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说到这,李成义朝着他挥了挥手,便急匆匆上马,回转将军府去见李老将军去了。
司徒晟在军营站了一会,翻身上马朝着祭酒齐公的府宅而去。
接下事态的发展,倒跟李成义担心的相类。
太子闻听这个消息,勃然大怒,亲自带人接走了那些被扣的荆国使节。而李成义跟随李老将军去宫中向陛下陈情时,还未到宫门就被太子的人扣下,锒铛入狱。
太子的意思很简单,李成义如今闯下滔天大祸,还请李老将军自重,莫要拿昔日的功勋到陛下那里卖脸,替逆子求情。
那一席话说得李老将军简直无地自容,只能伸脚狠狠踹了惹祸的儿子一脚,一声不吭,转身而去。
依着太子的意思,就是将这次街头斗殴定为私人恩怨。只说荆国使者醉酒,买东西时,言语不通引发误会,结果引来李成义带兵与之械斗,混战中失手误杀了苛察使节。
然后依照国法,惩处了李成义,也算给荆国那边一个交代,这等刑案,大晋秉公处置,便不必上升到两国交战的地步了。
可惜这次荆国使臣闹事惹起民愤,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也引燃了京城百姓的怒意。
起先是书院的学子们跟夫子讨论,主要的意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晋对荆国如此卑躬屈膝。若当时的杨老将军尚在,荆国人会不会在大晋的都城如此嚣张?
紧接着关于那日李成义将军勇战欺负民女的荆国狗的段子,便在茶馆酒楼蔓延,渐渐连市井走卒都在议论此事。
当李成义将军锒铛入狱的消息传开后,许多人纷纷自发立到了皇宫护城河外,高呼口号,向陛下请命,表示杀人偿命,那么死去的苛察该不该给他先前杀死的晋国女子偿命?李成义将军保护大晋子民,何错之有?泱泱大国,为何与荆国谈判却如此卑躬屈膝,予取予求?他们想要从军为伍,击退荆国虎狼。
这股风潮是一传十,十传百,刚开始是京城里备考的武举们。然后蔓延至附近城镇的义士,还有书院的学生也纷纷聚集,宫门前的呼喊声不断。
而荆国的使臣队伍更是怒意滔滔,毕竟苛察是在那些乱民的包围下,惨死在晋朝军队的羽箭下的。他们向晋仁帝抗议,要求严惩刁民,还有将纵容手下杀死苛察使节的李成义给交出来,他们要亲自动手,为苛察报仇!
就在这个关口,太子和一众臣子在书房里,向晋仁帝陈情:“那些荆国使节当街闹事固然可恶,可是如今谈判正在关口处,不管怎么样,都是苛察当场身亡,让我们显得理亏。原本和谈进展顺利,现在岂不是功亏一篑?到时候,边关战火又起,可就因小失大了啊!”
晋仁帝看着他,淡淡问:“太子看,应该如何处置?”
太子一早就想好了,连忙说:“李成义乃是祸首,本该严惩,只是如今他深得民心,贸然惩处,只怕民愤难平。不若由儿臣出面,从李家军里‘找’出那个真正放冷箭的人,将他严惩抵命,平息了这场风波。”
他的意思很简单,若是不杀李成义,那就在李家军里再寻个定罪的,这样不就是皆大欢喜了?
皇帝没有接话,只是转头看向别的臣子,他们也都是大同小异,差不多都要随便推出个替罪羊,平息荆国怒火。
陛下也知听不出什么有建树的话来,便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司徒晟。
最后,陛下独留他一人,让太子与其他臣子都退下去。
等剩下君臣二人的时候,皇帝问司徒晟:“爱卿当时也在,看这事,该如何结局?”
司徒晟并没有直接回道,而是想了想,说了段史书典故:“陛下当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虞叔的宝玉被虞公看上,虞叔为了明哲保身,主动将那玉献给了虞公,可他的宝剑又被虞公看中,由此往复,虞叔看透了虞公的贪得无厌,便先发制人,起兵攻打了虞公……”
晋仁帝叹了口气:“爱卿是说,朕如今就是怀揣宝玉之人?”
其实也对,大晋地大物博,物产丰饶,美人岂止千万?
现在一个区区荆国使节,就敢在驿馆草菅人命,当街调戏良家妇人,口出狂言随意殴打大晋百姓。明日准备充分时,荆国虎狼之师就敢长驱直入,踏遍大晋山河。
一味忍让,固然可保国民一时安宁。可是荆国犬狼的贪婪不止,又怎会有长久的安宁?”
晋仁帝今天听了这么多的话,只有司徒晟所谈,触及了他心内的担忧。
这些日子来,那个叫苛察的狂妄嚣张,老皇帝也是看在眼中。
奈何大晋底子薄,没有可以依靠的良将,所以就算这边塞的土匪掀了窝子,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现在,那些经历过负水惨败的臣子被吓破了胆,一提起与荆国为战,腿肚子都在发颤。一个个只想息事宁人。
这让本来也不想开战的陛下心里,反而颇不是滋味了。
他不禁感慨,当年那些让他有底气与荆国为战的骁勇将军和无畏臣子们,都到哪里去了?
