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郎中说孙氏似乎饮食不善,气血亏损,而且她最近感染了风寒,总是郁气不散,略微咳嗽,需要好好服药将养。
等郎中开了药之后,楚琳琅不方便带母亲去女学贵女们落脚的行馆,便去了城中的一家客舍包了一间房。
孙氏满心担忧的都是女儿与楚淮胜交恶的事情,一时愁苦得不得了。
她一边轻声咳嗽,一边问琳琅要不要回去给楚淮胜认个错。
楚琳琅正在给娘亲的脖颈抹药,闻听这话,只是满不在乎道:“我又不靠他过活,他原不原谅我又如何?”
琳琅白皙的皮肤就是承袭自孙氏,可是现在孙芙雪白的后脖颈已经被烫得殷红一片。
琳琅心疼极了,她后悔了,方才在楚家怎么只飞过去一只鞋?
她应该将剩下的半盆汤都扣在楚淮胜的头上!
除了新烫的伤,在孙氏的右肩上还有个粗糙的烙印。
听娘亲说,这是她小时被拐子烙的。
那时拐来的孩子要分给几个人牙子,他们挑好人,就要用船运出去,买家为了避免混淆,事先用这小烙铁往选好的孩子肩头烙,加以区分。
有的一道,有的两道,就好像给羊圈里的牲畜打印子一样。
娘亲生得美,所以她是被花船的老鸨挑去的,受的烙铁印记也比别人的轻些,但到底是耻辱的烙印,在肩头消散不去。
而现在,旧痕未去,又添新伤,娘亲的肩头脖颈又多了许多烫伤血泡。
琳琅以前收到娘亲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可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楚家还好,琳琅也绝对不会信了。
那一家子人,大娘子善妒,精于算计,楚淮胜又为人市侩薄情。
如今她那个“事儿精”的二姐又回了娘家,娘若再回去,能落得什么好?
她对母亲道:“我如今在京城也有了宅院,将江口的两个铺子卖了后,生意也都不在江口了。这次我回来,就是接您跟我一起走的,以后都不回这里了。”
孙芙自从听说周随安休弃了女儿后,便终日以泪洗面,现在却听说女儿要带她走,更是吓了一跳:“你带我?那岂不是比拖油瓶还累赘?那你以后可怎么改嫁?不行,娘已经是无用了,怎么还能再拖累你!再说我不回去,你爹不是还要找你的麻烦?”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大不了回去挨楚淮胜一顿大骂,总比拖累女儿的后半生要好。
楚琳琅按住了母亲,摩挲着她长了薄茧的手——自从孙氏年老色衰后,她在楚家便做着各种粗活,更像是家里的婆子……
母亲虽然羸弱无能,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想到这,她的眼睛都微微湿润了。
“娘,你听好了。我楚琳琅自嫁人那天起,就没靠男人养过,所以就算成了下堂妇,也不需得靠男人赏饭吃。至于你跟不跟我过,与我嫁不嫁人,毫无干系。就算有一日我真是昏了头,想不开要嫁人了,不能容我亲娘的男人,我要他何用?”
孙氏愣愣地看着女儿,她并不知琳琅在和离后是怎么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可也能看出,女儿现在光彩照人的样子,她真的似乎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楚琳琅知道娘亲的性子懦弱,所以这件事无须娘亲出面,她来跟楚淮胜交涉就好。
至于由头,在方才看病的时候,她也想好了。
只让郎中出面跟楚家说,孙氏有恶疾,看病吃药昂贵,漫长而费银子。
依着她对楚淮胜的了解,只要“费银子”三个字,就足以让他放手,恨不得远远送走母亲省得浪费米面。
不过母亲是有身契在楚淮胜手里的。若是不拿来,母亲在世一日,他就会时不时冒出来,借着母亲拿捏她,兴风作浪。
所以带走母亲不难,可如何弄来那张身契倒是个问题。
女学的其他贵女们在当地官员的安排下,第二日就去游山玩水去了。楚琳琅并没有跟着去,她回江口可不是玩的。
关于店铺的买卖,一早就有人来询价了。
她这几日便在掌柜的指引下,分别见了几个买家,比较了价格之后,楚琳琅便跟出价高的买家签了契,过了银票子。
在这之后,这些掌柜和伙计若是愿意跟她,便可以一起入京城。若是不愿去,她也会分给他们一笔不错的安家费用。
不过两个掌柜当即都表示要跟她入京。
这些年来,楚娘子的本事,他们是看在眼中的。就做生意的眼光而言,就是放在男人堆里比较,楚娘子也是独挑拔尖的一份。
能做京城的买卖,岂不是比在江口的还要赚钱?
他们这些掌柜都是跟着铺子的红利分赏的,所以有这等机会,为何不好好把握?
至于楚家那边,除了两次有小厮催促孙氏赶紧回去外,并没有别的人来闹,楚琳琅猜县丞应该跟父亲点了话,才让他消停了几日。
她知道楚家的生意,按惯例这个月初开始,楚淮胜要去隔壁的镇子亲自查账。
所以寻了楚淮胜不在家的空子,她派人传话,将楚家大娘子和二姐请出来饮茶。
楚家大娘子倒是给面子,带着二女儿一同来了。
只是这娘俩虽然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楚金玉的脸上挂着彩,大娘子走路略微不利索,显然是那日家里“内斗”的后遗症。
在茶楼吴侬软语的弹唱声中,楚大娘子试探性地问琳琅,是如何进得贵女云集的容林女学?
