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平坦也好,坎坷也罢,都会走下去。而自此,木氏也别想再用这件事来要挟她。
她不怕了。
贺勘撩袍坐下,正靠着孟元元的身边,靠得近,两人的衣袂相碰在一起。
“其实,第一眼见到元娘的时候,”他看去渐弱的火堆,想起与她的初见,“书铺里光线暗,可就是觉得你笑起来好看。”
少年郎的懵懂,总也会被吸引的,确实的记得那时候有过片刻失神,对她。很奇怪,明明第一次见。
孟元元眨了下眼,眼睫上粘黏着湿润,脸上露出惊讶。
贺勘对她笑了笑,再次点头肯定:“所以接受你的雨伞时,或许是想着会再次见到你。”
那日,兴安其实正撑着伞等在不远处。他并不是一定需要她的伞。
因为前面的发生着实美好,才让那次荒唐显得狰狞可怖。可笑的认为自己只看她美丽的外貌,忽略内在的丑陋。对她,对自己都觉得失望。
想想,这有多可笑?
听着他的话,孟元元小小叹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
贺勘满是伤痕的手伸过去,抓上她落在膝上的手:“元娘,你也别怪我好吗?”
他不知道她的处境,离开秦家时她说不跟着,他竟也不多想。想着她留下来照顾养父母也好,过后回到贺家,他甚至渐渐淡忘自己还有个妻子。
最该请求原谅的,不是他吗?
外面漆黑一片,雪彻底停下,隐隐的天际上闪出一两颗星辰。
“公子莫要如此说。”孟元元摇头,手上是他传递过来的温暖。
“元娘,”贺勘唤了声,侧着脸过去看她,“不要叫我公子,你我是夫妻,该唤相公。”
孟元元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纷杂的心中似乎意识到什么。
见她不说话,贺勘便将话说去别处:“你想去拜祭岳母,等天好了再说,我同你一道。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
去芋头山,孟元元并不是想拜祭,只是当初面对贺勘的相问,她无法说出那些,只能跑开。无处可去,想到的只有母亲。
“回家罢?”贺勘试探的问,“走不动我就背你,我还没用晚膳。”
孟元元摇头,缓了一缓,吐出一口气:“我自己能走。”
说出这一切,并没有内心想的那样狂风骤雨,相反只是大哭一场之后的平静。站在她身旁的是贺勘,这个之前相对无言的夫婿。
他说这一切不是她的错,他风雪中追着找到她,他还说一起回家。
贺勘熄了小屋中的火,以防复燃,还往炭灰上撒了一层雪。做了这些,才带着孟元元一起离开了果园。
相比于来时的沉重无语,走出来的两人,各自都有了轻松。
贺勘走在前面,左手挡着斜出的桃枝,右手牵着孟元元的手,与她的手指相扣。
黑夜里,他说着回家去吃百味韵羹。
孟元元跟着,脚下踩着雪,轻微的咯吱声:“公子要忌口,百味韵羹里面有蟹和贝。”
贺勘脚步停下,回身来面对她:“如此,不是只能看着你吃?”
他笑出声,手里过去摸了摸孟元元的发顶,若有如无的叹了口气。还是不对他改口吗?
已经是果园的边缘,再往前几步就是官道,雪光映得黑夜发白,两人相对而站。
孟元元试着自己双颊被贺勘捧起,带着她去面对他,隔着这样近,他的呼吸落下,扫动着她的长睫。
“元娘,”他叫着她,“你真的很好。”
当那些遮掩揭开,便会发现她远比他想的还要好。
他的手探去她的脑后,手掌托上,另只手去描摹着她的眉眼,动作中带着珍视。
乍然的指尖碰触,孟元元一怔,一双眼睛睁着略略的茫然,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直到他手指落在唇角,不经意的勾了下,唇上微微的疼,才慌慌的想出声说些什么。
只是并不知该说什么,腰间的手臂越发收紧,似乎想着将她勒着提起。这样的紧密贴近,彼此的呼吸混杂在一起。
远处出现几点火光,接着是渐近的狗叫声。
孟元元终于试到腰间的手臂松了下,下一瞬再次被人抱住。
他依然说着,元娘很好。
等到那些人走进,贺勘才拉着孟元元从果园出来,到了路上来。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那些人正是寻找她俩的,打头的是兴安,眼睛尖的发现前方站着的两个人。
这次他学精了,不再莽撞的冲上去,而是站在几步外:“公子?”
果然,一道熟悉又冷淡的声音传来,的确是贺勘无疑。
等到一众人回到秦家时,已经是后半夜,眼看着东方已经开始泛青,约摸着两个时辰左右就会天亮。
贺勘安排人去了刘家报平安,自己站在西厢的门外,里面传出来轻微的水声,那是孟元元在房内泡浴。
他走到院中,看着天空,眸色深不见底。
今日发生的种种,他的内心远不像他表面上呈现出的轻快。
缠绕在他和孟元元之间的那段往事,如今算是彻底解开了。除了觉得自己错的离谱儿,另外就是那些想害他妻子的人。
兴安从外面进来,轻着脚步走进自己的主子爷:“公子,查到了。”
贺勘抬起一根手指挡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后往身后的西厢看了眼,这才迈步往正屋走。
“说罢。”
“姓左的还在卓家,没有报官。”兴安回道,在触及贺勘的眼神时,不禁缩了下脖子,“他伤得挺重,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贺勘站在门外,正对着屋中的供桌,上头香炉中的线香已经燃到一半:“什么来历?”
