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话音落,赵小姐没与人搭话,脸上的笑淡了些。
孟元元往融氏扫了眼,这半天下来,她的不搭理完全没有挡退融氏,反而就差直接明说出来:“融夫人这样熟悉赵大小姐,可见你们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口口声声赵大小姐,那种自己往上贴的亲热感,还真是让人不适,就没想过言多必失?
融氏脸上一僵,眸中飘出一抹阴冷。她自然不会与赵大小姐有什么交情,只是想尽快扯下这村妇的伪装,而急了些:“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谁人不知道。”
“不妥的,”孟元元轻轻摇头,软软的声音丝毫让人觉不到攻击,“姑娘家的,还是不要随意说道的好,名誉二字有多重,咱们都知道。”
那边,赵小姐脸上带着赞同。方才融氏左一句赵家,又一句赵大小姐,她听着心中已经很不舒服。家姐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话里话外的,好像家姐整日抛头露面一般。
“家姐一直都待在家中,只是我年纪小,才跟着母亲出来。”赵小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就算家姐和谁议亲,又关这位庶二夫人何事?这种事都是定下了才摆到明面上,如今说出来不是坏家姐名誉?
这样看着,融氏连秦家的女眷都不如,人家还知道避讳,不随意说道。甚至这位元娘子几番不语,都没能阻止融氏胡说。当真可恶。
到这里,融氏脑中嗡的一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感情她自己认为的穷追猛打,实际是孟村妇一步步以退为进,引着她掉入套子。
可是认知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赵小姐已然也是觉得她有错,拿着人姑娘乱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融氏讪讪一笑,赵家何等贵客,哪敢得罪,赶紧道,“是我没管好这张嘴,我真没想……”
“两位姑娘,想不想做穗子玩儿?”孟元元开口,干脆的打断融氏的解释,“我去了趟南城,回来捎了些好看的丝线。”
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腰带,抓出一把五彩丝线。
“好啊,”秦淑慧高兴道,拉着赵小姐的手不无炫耀,“咱俩互相教自己会的花样罢?”
有了好玩的,总比听融氏胡说八道的好,赵小姐笑着答应:“那就开始罢。”
孟元元从壁橱上取下笸箩,连同丝线一起放到桌上,供两个小姑娘做活计。
三个人站在桌前,不时探讨一声,完全忘了房中还有一个融氏。
融氏气得牙痒痒,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得罪了赵小姐,这下连赵夫人那边,怕是她也去不成了。
“融嫂嫂,”蓦然,秦淑慧唤了声,抬脸看去还赖在房里的融氏,“你适才说还有事的,别耽误了。”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清清脆脆。
融氏嘴角抽动两下,眼底不禁又暗沉一分。本就气得发恼,这厢听到的不就是一句逐客令?她当场想发作,只是寄住在贺家的姑嫂俩,还不知道能住几天,一个个的开始往她脸上踩了。
可是她又不敢真的发火,始终对于贺勘,她是忌惮的。只能把所有火气生生咽回肚子里,狠狠跺了两下脚,阴沉着脸离开了房间。
屋里没有一个人起身相送,只当是没看见。
孟元元看眼晃动的珠帘,融氏等了半日,怕是自己也没想到是等了一肚子气。再回过头来看秦淑慧,人和赵小姐边说话,边理着丝线。
可能别人不知道,但孟元元明白,刚才的那声逐客令,这个胆小的小姑是蓄了多大的勇气。瞧那双犹在僵硬的小手,就能看出。
她嘴角缓缓勾起,第一步是艰难的,秦淑慧肯迈步就好,一味胆小退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这厢,融氏气呼呼的出了轻云苑,一出垂花门,冷硬的寒风直面冲来,刮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边上的婆子赶紧伸手将人扶住,提醒了声:“夫人,小心脚下。”
“不长眼是罢!”融氏正是满肚子气没处撒,借故狠狠推了一把站在门旁相送的秀巧。
秀巧一个趔趄,后背撞到门板上,疼得哼唧一声。一个奴婢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痛退到一旁道歉。
“贱婢!”融氏骂了声,扶着婆子的手走下台阶,逐渐走进黑暗中。
门下,秀巧掉下泪来,咬牙切齿啐了一口:“一个不入流小官家出来的,有什么好横的?”
