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有这等心细而又经验丰富的老人跟着,真的很轻省,不必吩咐,人家都已经默默做好了。
等马车入了城,楚琳琅看着周围熟悉的街市,心中颇有些感触。
她当初嫁给周随安后,就是在江口这个镇子度过了初为人之妇的头两年。
此处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让人那么的熟悉。
那时候,周家一贫如洗,她虽有薄田几亩,可收不到租子时,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
每到临近傍晚时分,她就要在这条街市上来回地走,看看能不能捡些便宜回家。
等鱼摊,肉摊快要收摊的时候,她才冲过去,以便宜的价格买些剩下的小鱼回去做鱼肉糜,再花几文钱买些剃干净肉的骨头回去煲汤,给正在苦读的夫君补充营养。
那便宜小鱼的鱼刺特别的多,想要挑一碗鱼肉,很花功夫累眼睛的,有时候摊贩甚至会将这些不值钱的鱼白送给她。
因为总是贪占这等小便宜,她也没少被人嘲笑,明明是江口富庶盐商楚家的女儿,非要嫁给个穷光蛋,连买鱼添菜都跟乞丐一般。
那时候,她笑而不言,任着人奚落,可心里暗暗发誓,自己迟早有一日要离开这个地方,就算再回来时,也要诰命加身,衣锦还乡。
可没想到,她走的时候还算风光,可如今顶着下堂妇的名头,回来一趟,还得偷偷摸摸地瞒着父兄,更不敢让乡里看见她,免得去父亲那里通风报信……
重游旧地,楚琳琅一时想起了很多不及回想的旧事。物是人非,大抵都是人生的常态,她的这些伤感,也只是片刻之间,很快就被脑子里盘旋的生意经驱散得不见影踪。
当到了铺子门口时,掌柜和伙计正在清点货物,一看东家回来了,立刻高兴地将她请入了后堂。
楚琳琅惯例问询了店铺的生意,又看来看账本。
掌柜的姓钱,是楚琳琅用惯了的老人,从看到楚琳琅时,就一脸欲言又止的为难。
待楚琳琅查账完毕,掌柜的斟酌了一下,才对她道:“东家,您回来的事情,没有知会楚家那边吧?”
见楚琳琅摇了摇头,他才说道:“楚老爷好像知道了您……跟周大人和离的事情了,还来店里大闹了一通,要收回这铺子呢!”
楚琳琅猛一抬头:“他是怎么知道的?这铺子跟他有什么干系!”
第67章
容光焕发
钱掌柜摇头叹气道:“还不是楚家的二姑娘回来了嘛!她不知怎么的从京城的熟人那听到了周家的事, 便趁着回娘家的功夫告诉了楚家老爷。他知道之后,便派人来查过这里的账,本来还派了人来接手我的差。可我说我是大姑娘您雇来的, 所以没您的话, 我不能交账走。他若非要坚持撵我走,就请他拿着铺子的契, 官府见!他听了这才作罢, 却强行拿走了铺上的流水银匣子,里面足有八十多两银票流水呢。他还说,他已经派人入京接您去了。等您回来,改了铺子的契约, 这铺子就由他接手。哎, 就是一顿胡搅蛮缠啊!他到底是您的父亲,我也不好将他告官。幸好, 您回来了, 不然我还欠着人家的货款没付, 再要不回银子,人家讨债的眼看着就要堵门了!”
楚琳琅听得拳头捏紧,都冷笑出声了!
她的爹还真是脑子镶算盘, 算得真快。
他这是算计着自己与周随安和离了, 便没有靠山, 准备先将两间铺子收入囊中,再扣着她兴师问罪啊!
关于楚淮胜知道和离后的反应, 楚琳琅一早就想到了,但也万万没想到他会急着接手自己的铺子。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自己亲爹不要脸的程度!
不过楚淮胜发了那么大的火, 最遭罪的, 肯定是她的娘亲。
楚琳琅原打算偷偷见孙氏, 显然行不通了,她若不露头,母亲说不定要在楚淮胜的手里遭多大的罪!
想到这,她也无心看账本,只是又跟掌柜细细打听了一番之后,便拿定了主意。
再说楚家,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因为二女儿楚金玉回了娘家,家里的饭桌略微热闹些。
不过他的儿子楚人凤是惯例不在家吃饭,不知又去何处酒楼茶肆戏耍去了。
楚淮胜这几天一直心气不顺,他听闻楚琳琅好大的主意,竟然不经过娘家人便自己做主和离,气得真是浑身发抖。
周随安仕途正盛,试问天下那么多的寒门子弟,就算侥幸考中,又有几个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入京去户部当差的?