万没想到,司徒晟这般年岁的年轻人,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着一股子别样的硬气。
可惜边关事大,如乱麻缠丝,让人难以下手。
老皇帝继续问:“爱卿讲了典故,可还是没说,眼前事该如何解决?他们说找个顶罪的,你看可行?”
司徒晟垂首道:“臣做了一本帐,想请陛下参阅!”
这书房里并没有留旁人,陛下便让司徒晟走到书桌跟前,将账本呈递上来。
等晋仁帝打开看时,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本统计近些年来,武举的人才之账!
司徒晟待陛下看了一会,才出声道:“陛下应该看出,在负水之战前,每年进京武举不下千人,力能抗鼎者不下二三十余人。几乎每年都能涌出日后为将为帅的佼佼者。可是负水之战后,每年武举人数递减,到了今年,只有不到百人,而且大多是父辈为将者,他们的儿孙出来,考取功名也不过为了日后入伍,接受父辈庇护,行个升迁方便。而且最近几年再无佼佼者……”
负水之战,是晋仁帝心里的一根刺,向来是不容人提的。
现在这个年轻臣子不知轻重提起,顿时让他脸色一沉。
可司徒晟恍如没有看到老皇帝变脸,继续坦然道:“为何近些年来武才减少?并非是我大晋子民体质衰弱,而是真正骁勇之人懒散了报国之心。陛下应该听说了,边境的自发抵抗荆国盗匪的义军连年壮大,再过不久,也许也要成为陛下之患。若是能招揽那些义士归我大晋,这才是大晋长治久安之道!臣以为,如今陛下最该忧患的,并非荆国黩武开战。而是我大晋子民已无尚武之心,像李家父子这样的骁勇老将,就是我大晋脊梁。怎么能为了讨得那些荆国人的欢心,就如此自抽脊梁?再次寒了尚武之人的报国心思?”
若是司徒晟空口说这些,只怕说出“负水之战”四个字,就该点燃老陛下的肝火,沉脸呵斥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了!
不过司徒晟倒是厉害,先甩出一本武举人才亏空严重的账目来,将晋仁帝发火的底气都给看没了。
而司徒晟这番妙计,却也是个妙人替他想出来的。
前些日子,他沉思着如何向陛下进言,振兴今年的武举时,楚琳琅一边帮他磨墨,一边顺口说道:“这治国不跟过日子一个道理?你跟个整日坐吃山空的公子哥说家里没有钱银了,他也没个数,不如拢一本帐,让他看看家底是怎么一点点掏空的,这才叫一目了然,触目惊心呢!”
以前琳琅在周家的时候,为了震慑那周家母子的铺张,可是没少给周随安母子甩账本。
就是心里再没数的混蛋,看了拢账后,也得消停一段时间。
司徒晟当时被她的话给逗笑了,还问她为何没跟他甩过账本?
琳琅白了他一眼:“你都不花用银子,只知道往水缸里藏银子,也没给我机会找你算账啊!”
说笑了一番后,司徒晟却觉得言之有理,还真依着楚琳琅的意思,给陛下算了一笔人才之账。
只是司徒晟没想到,本是为了振兴武举而做的账本,现在却被他拿来救李成义了。
第92章
弄巧成拙
司徒晟这一番话, 入情入理,再次说到晋仁帝的心坎里。
那北方日渐壮大的义军,还真是陛下心头隐患。
至于晋朝的缺兵少将, 他也老早有所觉察, 可是从来没人能如此拢账一样,细算给他看。
这么连年比较看下来, 触目惊心, 叫人为之动容。
司徒晟看陛下没有吭声,接着又道:“李家军骁勇善战,在之前平定各地土匪叛乱时战绩不俗。若是因为这件事,而随便诬陷李家军, 让他们出去顶罪, 岂不是寒了三军将士的心肠?行凶之人并非李将军和他的部下,陛下若是严惩, 恐怕正中真正下黑手之人的下怀!而且, 这次李成义将军在闹市严惩荆国恶使, 正是提振国民士气的大好时机啊!”
至于担忧荆国开战,司徒晟想着楚琳琅那日跟他说的话。
她说这两国谈判更像是生意场上谈买卖,废话纠缠越多的, 反而对方更有谈的意思。所以不怕对方胡搅蛮缠, 就怕对方连谈都不愿意谈。
想到这, 他淡定继续道:“国之大格,必须维护。荆国来使不顾礼节, 屡屡触犯大晋国法,还在驿馆行凶, 害了无辜歌姬的性命, 他在街头闹事, 打伤民女和官差,意外横死也是咎由自取,陛下可以对荆国言明,此案还在调查中,凶手尚未缉拿归纳。但是荆国其他使者,不尊大晋律法,必须驱撵回去。若想荆国要继续和谈开市,最好派个懂礼数的来。”
皇帝一听,皱起眉头:“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了荆国交战的借口?”
