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融氏拍拍秦淑慧的肩,啧啧两声:“瞧瞧,多招人疼。”
嘴上说着,眼睛却在孟元元身上。旁人不知道什么,融氏是知道的,面前这个土气朴素的女人,就是贺勘在红河县的妻子,自己的妯娌。
对于贺勘的任何事情,融氏都是在意的。不为旁的,完全是自己男人的前程。贺勘没有回来的时候,家里重用自己男人,里里外外担着不少事儿,朝裕院蓝夫人的儿子到底太小,若是自己男人做得好,谁敢说将来担不起整个贺家?
然而自从贺勘回来后,一切全变了。只因为有个嫡长子的身份,理所应当的接走了所有好处,尤其是老太爷,简直明晃晃的偏袒。眼看着所有辛苦的经营,成了竹篮打水。
所以在知道秦家有人来投奔的时候,融氏时时盯着这件事儿。心里一直想知道孟元元这个人,可是明着去轻云苑太扎眼,这等到今日才碰上。
孟元元只客气笑笑,点头而不接话。
融氏见人如此,心里转了转,又道:“走,一起去融嫂嫂屋里喝茶。”
说着,就想去拉秦淑慧的手,后者毕竟年纪小,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孟元元抢先一步,上前给秦淑慧整理披风:“到时辰吃药了,竹丫已经温过一回了。”接着,回身面对融氏,歉意道,“看来,只能下回叨扰少夫人了。”
融氏腹中编好的话没了用武之地,都知道秦淑慧身体弱,她拉着去屋里喝茶,这病倒了可就算在她头上了。
“那快回去罢。”她扯着嘴角笑了笑。
与融氏分开,孟元元扶着秦淑慧往回走,身后几步跟着吴妈。
“嫂嫂,你手这么凉,是不是一直等着我?”秦淑慧攥上孟元元的手,她个头矮,仰着脸问道。
“我也没有事做,当成出来走走。”孟元元试着小姑娘在帮自己暖手,心中一热。
秦淑慧在孟元元身边,很是心安,小声道:“朝裕院的夫人挺好的,还给了好些的点心,一会儿让人送过来。还有融嫂嫂,说我像她家里的小妹,还要叫我妹妹呢。”
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着,把在朝裕院中的事倒了个赶紧。
孟元元不时回上一声。都说高门大院中是非多,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她知道,会说好听话的,不一定就是好人。这些,等合适的时候,交代秦淑慧才行。
“还有一件事,”秦淑慧两颊上带着红润,看起来心情不错,“蓝夫人说过几日贺老太爷做寿,让我也过去。”
前方就是轻云苑,天黑下来,一个家仆正举着挑竿,将点好的灯笼挂回门檐下。
“应该的,”孟元元笑,心道秦淑慧现在应该没那么排斥留下来,“等回去,你就准备准备。”
秦淑慧见到了轻云苑,终于挽上孟元元的手臂,依偎着走:“要准备什么?”
“很多。首先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其次,该送一份寿礼,最后,好好打扮打扮。”
听了这些,秦淑慧眨眨眼睛:“可我什么都不会。”
孟元元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所以,你该学起来。”
十二岁的秦淑慧,要学的东西很多,以后会慢慢成长;而孟元元自己也没白跑这趟贺家,是悲是喜的,总也从其中学到了些道理。
一切好像还算顺利,秦淑慧在慢慢融入贺家。
孟元元想,眼下或许也可以抽空着手一下自己的事。所以,平日里她也会打听一些外面的事。只是大宅里,女子通常出不去,不管是吴妈还是秀巧那儿,听到的都是零碎琐事。
这日,天气阴冷,风刮的厉害,摇晃着院中那株梨树,几乎从地里拽出来。
孟元元坐在窗前,手里正往衣裳上钉盘扣。她手指生得好看,一手捏着盘扣,另一手持着银针来回。
是一件杏粉色的圆领对襟短袄,很是娇俏的颜色,一看就是秦淑慧的尺寸。
竹丫端着针线笸箩过来,放在桌上就开始理红色丝线:“娘子看看,这种红可配得上?”