“行了,她又听不见。”吴妈在一旁阴阳怪气笑了声,凑到秀巧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真的?”秀巧将信将疑,却也冷哼了声,“那融夫人不得气死?说起来,她也算官员家出来的姑娘,就这一点儿度量。”
“七品的地方小官罢了,”吴妈撇撇嘴,往正屋看了眼,“瞧着都比不上红河县来的这位。”
她俩说的人正是孟元元,这一个月的相处,也算是看出来,秦淑慧或许好拿捏,可那个跟来的娘子却不行,瞧着娇娇弱弱的,其实肚子里是个有主意的。
冬日天短,才用过晚膳,天已经黑透。
呼啸了一整天的风总算歇了,映在窗纸上的树影停止了摇曳,难得有了清净。
伙房,孟元元站在炉子前,手里抱着一个瓷罐。面前,炉子上栽了一个砂锅,正好咕嘟嘟的滚开,升腾的热气裹挟着老姜香气,弥漫开来。
她在煮姜汤,总担心秦淑慧出去走那一趟会冻着,不管有没有事儿,先提前喝姜汤预防着。
蹲在地上添火的秀巧,此时噗嗤笑出声来,抬手往炉膛中送了一截木块。
孟元元看人一眼,也不多问,用调羹舀了红糖撒进砂锅中,而后拿筷子搅了搅。
见她不说话,秀巧先是憋不住了:“元娘子,你知道今儿融夫人从咱轻云苑回去,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孟元元笑笑,顺着人往下说着。
秀巧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都乐得咧到了腮帮子:“出大事了,闹得全府都知道了。”
孟元元听出话中的幸灾乐祸,遂转身把红糖罐放回桌面上:“我不太出去,什么都是你们跟我说的。”
“那倒也是,”秀巧嗯了声,放下手里炉钩站起身来,“融夫人,被二公子赶出了正屋……”
孟元元一边往碗中盛姜汤,也就知道了融氏的事。人从轻云苑回去后,憋了一肚子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好容易回到院子,又瞧见自己男人搂着婢子在正房的床上滚……
这样的事,她不想多听,奈何秀巧一个劲儿说得没完。后面融氏不敢闹大,竟是委委屈屈的生生忍下,毕竟平时外人面前,那可叫一个夫唱妇随,和谐美满。
孟元元心中一哂,也不知这样扮给人看的夫妻恩爱有什么意思?
她端着姜汤,正要往正屋里送,吴妈过来说,蓝夫人让她去趟朝裕院。
“朝裕院?”孟元元看去院中等候的银嬷嬷,猜不透蓝夫人找她做什么?
没空多想,放下姜汤,她摘下围裙便跟着银嬷嬷去见蓝夫人。
孟元元很少出轻云苑,这也是第一次来朝裕院,一路上她只是安静的跟着。
前头,银嬷嬷见人这般安静,一句话不问,不由回头看了两眼。这些日子,她看出孟元元很安分,与贺勘也保持着距离,内心有些想不通,这村妇难不成是个不会挣的?
