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贺勘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手脸洗了干净。他拖出椅子,摆好筷子,然后站在那儿,看着粥碗发呆。
孟元元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用膳罢。”贺勘道声,随后坐去桌旁,“一会儿去祠堂,元娘也跟着一起罢。”
孟元元嗯了声,遂也坐去桌前。
两人相对而坐,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兴安的吆喝声。
贺勘舀了一勺粥送进嘴中,软糯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缓缓咽下肚,一路而来的寒气尽数被驱逐,胃腹暖暖。
“若是春闱顺利,明年此时应该已身在京城。”他放下汤匙,看去对面。
女子眉眼沉静,再简单素净不过的发髻。可若再看,其实她的容貌着实娇美,该以最华美的首饰衬托才好。
因为外面的鞭炮声,孟元元并听不清方才贺勘说了什么,见他看自己,疑惑的问了声何事?
贺勘身形端正,手里斟满一盅酒,抬手送过桌来,到了孟元元的手边。
“元娘,愿意随我一起去京城吗?”他问,手慢慢沿着桌面回来自己这边。
窗外蹭的一阵火光,接着整面窗纸被映亮,那是兴安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烟花,正点了在院中喷得热闹。
孟元元手里接着酒盅,被那烟花引去目光,着实未有听清对面人说的什么,便也只是回给他一个浅笑。
正在这时,兴安跑进了西厢:“公子,秦大伯那里来人,请你去桥头祠堂。”
方才放鞭炮烟花时多闹腾,兴安现在的脸就有多难看,几乎咬牙切齿。
贺勘道声知道,却并不起身,而是继续用饭,直到慢条斯理的喝掉那碗八宝粥。
“元娘的粥,甚好。”
外面没了鞭炮声,也没了热闹的烟花,彻底安静了下来。
秦升派过来的人一直站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贺勘从西厢里出来。
“走罢,四哥。”贺勘扫了眼曾经算是堂哥男子,语气中没有一次熟络。
被叫做四哥男人往后瞅了眼,看着孟元元也要跟去,便没说什么,自己先走出了院子。
“公子,天黑,小子们走前面。”兴安说着,挥了下自己的手,后面几个仆从纷纷围过来。
见此,贺勘冷淡一声:“你们跟过去做什么?”
“万一他们对公子你不利,小的们也可以多少帮衬。”兴安忙道。
贺勘扫人一眼:“一个都不许去。”
说完,也不管兴安等人一脸疑惑,他带上孟元元一起出了院子。
两人刚走,院儿里的人面面相觑。
“安爷,咱真不跟过去?大公子有个丁点儿闪失,咱们回府没法儿交代啊。”一个仆从道。
兴安此时更烦,可是也没办法:“听公子的罢,谁也不准过去,都老老实实呆在这儿。”
这厢。
从巷子里出来,沿着前街往东走,不用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河边。走过河上的桥,就到了秦家的祠堂。
此时的祠堂灯火通明,走近去看,里面来的人更是不少,几乎秦家所有男人都来了,瞧着也得有二三十人。
不过祠堂内的,只有三位长辈叔伯,分别站在摆放供桌的两侧。其中秦升站的位置比较靠中。
孟元元跟在贺勘身后,隔着一个身位的样子。她半垂着脸看着脚下的路,余光中是站在两侧人,淡淡走着,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冷漠。
若只是简单的谈事 ,没必要让这么些人过来,如此的安排,不过就是想让贺勘明白,这里是秦家,多少是有警告的意思。
反观贺勘,依旧步履沉稳,仿佛再多的人也不会影响到他,面色更是不改半分,甚至眸底躺着淡淡的讥讽。
“三位叔伯,侄儿有礼了。”进去祠堂,贺勘先是礼数周到的对三个长辈弯了下腰。
也不去看对方难看的脸,他又走去供台前抽了两炷香,对着案上烛火点燃,好看的手一挥,灭掉了香头的火苗子。
接着,贺勘转过身来,看去站在门边的孟元元:“元娘,过来上柱香。”
其中一炷香,他分出来递给孟元元。
孟元元会意,上前接下,跟在他一起对着供案上的秦家祖宗牌位拜了拜,先后将线香栽进了香炉中。
等着一切做妥,在一旁的秦升早已经不耐烦,道声:“行了,咱们有话快说。二郎你如今已不在秦家家谱之上,还插手着秦家的事,这不妥罢?”