孟元元拿剪子绞断线头,短袄往边上一搁,伸手接过一把丝线,点头:“正好的。”
手里顺了几下,她熟练地把丝线一道道往手上缠,后面一根粗线系紧,成了一圈,从桌上拾起剪刀,咔嚓下去成了一把穗子。
竹丫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只觉得孟元元那双手灵活得不像话。眼看着粗线引进纯银包扣中,一把丝线尽数纳入,再把准备好的琉璃定位珠穿上,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精致的流苏穗子便做好了。
“娘子,你的手真巧。”竹丫由衷赞叹,除了说好看,再找不出别的话。
孟元元拿穗子往短袄上一比,是很合适。秦淑慧虽算是贺勘的小妹,但毕竟不是贺家人,出席场合的衣着要很注意,不能过高,亦不能过低。
看见竹丫一脸惊讶,她活动了下自己的手指:“我娘,做得更快。”
她的手指这样灵活,是因为弹阮的缘故。练得久了,一双手十分柔软。
“今日是不是进冬月了?”孟元元站起身,一把推开窗扇。
冷风忽的窜进来,吹过她饱满的额头。
身后竹丫说是,贺家老太爷就是冬月寿辰,而且京城贺家大爷一直没走,就是想等寿辰过后动身。
孟元元不在意贺家有谁过寿,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冬月了,那么会有不少去远洋的大船回来,刚好她就知道洛州有户人家。
她要出去,去那人家中走一趟。
第6章
冬日的清晨冷得刺骨,乍一推开屋门,似能冻掉人的耳朵。
院中弥漫着一层冷雾,薄纱一样不清透,那株梨树早已是光秃秃的,失了以往的生气。
这么早,秦淑慧还没睡醒,昨晚上试穿了孟元元给她新做的衣裳,高兴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儿。
孟元元走到屋外,选择今日出去。
临走前,她叮嘱了竹丫几句,好好照顾秦淑慧之类。而昨晚,她也和秦淑慧说过,自己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因为就在洛州府,估计着一日时间够用。
府中仆人大都起得早,所以出府的那扇小门已经开启。
孟元元穿着朴素的衣裳,无人在意,就这样出了贺府。
很快,她沿着贺府墙外的窄巷,一路到了前街。
天阴的厉害,厚厚的云层好像压到了远处的青塔顶上。
对于去一处地方,孟元元现在一点都不迷茫。从红河县到州府,她现在对打听道儿,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以前不会注意的东西,现在经过时都会留心,脑中记下当做标记。
她要找的这人是父亲的友人,常年跑海运的商人。
贺府在城北,她要去的地方在南城,需要乘船过江才行。算算若是顺利,当天是能赶回来的。
不过年底天冷,乘坐渡船的人少,船家等客满一直到半晌,这才慢吞吞一根杆将船推离了渡头。
这样,等孟元元到了南城,寻到要找的人家,已经过了晌午。
南城这边比北城小了许多,原本洛州府只在江北,后来漕运发展迅猛,这南边也陆续有了人。大都是靠着这条江吃饭的。
一条长巷内,孟元元叩响了大门的铁环。
盯着厚重的木门,她在想,是否这次能有父亲的消息?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子露出半面身子,见着外面站的女子,先是一愣。
“孟家妹妹,你如何找来的?”郜英彦手一拉,将大门敞开,实在没想到孟元元会到家里。
孟元元弯腰作了一福,嘴角微微带笑:“兄长,别来无恙?”