男人嘛,三妻四妾正常得很!若不是死丫头善妒,不生养,又一直迟迟不给丈夫纳妾,那周随安又怎么会外出找食吃?
自己不能生养,乖乖忍着就好,居然还跟姓周的和离了?
当她自己是黄花闺女?放出来还有人抢着要不成!
儿子楚人凤一听庶妹和离了,倒是一拍大腿,表示他新近认识的盐官老爷府里正好缺个妾,那老爷就是喜好通人事的美妇人。
若是让琳琅嫁过去,以后免起盐税来也便利些。
毕竟那人好色又不缺儿女,而琳琅的颜色正好,能迷花男人的眼,总比嫁不出去要强些。
楚淮胜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可是那三丫头的德行,全家也都知道,若是让她改嫁为妾,只怕又要闹。
所以这改嫁不改嫁的,容后再议,可是先将人弄回来才是正经。
正好二女婿奉了差事,要进京公干,他便让二女婿郑彪赶紧去拿人,将这丢脸的东西从京城拽回来再说。
他更是在家跟大娘子痛骂大女儿楚金银,出了这么大的事,却瞒着家里不说,任着楚琳琅那死丫头在外面丢人现眼!
大娘子听了,自然要维护大女儿几句,一言不合,夫妻又是大吵起来。
听着爹娘轮番骂着老大和老三,这二姑娘楚金玉可就舒心多了。
楚金玉算是楚家三姐妹里嫁得最不好的,她的丈夫在外面人模狗样,回家喝几两黄汤入肚却总爱打老婆。
这让从小就爱攀比逞强的楚金玉,在姐妹里总有抬不起头之感。
没想到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眼看着大姐夫做生意赔钱,差点将大姐的嫁妆赔光,而楚琳琅又是黯然下堂。
三姐妹里,俨然就是她嫁得最好呢!
想到这,她忍不住美滋滋地喝了一杯子酒。
看着正自斟自饮的二女儿楚金玉,楚淮胜气哼哼道:“让你相公去拿人回来,怎么到现在还没信儿?”
楚金玉的相公郑彪是原本是水师巡营,最近升了水师都头,手里管着五十来号人。
家里三个女婿,也就是这二女婿能立着身板在父亲面前说话。
因为郑彪是个武将,一言不合就抡拳头打人,这也让楚金玉在父亲面前说话略微硬气些。
听了父亲抱怨夫君太慢,楚金玉不紧不慢道:“我家官人奉了公差,只能公务之余,顺带找三妹。哪能专门逮个下堂妇就调动军船?再说了,三妹妹回来早些又有何用?已经是被周家撵出了门,你骂她也改不了。这个死丫头的主意可真大!也不知是不是孙姨娘教的,竟然不将父亲和母亲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商量……”
说完这话,楚金玉有意无意瞟了一眼侍立在桌旁,时不时轻轻咳嗽的女人。
孙芙身为妾,是不配上桌吃饭的,正侍立在一边,她前些日子给大娘子浆洗衣服,结果在水边着了夜风,这几日一直在微微咳嗽。
楚淮胜被二女儿的几句话挑唆得心头火起,拿起一只汤碗就朝那孙氏的头上砸去:“咳咳咳!一家子吃个饭,就听你在咳!看你生的赔钱货!我当初怎么买下了你这蠢东西!”
那碗里的汤正热,烫得孙氏一哆嗦,疼得闷哼叫出来。
可楚淮胜还不解恨,居然又端起桌上的汤盆想要往孙氏的身上砸。
可就在这儿节骨眼,厅堂外有人扬声高喊:“住手!”
紧接着一只绣花鞋横飞了进来,正砸在楚淮胜的脸上!
楚淮胜被砸了个正着,高举的汤盆一侧歪,滚烫的汤汁便洒到了他的脖颈,烫得他哎呀呀地大叫,连忙放下汤盆。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丝绸粉裙,云鬓高梳,斜插珍珠发簪的明艳女子,正带着随从丫鬟,一路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孙芙抖着嘴唇,悲切颤声叫道:“琳琅……你被带回来了?”