“别县的,家中有些买卖,”兴安说着打听回来的信息,一字不敢差,“行事张狂,因为和当地知县有些交情,很多人惹他不得。”
剩下的,不论大小,兴安也说了个明白。
。
西厢。
孟元元在温水里泡着,身体中的寒凉气尽数泡了个干净。
她洗着头发,指尖无意碰到嘴唇,试到微微的疼意。便也就想起在果园中,贺勘的举动。他还说,他们是夫妻,他会帮她解决事情……
长长一叹,她枕着桶壁仰望房顶,眸中闪烁。
浴桶中泡了些舒缓神经的草药,热气带着药香钻进鼻息,淡淡的有些清苦。
孟元元拿了搭在桶沿上的浴巾,迈腿从浴桶里出来,随后擦拭干净。
这时,屋门从外面敲响。
孟元元匆忙套上衬裙,找了中衣套上,草草打了个结扣。
她走到门边,伸手将门拉开:“公子。”
“元娘?”贺勘站在外面,听到这声称呼很是无奈。
孟元元让到一旁,见着他左手拿着一只药碗,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应该是已经处理过。白日里在卓家的情形再次浮现。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他,满眼的狠戾,身上每一处都是暴怒,摁着左宏阔往死里打。那时的他不再是谦谦疏淡的郎君,而像一个索人性命的鬼君。
“看我做什么?脸上没洗干净?”贺勘问,受伤的右臂垂在身侧,左手的药碗往前一送,“把药喝了。”
孟元元垂眸就看见碗中黑漆漆的药汁,只一眼就知道苦得要命,下意识皱了眉。
贺勘摇了下头,回身关了门。这厢转过身,右手托上她的后腰,往前带着走:“别站门边,有风。”
两人到了床边坐下,旁边桌上一盏明灯,照亮这间不大的西厢。
“再苦也要喝,”贺勘手里药碗送过去,另只手抓起孟元元的手,给她放进手里,“喝了,你才有百味韵羹吃。”
像是与她讲条件,又像是无奈的轻哄,总之就是让她喝下这一小碗药。
下面,他就看着她温顺的端着碗送到唇边,黑乎乎的药汁沾上了她的唇,小口小口的喝着。
她脸上全是恬和的安静,看不出正在喝的是难以下咽的苦药,若换做是秦淑慧,现在定然喋喋不休的埋怨。而孟元元不是,不想喝,她也会喝下。
可越是这样,贺勘心中越是说不出的苦闷。悔恨于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这种抓心挠肝的折磨并不好受。
孟元元喝完药,正好兴安进来送饭食,推门进来,托盘上一盅软糯的百味韵羹。放下汤盅,人头也不抬的退出房去。
贺勘从孟元元手中收走空碗,走去桌边放下,再端着汤盅走回倒床边。
“你瞧,我说会有的吃。”他嘴角淡淡的笑意,手里汤匙搅动着瓷盅。
孟元元看去汤羹,长睫微扇,终是接过来吃了一些。
吃了几口,她往身旁的人看了眼:“公子不吃吗?”
“我适才吃过了。”贺勘道,左手伸过去,指肚抹去了她嘴角沾的一点米渣。
他没有吃,根本什么也吃不下。他的面上挂着柔和的笑,体内充斥着汹涌的怒气。
闻言,孟元元嗯了声,这样被他盯着吃东西,总是有些不自在。
“别吃太多,会积食。”贺勘收走了汤盅,里头还剩下一半多,“早些睡。”
说着,他站起来,去了桌边,连着刚才的药碗一起收到托盘上,随后帮着吹了蜡烛,这才走出门去。
孟元元坐在床边,情绪渐渐恢复。
她收腿上了床去,摸着黑拖出那条床里的被子,想要卷起来隔在床中间。跪在褥上,卷到一半的时候,她手停在那儿,看着床里床外两处位置。
嘴角抿了下,其实他真要做什么,一条被子又怎么能挡得住?
想通了这些,孟元元不再管那被子,自己躺去了里面的位置。
躺下来,脑中依旧不得闲,一遍遍过着一日中发生的事。想起母亲留下的东西还没拿回来,同时心中不再惧怕过往的那件事,不再惧怕左宏阔。
房中很是安静,她隐约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是贺勘在吩咐仆从,尽管他压低了声音,可她觉得他的声音很好辨别。
药起了效果,她身子暖暖的舒服,同时精神松缓开。
屋门一声轻响,有人打外面进来,很轻的脚步走到床前,孟元元知道,是贺勘回屋了。
贺勘落座床边,本来冰冷的面色,看见蜷在床里的人时,缓缓柔和下来。然后就见着那床卷了一半的被子,嘴角不由漾开。
他也躺去床上,但是没去除去外衫。这厢头才将伸手过去想给孟元元掖下被子,就见着床里面的人动了动。
“元娘,还没睡?”贺勘轻轻问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