“都好,快进来。”郜英彦伸手作请。
大概是正在家里干活,那袍摆卷起来掖在腰间。似是觉得不好,脸上有些不自在,赶紧转身整理衣裳,接着朝屋里喊了声。
郜家是处三进的院子,孟元元刚进外宅,就见着一中年男子从垂花门下走出来,正是她要找的郜居。
“阿伯。”她唤了声,对人行礼。
“元元?”郜居同样一脸吃惊,大步走过来,“你怎么来洛州府了?我说奇怪没在红河县找到你。”
听这话,孟元元知道是郜居找过自己。郜居每年都会在冬月前归家,停止海上的买卖,也是从父亲失去消息的第二年起,她每到差不多时候,就会等在红河县的渡头,问这位郜家伯父,是否有自己父亲的消息。
郜居和孟父有很深的交情,海上还被孟父救过一命。是以,他每次回来,总会在红河县停一下,见见孟元元。
“屋里说,”郜居嗓门子高,笑起来也洪亮,“来得正好,让你伯母给你烧鱼吃。”
进了前厅,孟元元被招呼着坐下。自从进门,就是这位阿伯一直说话,她只是笑着听。
与贺家那样冰冷的高门相比,郜家这样的平常人家,让她觉得舒服,不用去管那好些的规矩:“我来州府有几日了,所以阿伯才没在红河县找着我。”
孟元元不想过多去说秦家的乱子,免得郜家再帮她而掺和进来。
“哦,”郜居坐与主座,是知道点秦家的事,一个男长辈不好多说别的,只道,“也好,过来跟着自己的相公。”
郜英彦从外面进来,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换上一件整齐的衣裳。他是跟着父亲,同样的海运讨生活,大概经常与人交际,性子很是爽朗。
后面跟着个婆子,给厅里的三人一一上了茶水。
说了几句近况,孟元元开了口:“阿伯,这趟出去可有我父亲的消息?”
来郜家就是问这个,眼看外面更加阴沉,她还需要渡江赶回去。问出的时候,心里仍是紧张,希望会有一点消息。
郜居端着茶盏,常年海风吹拂,脸色偏黝黑:“我这趟和大郎走的不远,到了南洋的越裳、真腊。途中我也留意打听过,可没有孟兄的消息。”
虽然多年都是这样的答案,可亲耳听到,心中还是感到失落。
“阿伯挂心了。”孟元元道声谢。
眼前,郜居和郜英彦目光中皆有些担忧,她回以一笑,心中感激。这对郜家父子,不禁让她想起父亲和大哥。
四年前,孟家父子乘船出海,再没回来。有说是遇上风暴沉了海底,有说是遇到了海盗……总之,近一年没有消息,都说死在了海上。母亲体弱,一度病倒不起,孟家族里的那些人开始盯上她家产业。
趁着母亲病,她又年幼,打着孟家产业不能由女人掌握的由头,三天两头的上门逼迫。后来,母亲把她送回了红河县舅舅家,自己一人留在权州府孟家,与那一帮族人相斗。
至于孟家后来发生了什么,孟元元不知道,母亲信中总会说一切都好。半年后母亲来到红河县,已瘦得脱了形,熬着陪了她半年,便撒手而去。
母亲临走前,曾跟她说,父亲会回来。
纷杂的过往如同屋外厚压的云层,密密匝匝透不上气。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晚了没有船。”收拾好情绪,孟元元站起来想要告辞。
“你一个人来的?”郜居放下茶盏,眼中一时有些复杂,“这连盏茶都没喝完。”
这北城到南城要渡江,她相公没陪着,竟连个下人也不给安排?还要自己去江边等渡船。
郜英彦也站起来,客气道:“孟家妹妹歇歇,在家里用顿饭罢。”
孟元元的确大早上出来,一点儿东西没吃,如今过了晌午,早就空了肚子,走起路来都发虚:“我还……”
“留谁用饭呢?”一个妇人走进内院,还未进厅门,就冲里面说了声,也就打散了孟元元要出口的推辞。
“瞧,你伯母回来了。”郜居笑着看去门处。
进来的正是郜夫人,一眼就看见站在厅里的姑娘,眼睛一亮:“你谁家的女儿?”
眼里看着,心里同时盘算,这样好看的姑娘,留着做儿媳不错。谁知丈夫下一句话,就浇灭了她心中刚升起的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