很快到了朝裕院,孟元元被径直领进正房,刚要进去,就见一个矮小身影掀开棉帘出来,冒失的差点儿与她撞上。
正是贺御,他见到孟元元时,也是稍一愣怔:“你……”
他刚想说什么,见着一旁站着银嬷嬷,便又哼了声,没再说话,昂着小胸脯走去院中。
“进来罢。”里头传来蓝夫人的声音。
这边,孟元元挑开门帘,走进正屋。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正对着的软榻上,蓝夫人手里握着一本账册,手指翻了一页。
“见过夫人。”孟元元款款走过去,规整做了一礼。
“嗯。”蓝夫人轻轻一声鼻音,轻轻摆了下手。
伺候的婆子婢子见状,皆是放下手中活计,陆续离开了正屋。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蓝夫人这才合上账册,轻放去一旁小几上:“一日日的,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看似随意的说了句,也就看去站在三步外,垂首安静站立的女子,衣着素淡,姿容沉静。要说这是一个村妇,仔细看着没有一处地方像,言谈举止,容貌姿态。
“夫人叫我?”孟元元稍稍抬眼,便抓到了蓝夫人打量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叫来这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一定是和贺勘有关。
“也没什么事儿,叫你过来说说话。”蓝夫人笑笑,双手交叠搭在腿上,“这不之前一直忙着,也没问问娘子这些日子怎么样?”
“都好,”孟元元点头,浅浅软笑,“多谢夫人的照顾,元娘如今才能这般宁静。”
不管这位蓝夫人心中真正想的如何,但是倒也未真的对她有所为难。
闻言,蓝夫人笑了声:“还当你会怪我,到现在都藏着你的身份。”
她仔细瞅着孟元元,发现神情不似作假。加之人的确是安分,低调掩藏着身份,没有一丝想挣着上位的意思。如此,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闹腾就能得到的。
“从未这样想过。”孟元元摇头,一字一句清晰。
“与你说话倒是松快,”蓝夫人轻叹一声,摸摸自己腕子上的玉镯,“说句实话,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孟元元眼睫轻扇,黝黑瞳仁明亮:“有的。先照顾慧姑娘好起来,后面会回乡。”
这事,也不是不能说的,明出来也好。
“这样啊,”蓝夫人依旧笑嘻嘻的,像是询问般,“你看,要不这两日搬去储安院罢”
第22章
搬去储安院,何意?
孟元元秀眉轻轻一蹙,她只去过一次,还是贺勘带着的。要说搬去,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蓝夫人倒也不急,语气轻缓:“在红河县时,你是跟着大公子的,搬去储安院也是应当。”
那日,贺勘当众认下这个妻子,她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既然如此,她这个当家主母最好过问一声,男人身旁养个女人也属正常,现在也传遍了,都知道轻云苑住着贺勘当初娶的乡下妻子。
再遮遮掩掩的不管不问,反而显得小气。这件事她自己这边做该做的,面上妥帖了就行,左右最后还是贺家几个老头子做决定。
“公子从未说过,而且我是真的要回乡。”孟元元心中一琢磨,也就明了几分。可她并无意去什么储安院,更没想过留下来。
高门中的每件事都是曲曲绕绕,让人晕的脑壳疼。如此说明白,相信蓝夫人这样的人心中会有分寸。
房中默了一瞬,熏香浓郁几分。
蓝夫人颔首一笑,抬手理了理发鬓:“说得也是,你到底是大公子的人,还得是他自己来安排。”
不用她来管也好,一个继母做事总能拿捏着来。再听孟元元的话,已经两遍说回乡,原来竟不是想留在贺家吗?
如此,蓝夫人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都说是粗鄙村妇,可明明白白的就是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夫人,正有一件事想请示您。”孟元元并不多说,轻柔将话转去了别处。
蓝夫人微微颔首:“说罢。”
灯火映在孟元元的脸上,神情恬静,语调不轻不重:“是这样,慧姑娘的病好了,这要谢谢夫人一直以来的照顾。”
闻言,蓝夫人一笑,这种话总是受用。
“过两日是冬节,祭祀祖先的日子,我和慧姑娘想去城外道观祈福几日,”孟元元脸庞半垂,纤长眼睫落下一方阴影,“她不能回红河县为父母祭祀,也好去观中点一盏长明灯。”
正好,她也要为依旧下落不明的父兄以及过世的母亲祈福。同时,也能避开贺府中的种种纷扰,若是赵家和贺家真想议亲,自己此举也算态度。
蓝夫人在孟元元面上一扫,嘴角挂着淡笑:“这是应该的,尽孝,是子女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