场面瞬间便静了下来,里外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贺勘身上。改回贺姓,自然是与秦家没有了瓜葛,就连着祠堂进的都勉强。
面对直接的发难,贺勘瞅人一眼,心中早已做好打算:“养育之恩大过天,家中有事岂能袖手旁观?”
“既然想管,那就先管管你身边的女人。”秦升也不客气,仗着长辈的架子,一眼瞪去堂中唯一的女子,“让她安分守己。”
孟元元眼帘半垂,心中波澜翻滚。自己当初藏住了房契与田契,到底让这些人恨到了骨子里。
“可知你离开红河县后,她做了什么?”秦升冷道一声。
第39章
孟元元呼吸一滞,眼前粗糙的地砖开始变得模糊。
“元娘做的事,我信她。”贺勘站去孟元元身前,直面着秦升,“既然来到这儿,也就干脆明着说罢,几位叔伯是想如何打算我爹留下的产业?”
经过这么些,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的品行?要别人来评头论足!
供案前的三个长辈彼此间看看,还是秦升开口:“话不是这么说,本来就是秦家的东西,我们收回来是给秦尤留着。像如今这样,被孟氏拿在手里像什么话?”
“叔伯对我大哥当真挂心,”贺勘面上不变,心里更加讥讽,“那他被关在赌坊地窖里出不来,怎就没人去救他?”
想分家产,还说着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是否连他们自己都不信?偏偏,在场的这些人,还都以为他们自己是对的,应该得到那些好处。
“胡说,”秦升呵斥一声,面色严厉,“那些人阴险狡诈,不知哪句话是真。我们总要商量下办法,怎么可能不管秦尤?”
贺勘不给人狡辩的机会,步步紧逼:“那请问大伯,大哥他现在人在哪儿?又是想出何种对策?既然他是我爹娘的儿子,家产基业的事,我也是和他商量。”
自然,秦升答不出来。
“二郎啊,”那位四堂叔站出来,干巴瘦的脸庞挂着笑,挤没了一双眼,“你走了一年多,家中的事情很多都不清楚,可别只听孟氏一面之词,秦家是声明清白的人家,做事向来良善而有理有据。”
“孟氏?”贺勘齿间咬紧这两个字,眯着眼睛看去对方,“四叔所说的良善,便是秦尤拿她抵债,你们不管不问?”
声明清白,这四个字怎能从如此的人口中说出?
四堂叔的假笑冻在脸上,哑口无言。包括外面站着的秦家男人们,后来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大哥,绝对不能做主把兄弟的女人卖了。
贺勘嘴角一抹冰凉的笑,瞅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大哥卖掉田产的时候,你们也没拦着。怎的现在大哥不知所踪,各位叔伯不急着找人,却想着家产?”
他就是毫不留情的戳破这些虚伪,与这样的人纠缠着实无趣。
秦升脸色一沉,声音亦不好听:“那你要怎样?将秦家的产业收进贺家里去?”
