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提过这棵珊瑚树。陆家是十年前出事,父亲是六年前出航再未回来,中间间隔着四年……
孟元元想着,可是脑中越来越混乱,最后总会将事情绕到她和贺勘身上。
“我才知道的,”她开口,声音在仓库中显得清凌,“是今日去灵安寺,觉摩大师告知,才晓得当年我娘将东西交给了他。”
她低下头去,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视线里出现了男人青色的袍摆,随后自己的手被攥住,扣上他微凉的手指。
“你当然不会知道,”贺勘道,声音和缓,“那时候你才五六岁,还需得人抱着过水坑,不是吗?”
孟元元抬脸,对上他眼中的轻和,心头微酸。明明这样严肃而重要的事,他还说着逗趣儿的话,哄她。
“可是,和孟家……”
“元元,”贺勘打断她的话,如今两人俱是脏兮兮的,只能这样牵牵手,“我回来权州,也是想查清当年的事。”
不只是耿相委派的市舶司贪腐,还有当年陆家覆灭的原因。
孟元元看他,一直也知道这是他想做的,可以说当初苦读走科举,就是为了陆家之事。
“你看,还是你帮我找到了第一个线索,直接把珊瑚找到了,”贺勘笑,眼中无有一丝对她的复杂,“你说这是不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瞎说,明明是兄弟齐心,”孟元元扯了下嘴角,终于心中一松,“好,那我也帮你一起。”
不管当初父亲做了什么,她这边会和贺勘一起,找出当年的真相。
才说完,她身子猛的受了一股力道,被人揽过去抱在怀里,脸颊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
“咳,唔……”两人抱在一起的同时,身上的灰尘亦跟着飞舞起来,孟元元被呛得咳了声。
贺勘可不在意,只把人更抱紧了些:“元元真好。”
“那,接下来怎么做?”孟元元问,“觉摩大师既然说了,就证明东西不能放在灵安寺了。”
贺勘嗯了声,往那角落瞅了眼:“是得好好想想。”
他也不明白,珊瑚为何在孟家?按理说,孟襄既然在文记上明白的记录了珊瑚,就不是要占下的意思,更像是对一件稀世宝物的赞美。
再者,一个商贾人家,再大的胆量,也不会去抢皇家的东西,更何况还是皇帝给太后的寿礼,那是灭九族的大罪。还有后来孟家父子的失踪,处处都透着奇怪。
两人将那箱子重新遮盖起来,想寻个差不多的时机,送去灵安寺。
。
贺勘回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是第一批过来的官员,算是打打前站,待差不多时候,官家还会派一名官员过来。便是真真的朝廷重臣,可以完全坐镇这里。
因为赶着回来,贺勘并没有留在孟家用饭,公务上他还是分得清的,抽空去看看孟元元,但是不会耽搁手里这些正事儿。
刚忙完手头的事儿,他想再看看孟襄的那本文记,才翻了几页,兴安走了进来。
“大人,贺司使来了,在前堂。”
贺勘往门扇处一看,遂合上文记,利落压去桌角的一摞书册中:“知道了。”
他从书案后站起来,接过兴安送上来的官服。
前厅中,贺滁坐于主座。
贺勘从后堂绕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许久不见得本家伯父。
“下官见过大人。”他走到正中,对着座上人行了一记礼。
贺滁抬了下手,笑道:“自家伯侄,无须多礼。”
“不敢,”贺勘一副谦逊,遂坐去下手位置的太师椅上。
兴安送了茶水上来,便安静的重新退出前堂。
贺滁一神暗色官服,瞅了眼盏中清茶,面上带笑:“早知道你会出息,如今短短半年,官家便让你出京办事,可见重用。”
“只是刚好翰林院人够用而已。”贺勘回了句。
“何必谦逊,你本就有才华,”贺滁抬眼看来,话中颇有些欣赏,“如今来这边,咱们伯侄间,有些事情也可商量着来。”
贺勘点头,面上不变:“是,出京前,大伯母也叮嘱我,让我提醒大人您注意身体。”
闻言,贺滁眸中闪过什么。他指的商量自然不是家事,而是朝中事,甚至就是官家派人来权州具体要做什么。这个侄儿倒好,直接给扯去了家事上,明摆着就是不想谈。
“的确,这里不是京城,虽然来了半年多,却还是有很多不适应之处。”贺滁喝了口茶,“你小时候在权州几年,这次回来,应当也别有感触罢。”
贺勘颔下首,道:“多数也都记不太清了。”
贺滁放下茶盏,往贺勘扫了眼:“这市舶使一职,朝中有些人眼红的很,我在这边兢兢业业的,朝中却各种人的诋毁,当真叫人寒心。”
他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
“大人行得端正,便不用怕这些流言。”贺勘道。
“话是这样说,”贺滁语气一顿,没有温度的笑笑,“保不准后面有人捅刀子,当初陆家的事便是前车之鉴。”
提起陆家来,贺勘眉头皱了下。
贺滁只当是和侄儿说话,又道:“都是亲人,理应相互携手,万不可咱们内里就分开,平白让别人得了便宜。”
“是,”贺勘应了声,只道,“大人教诲。”
他这样清清淡淡说话,完全不知道内心的想法。
贺滁身子往后一靠,清了清嗓子,颇有些语重心长道:“我知耿相有意栽培你,更是当众表示对你的赞赏,这是好事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这样做?”
“侄儿初入官场,只知道做好分内事。”贺勘道了声。
“分内事?”贺滁冷笑出声,眼中意味深长,“耿相看中的是你的身份,因为你是贺家人。所以你想,他拉拢你是为什么?”