这些日子来,楚淮胜一直在家喝骂不断,再加上他想收琳琅的铺,却受到了阻挠,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按住三丫头抽打。可惜楚琳琅没回来,他就一直在拿孙芙泄恨。
骤见楚琳琅回来,孙芙只以为她是被二女婿给抓回来的,想到女儿接下来的处境,真是眼前一黑,软软跪倒在地。
原来方才楚琳琅敲门,门房一看是三姑娘,未及通禀,就开门让她进来了。
等楚琳琅走到客厅门前,准备要进来时,正看见楚淮胜大发雄威,将热汤泼在了娘亲的脸上。
奔过去挡显然不及了,眼看着楚淮胜又要泼母亲,楚琳琅干脆脱掉了自己的一只绣花鞋,用力一甩,狠狠砸在了父亲的面门上。
她跨入厅堂门槛时,只有一只脚穿着鞋,但走进来时却是气势甚足,叫人有些不敢认……
琳琅以前在周家时日日操心营生,难免纤薄瘦弱了些。
可是她跟司徒晟生活一起这么久,除了起初时做个一日三餐,剩下便无她要操心的事情,体态也变得略丰盈些,皮肤越发细白。
加之琳琅上了京城一等的女学,学习的都是贵女的日常礼仪,花艺茶道,又是被陶雅姝这些真正大家闺秀熏染,整个人无论是妆容,还是气度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这些变化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可老家的人久不见琳琅,骤然见了,真是有种恍惚间换了个人的感觉。
就连被鞋底子抽了脸的楚淮胜,也待女儿气势汹汹地走到了跟前,这才反应过来——这迎面走来的贵气女子,是自己的赔钱货女儿。
楚金玉也是被琳琅的明艳晃了眼。
她从小就嫉妒琳琅的美貌,但好在这丫头是庶女,穿用都不及她这个嫡女,这也让楚金玉在琳琅的面前一向优越感十足。
可惜在姻缘之上,本来天差地别的两姐妹却颠倒了个。
原本私奔嫁给穷书生的楚琳琅日子越过越好,翻身成了正经官太太。
而她的相公郑彪,却一直是个小小水师武官,并没有周随安仕途那么顺畅。
再加上郑彪酒品不好,每次喝完酒都要摔碗骂娘,真是让人苦不堪言,更是为人吝啬,把着家里的钱银,都不给她添置行头衣服。
楚金玉对比自己嫁得好的楚琳琅,不是滋味甚久了。
好在楚琳琅却被周随安给甩了,成了可怜的下堂妇。这可让楚金玉得意了甚久,每餐吃饭都能多吃一碗。
可是没想到,三妹妹并没有在失婚后,变得憔悴寥落。
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俨然都是京城里最时兴的式样,美得脱俗雅致,叫人眼睛都冒酸水。
想到楚琳琅拿鞋底子甩了父亲,楚金玉登时不干了,气哼哼地冲着楚琳琅道:“你疯啦!居然敢这么对父亲!”
楚淮胜被二女儿一提醒,这才看清绣花鞋是楚琳琅的,气得他捡起鞋子就朝楚琳琅用力撇过去。
不过冬雪却将鞋子一把接住,大声道:“怎么?就任着你们人多势众,欺负我们大姑娘的娘!”
楚金玉觉得这称呼真刺耳,便吊着眉梢:“哎呦,她是谁家的大姑娘啊?一个楚家庶出的女儿,叫三姑娘都是给她脸了!还大姑娘?装自己是嫡女,蒙骗别人当她没有长姐不成?”
论起打嘴仗,冬雪可没输过阵,冷哼一声:“看清楚,我可不是你们楚家拿银子买的丫鬟!我们姑娘的娘亲只生了她一个!自家的院子立户,不叫她大姑娘,叫什么?难不成还要捎带上沾些亲的猫狗,都跑到我们院子里充老大?”
“你……”楚金玉可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丫鬟,一时气得直晃手指,恨恨对着一旁的大娘子道:“娘,你看三妹养出来的刁奴!”
楚淮胜也被这气焰嚣张的丫鬟给气着了,他可懒得废话嘴仗,直接抬手就想抽楚琳琅一个嘴巴,再去捆了那没大没小的丫鬟。
可惜楚老爷今日也是有些煞星迎面,那手还未及落下,就被楚琳琅身边一个干瘦的老头一把钳住了。
楚淮胜都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骨断裂一般的疼,哎呦一声便跪在了饭桌边,疼得他单手捶地!
而一旁的小厮王五也不甘示弱。他得了侍郎大人的令,出门在外,一定好护好楚娘子的安全,所以也是横眉立目,护在了楚娘子的跟前。
一旁的楚家大娘子都看傻眼了,忍不住呼喝道:“三丫头,你疯了!还不叫这老东西住手?”
楚琳琅扶起了方才吓得晕倒的娘亲,将她扶到了椅子上,然后才说:“七爷,放了他吧。”
隋七这才撒手,往后撤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