此话一出,外头窃窃私语,更有人出声,是秦家的,贺家仗势欺人。
贺勘心觉好笑,当日他留下了许多田产,这些人也没见着嫌少,甚至还巴结的很:“今日,我在这儿也说个明白,爹娘的东西,不可能归进族里。既然大哥找不到,我家还有小妹淑慧,会全数交给她。”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俱是傻眼,尤其以祠堂中的三个叔伯。
“不成,你已是贺家人,我们可不信。”秦升摆手,当即表示拒绝。
贺勘也不急,视线一移扫过三人,冰冷疏淡:“那便只有走官府这一条路了。”
听他之言,四堂叔转了转眼珠子:“二郎,我们知道你明年春闱,这时候闹出官司可不好。况且,还是这种田产的事儿,到时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这话看似是好言相劝,但实则就是暗示着警告。
贺勘料到他们会出这一招。自己的春闱那是顶顶的大事,关系以后的仕途,谁的作风清派,名誉好,仕途便会顺当。而他们就是抓住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认为他会为了将来仕途,而放弃秦家爹娘的田产,忍下这口气。
“说得是啊,”秦升适时开口,灰败的眼中几分得意,“叔伯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将来是要入京为官的,何必来掺和这些。说到底,这一通的乱子,全部都是孟氏惹出来的。”
孟元元自进来,一句话未说,可是偏偏就把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四堂叔见状,往贺勘脸上试探一眼,接话道:“可不就是这样吗?孟氏心思不安分,偷走家里房契田契,身为秦家长辈怎能坐视不理?”
四面的眼光落上堂中纤弱的女子,冷漠非常,竟无一人站出来帮之说话。
“二郎,你也该看清了,”四堂叔往前两步,到了贺勘面前,一副长辈的劝说模样,“前程要紧,莫让她几句话糊弄了你,不值当。这蛇蝎妇,你当与她和离才好,正巧我们几个长辈都在,也帮你做个证明,并不是你无义,而是她败坏家门风气。”
贺勘皱眉,厌恶的从面前皱巴的脸移开视线,然后一一看着,环顾在场的每一张脸。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目的,算计着那一点点的小利,其实都明白孟元元无辜,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些日子,她是如何面对的?一个看似那样柔弱的女子。
“不必将这些全部推到元娘的身上,”贺勘开了口,视线最后落在了自己身旁的妻子身上,“她是我的妻子,做了哪些我都知道。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更没有败坏门风。”
没有做错,自始至终错的从来都不是她。相反,是她一直挡在哪儿,才保住秦家仅剩的这些。
“这,”四堂叔没料到,话都说的这样清楚,贺勘仍是不松手,“二郎,你可想清楚了,真要走官府?”
“自然,”贺勘想也没想,清冷的面上完全看不出情绪,“也不止这家业一件事,连着林场也一并算上。”
一阵冷风吹进祠堂,供案上的烛火晃了晃。
夜已深沉,人群未散,远处传来咣咣两声梆子。
事情并未顺利解开,反而越发胶着的纠缠。林场的话一出来,堂上三个长辈相互间看了眼。
“这是何意?”秦升首先开问,一身暗色灰衣衬得他整个人很是阴沉,“林场乃秦家共同所有,不过当初分家给了你家,不必一起算上。”
一旁四堂叔捋了捋胡子,道:“我以为,一同算上也罢。”
“不行!”秦升直接一声出来。
四堂叔吓了一惊,手里直接生生拽下几根胡须,疼得直吸气:“为何?”
“为何?”不等秦升回答,贺勘接了话来,“诸位叔伯知道,我离开红河县一年多。今日去芋头山祭拜爹娘,便顺着去了一趟林场。”
话到这里,秦升皱紧的眉头更深。
只见贺勘往堂中迈了两步,继续道:“到了林场里面的老林,我看见地上留下一个新鲜的木桩。”
“那又怎么样?”四堂叔已经有些不耐烦,瘦瘦的身板在这阴冷的祠堂,站久了着实受不了,冻得要命。
贺勘眯了下眼睛,唇角微压:“不说我爹走了以后,林场再没砍伐,就说那新桩子,可是棵百年老树。咱们都知道,我爹对那片老树的重视,一棵都没动过。”
“有人偷树?”四堂叔来了一声,紧接着骂了声,“敢动秦家的东西,那些护林的就没听见动静?”
祠堂外,再次响起低声的议论。那整片的山林都是很久之前,秦家老祖宗盘下的,后面分成小片给了子孙。秦老爹的那处比较偏远,可就是因为如此,这片老树到了现在反而最有价值。
当然,最关键的是,只有秦家的人知道各自林子间的界线,甚至有多少棵树。也就是说,偷树的是秦家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