前堂静了下来,两人分别而坐,堂顶上悬着一枚匾额,提着“清风名流”四个烫金大字。
贺勘并不说话,从知道贺滁主动前来,他大概也知道了对方是来做什么。如今这样,更是跟明说出来差不多。
来之前的路上,他已经有了消息,是人搜集到关于贺滁收受贿物之事。本不愿相信,毕竟这位堂伯教过他许多。
可如今这样,他分明感觉到的是,贺滁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
见他不语,贺滁转着手里的茶盏,继续道:“耿相在朝中一手遮天,铲除异己的事也不是没做过。他现在是想利用你,来对付贺家,你如此清明的人,会看不出?什么是自己人?咱们同姓贺,本家血亲,理应联手,莫让他人得便宜。”
一通话说完,人就看着贺勘。这个侄儿是有才学不假,但是终究历世时日尚浅。也就平心静气的等着,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大人句句教导,下官铭感,”贺勘站起身,对主座欠下腰身作礼,“日后定当事事认真,清白自身。”
贺滁脸色一沉,盯着面前站立的年轻官员,眸中一冷。看似是没给他答复,实则明确的给了。
这个洛州贺家的侄儿,并不会站在他这一边,而且明白的是会秉公办事。
“啪”,贺滁一手拍上桌子,那瓷盏也是震得一响,随后从座上起身,手里一扫官袍。
“既如此,”他眼睛眯了眯,大步往前走去,“你好自为之罢!”
贺勘往旁边一让,身前人影一过,很快,前堂中就只剩下他一人。
关于市舶司,他自然知道这处衙门的重要性。历来,因为市舶司巨大的利益,不少官员都想来这边,上任后自然免不了收受许多,敛财贪腐严重。要不然,当年官家也不会委派祖父前来,三品大员坐镇五品市舶使的位置,当时不少人震惊。
不过方才贺滁的一些话,他也是赞成的,那就是市舶使的位置不好坐,许多人盯着,甚至会从后捅刀。所以,当年火珊瑚的事,总是处处透着诡异。
。
孟元元等在灵安寺后的一条清溪旁,绿树清风,总算是隔绝了外头的暑热。
她已经在这边等了近一个时辰,眼看日头就要落下。昨日里来过一趟,今日过来,是和贺勘一道。
这个时候,贺勘应该在觉摩的禅房中。他让她在溪边等着,说自己很快过来找她。
自然,还是为了珊瑚树前来。不管是陆家还是孟家,都被这一件物什牵扯其中。
不知为何,孟元元隐约觉得贺勘并不想她牵扯进珊瑚这件事情中去,所以让她在外面等。应该是想保护她,毕竟这件宝物总是伴随的鲜血,厄运。
当她不知道第几次看去小路时,终于看到那方挺拔的身影,稳步而来。她从石头上站起,朝他挥挥手示意。
贺勘脚下一顿,随后阔步而来。
走近来,也就看见了双脚浸在溪水中的妻子,不由笑道:“这样倒是清凉。”
孟元元脸颊一热,小声道:“觉得热,闲来无事就脱了鞋袜。”
她双手抱着裙裾,两只小脚踩着光滑的石头上,溪水清澈见底,衬得足儿白玉一样。
贺勘找了石头坐下,手伸向孟元元:“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玩儿过?岳丈带着你?”
孟元元眨眨眼睛,点下头,嗯了声。心道,他这是什么都能看出来,连这都知道。
她搭上他的手,任他扶着她坐去他的身边,下一瞬揽着她的腰,更加紧靠一起。
溪水潺潺,幽静林中是鸟儿们的轻唱,让人有一种抛却所有忧愁烦恼的安静。
“箱子留下了?”孟元元问,侧仰着脸看,便见着枝叶间落下细碎的光,星星点点嵌在男人脸上。
贺勘微扬的下颌,指尖扣着女子细腰上的软肉,无端生出几分遐想:“留下了,大师说会制一把锁。”
孟元元靠在人身上,低头揉着自己的裙裾:“他说,他寿限将至。”
说到这儿,竟有些难过。
“只要是人,都必须经历生死,”贺勘手心摸着身旁的小脑袋,眸光映着宠爱,“你又怎会知道,这不是大师一直在等的一刻呢?”
孟元元点头,这些她都懂,不过是觉得伤感,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大师看上去根本就不老。”
“他,”贺勘搂紧身侧爱妻,“已经在世过百几十年了,或许已经参透了世上的一切。”
孟元元惊讶于觉摩的高龄,同时也知道生老病死是世间规律,谁也无法改变。
“珊瑚什么时候会好?”她问。
“元元,”贺勘身子正过来一些,低头看着孟元元的双眼,“这件事我来做罢。”
十年前的凶险,至今历历在目,甚至是十岁的他,也想要斩草除根。突然,他觉得孟襄父子的离去,其实是想护住孟元元和卓氏?
她不要牵扯进来的好。若一切顺利,那么珍宝现世,陆家昭雪;若是徒劳一场,那把觉摩的锁会永远锁住珊瑚,或者玉石俱焚……
孟元元眼睛一瞬不瞬,嘴角动了动:“相公,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这样,”贺勘道了声,神色认真起来,“这件事很可能牵扯到朝中,你可明白?”
他并不多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孟元元却已明白,也就想起当初紫娘的话。紫娘说,十年前贺勘从陆家出来后,进了市舶司,后面便有人追杀他。莫不是他身上带走了什么?
她不再多问,只是依偎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