你带她跑出来是对的。”
赌债只会越滚越大,到时候一定连累上家里人,家破人亡是迟早。
“嗯,”孟元元听着这些话,垂眸眼睫微微扇动,“除了欠债,还有一件事。”
“何事?”贺勘问。
风擦过孟元元的前额,轻拂柔软的碎发:“大伯,他把我抵在赌债契书上。”
终于说出来,胸口涌起难言的憋闷。有些事总是意料不到,谁能想到秦尤如此混账?平日里见了面,她也会唤上一声大哥的,可对方并不拿她当家人。
短暂的静默,天越发阴沉下来。
“抵债?”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心头升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荒唐,“淑慧只说是债主追债。”
并没说什么拿人抵债之事,这话是真是假?
孟元元依旧垂眸,双手端着拢在袖中:“淑慧生着病,我没告诉她。”
若是跟小姑说出,还不知会不会跑去跟秦尤理论,万一再吓得病更重……
“真是如此,”贺勘微抬下颌,看着偏东的高墙,那边正是红河县的方向,“我会处理。”
他说会处理,并没说如何处理。
孟元元知道士族手中有权,摆平赌债这样的事很是稀松,想了想试探问道:“若我不是秦家妇,他便卖不得我,对罢?”
闻言,贺勘看进孟元元的眼中,薄唇动了动:“如何不是?”
这一问,让孟元元着实不好回答。回答是因为他回了贺家,不再是秦胥?她现在也只是猜想,因为并不知道秦尤在契书上具体写的什么。
“他抵我的那张契书,可是真有效用?”她转而这样一问。
贺勘收回目光,卷成轴的海图敲了下手心,大概在思忖这个问题:“没看见具体,不好说。”
万一,有秦家某个长辈见证或者摁手印,那基本上就没跑儿了。当然,也有些放债人不管这些的,强行带走人,一样是没有办法。
只是这些他没有说出来。
余光中,女子静静站立,冷风轻曳长裙。贺勘想,亏着她是有些心思的,跑得快,旁的女子碰上这种事,十有八九慌得不知所措。
“元娘,你确定大哥将你抵债?可有亲眼见到契书?”贺勘问,说到底这件事总觉离谱。
“没有,是刘四婶子偷着跑来与我报的信儿。”孟元元回道。
“所以,这事儿并不确定,”贺勘声音平淡,“好好照顾淑慧,我会让人去查。”
他当然会心存疑惑,毕竟秦家人和她之间选的话,他会选择前者,更何况当初给秦家留下的田产着实不少,全部败光?
孟元元心中认知这点,便道:“我写了信回红河县,等刘四婶回信,公子便知道了。”
贺勘嗯了声,算是回应。
想着还有别的事做,他便抬步想离开。
“公子,”孟元元跟上来两步,手轻轻往前一抬,“这是最新绘制的海图?”
贺勘低头,见着她的手指正指着图卷,没想到她还认得这个。就连她刚才平淡的声音,此时亦多了几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