司徒晟沉稳回答:“我有友人深入了北地,了解那里民风。他打探到了一些先前边线暗探没有打探的内幕。据闻今年荆国西北大片草原发生枯草病,青草枯萎,牛羊都没有食物,成批饿死。不过新任可汗为了稳定人心,之前曾经在大晋国境内寻找门路,买入大批粮草,解决了燃眉之急。然而来年的草荒能不能解决,尚不明确。所以荆国一直急于开市,就是为了能囤积到足够的粮草。他们这次派人软硬兼施的议和谈判,也是出于这种目的。若是明年大片的草原还不能恢复,囤积够粮草的荆国军队才有余力挥兵,叩开边界防线,来到中土厮杀掠夺……”
司徒晟没有明说的是,这些线报来自廖静轩在北地隐藏多年的暗线,北地这次饥荒先是在远离边界的草原上,然后一点点的蔓延。就算荆国内部,稍微靠南边的部落,可能都不知北边部落的枯草灾情如此严重。
而负责北地线报的太子一党,因为与安谷一系亲善,松懈了警备,对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细问细察,只是轻描淡写地上报,只说了句荆国今年水草不丰盈,而将所有的心思用在了与四皇子的内斗上了。
而司徒晟掌握的信息,却是廖静轩在北地深耕多年的人脉收集到的。也只有廖静轩这个“荆国通”,通过各种情报加以分析,才有这般把握。
议和谈判就是如此,只有捏住了对方的要害,知道对方的短处,才可占据上风。
司徒晟定定道:“陛下,我们还没摸到荆国人的底牌呢!如何出价?所以不必着急,这议和,不妨摸了底,再慢慢谈!”
晋仁帝从司徒晟的嘴里,才知原来荆国之前的灾情这么严重,一时脸色有些微微难看。
他身居上位,虽然有许多事情被欺上瞒下,不甚了解。
可是如今虎狼敌国的实情,他居然也要最后才知,实在过分至极!
气得他猛一拍桌子,狠狠道:“无能即是误国!”
他这一句,明显是在骂自己的儿子。
谁不知道,安谷之前的那批粮草,就是太子收了他们的金子运作的?
身为储君却与为敌的虎狼结交。他真的以为,凭他和那个安谷的私人交情,就可以平安万代吗?
司徒晟朝着陛下深深鞠礼,声音铿锵道:“陛下,这是天佑大晋!百年国运,皆系于此,若是陛下,您定要顺应天运,把握这次千载难逢的时机……”
说到这,他微微抬头,看向陛下,一字一句道:“不管挑起争端的是谁,也不必管他居心。只有捏碎这些虎狼的喉咙,才能止住他们得寸进尺之心!古往今来,刚柔并济才可震慑四方!柔,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是这刚,要适时出手,才可免于被动啊!”
晋仁帝眯眼看着殿下年轻的臣子。
不知为何,他从这位臣子的身上越发感受到一股似曾相似的气质。
曾经也有一个年岁比他大得多的臣子,跪在这殿堂的中央,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语。
只是那年,又是何时光景?那时的他也是心怀锐气,不是个瞻前顾后的帝王啊……
晋仁帝感慨之余,还是觉得此事激进冒险,若司徒晟所言有偏差,荆国真的悍然起战,该当如何?
司徒晟稳稳道:“宫门外如潮的百姓呼声,不正是陛下您最大的依靠吗?陛下您曾感慨朝中无可靠良臣。试问历朝历代,不都是在保卫边疆的浪潮里,涌出无数可以倚重的良将能臣吗!时势造英雄,陛下若是觉得缺兵少将,为何不大造声势,淘出一批堪用之良将?万万不可让天下的匹夫寒心,觉得一身孤勇,却报国无门啊!”
晋仁帝依旧没有说话。
这个年轻臣子的心思沉稳细腻,目光长远,真是不可多得的辅国之才。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自然明白,为君之道,就是懂得适时装傻,更要懂得善用人才。
可惜他年轻的时候没有悟透这一点,在杨家的事情上没有装傻稳住心气,以至于自折羽翼,栽了大跟头。
如果今日真拿李家开刀,又寒了李家父子的心,跟当初抄斩杨家有何区别。
司徒晟说诈一诈荆国的老底,到底值不值冒险一试?
那日君臣二人相谈甚久,屋里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留。
不过太子应该很想知道君臣谈论了什么。
当司徒晟出来的时候,太子竟然还没走,一直等在宫门外。
一看他出来,就走过来,不阴不阳地问:“怎么你是留下来给李成义求情了吗?其实你不求情,我也会法外施恩的,不过父皇跟你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司徒晟私交不多,不过那个李成义倒是能算一个。司徒晟这个节骨眼若是跟父皇扯皮,只怕也要遭父皇的申斥。
司徒晟听了太子的问,只是恭谨回礼道:“陛下不欲为臣声张,殿下若实在想知,可以去问陛下。”
太子的脸色十分难看,满朝堂上下,敢这么对他这个储君的,也只有这个刺头司徒晟了。
此间无人,他不妨跟这小子将话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