在该扯大旗的时候,楚琳琅毫不含糊,只微笑地顺嘴胡扯。
她绘声绘色地讲了自己在给京城的官员家里管事时,去给祭酒齐公送礼祝寿,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写的字,受到了他老人家的赏识,说她这样的若不读书,怪可惜的。
恰逢女学开馆,祭酒大人便准了她去应试,没想到她小试牛刀,竟然还过了。
这话让熟知楚琳琅斤两的二姐楚金玉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还赏识她的书法?莫不是祭酒大人府上闹鬼,需得三丫头写的两笔字辟邪?
可楚琳琅说这些时,却是一本正经,言辞凿凿的样子,又不像在撒谎。毕竟人家现在的确是顶级的女学院的学子,跟那些国公的千金们相处亲密,这些都是县丞大人印证了的事实。
于是楚金玉自己笑了之后,并无人捧场,在楚琳琅凝神冷视的目光里,她也只能讪讪收了笑。
大娘子那日被县丞一顿敲打,可是知道了这楚琳琅的交际本事,再加上那天家里吵翻天后,二女婿说了自己的满腹牢骚,只瞪眼吩咐她们娘俩,不可像岳父那般鲁莽,得罪了结交贵人的楚琳琅,坏了他的前程。
所以大娘子便斟酌问道:“三丫头,你今日叫我出来,是有何事?”
楚琳琅用沾了辣油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眼泪说来就来。
“大娘子,实不相瞒,我看孙小娘近日咳得厉害,便带她去看了郎中,结果郎中说,小娘她……她得了肺痨!”
大娘子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不能吧,我看她平日还挺康健的!”
可是楚金玉想起前两日,孙氏的确时不时就咳嗽几声,顿时变了脸色。
都说肺痨能过病气,她的一双儿女可都带到了娘家,若是被这肺痨鬼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楚琳琅抬眼看着大娘子,幽幽道:“哦?康健?小娘说她咳了许多日了,那您有没有给她请郎中瞧瞧?”
大娘子被问住了,这等咳嗽小病,为何要费银子请郎中?不过这下,她也不好说孙小娘一直康健了。
毕竟前些日子,她还被老爷罚跪院中,一不小心饿晕过去了呢。
楚琳琅看着大娘子心虚的样子,便继续说着小娘的病情,说着说着,眼圈又是红了起来。
想到娘亲这些年在楚家的煎熬,琳琅压根不用演,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外流:“孙小娘这辈子就没有享过福,是顶命苦的人,没想到现在又得了这么糟心的病。郎中说得了这病,吃药是不能断的,一日要煎三遍。我寻思着家里的仆人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想是天天给她熬药也分不开人手,便想着将她接出来,跟我回京城治病。”
听到这,楚金玉连忙道:“这个好,有你这个亲生的女儿照顾,我娘也能放心……”
听到这,大娘子狠狠瞪了二女儿一眼。老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了,甭管这楚琳琅起什么幺蛾子,就是不能让她带走孙氏。
楚琳琅有人脉通着天是好事,可是这人脉也得为楚家所用。
不然像她之前嫁给周随安那样,总是避着家里的事情,谁也沾不到她的光,像什么话!
只要孙氏在楚家,就不怕三丫头不听话!
而且她说孙氏病了,能是真的吗?
大娘子冷笑了一声,申斥了二女儿,表示楚家的妾,哪有离家养病的道理?
楚琳琅看出大娘子不信,还提出要看看孙氏,顺便接她回楚家,只是笑了笑,然后带着二人便来到了暂居的客舍。
大娘子一进屋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待走到床边时,不过是几日没见的孙氏,那脸色竟然较之从前更加蜡黄。
她紧闭双眸,眼皮却在急速转动,看样子并不像昏睡。
大娘子笃定了她在装病,便是坐在床边,假意柔声叫她。
可没想到,这孙芙猛一睁开眼,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就在抿嘴闷声咳了两声后,突然嘴巴一张,喷溅出了天女散花的血珠子,呲了大娘子满满一脸。
那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真让人避无可避!
大娘子被喷得满脸,都有些睁不开眼,顺着脸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这般血腥场景仿佛杀猪,吓得一旁的二姐楚金玉也跟着哇哇叫。
楚琳琅更是夸张,嘴里还急喊着:“大娘子莫张口,莫呼气,郎中说我娘的病血里都是邪毒,能过人病气!”
这话吓得大娘子练练摆手,呜咽着要洗脸。
冬雪憋着笑,打来了水,让大娘子净面。
而这大娘子冲忙洗了脸,再看看自己的血淋淋的衣服前襟,腌臜得不行,脸色难看得仿佛沾了屎。
她也顾不得要接孙氏回去了,只急忙想要回家沐浴更衣。
楚琳琅趁着大娘子洗脸的功夫,倒是拉着二姐姐的手聊了一些姐妹“体己话”。
琳琅表示她其实也不想接母亲走,毕竟自己一个下堂的女人,原本就过活艰难,若是家里不怕麻烦,那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将母亲送回去。
只是她最近喝的药,都是拍病血的,偶尔也难免像方才那样,喷溅些病血出来。到时候,还请二姐多多包涵,另外看住她的一双儿女,别让孙小娘的病血沾到。
楚金玉一听连忙摆手,表示她们母女相见一次不容易,不必急着送回来,还是母女多说说话。
至于琳琅想带走孙小娘的事情,容得她回去跟母亲商量再做决定。
楚琳琅听了这话,便是对楚金玉低低道:“在这家里,也就是二姐你的心底善良,知道心疼人。若是你能说动大娘子,让我母亲能有个安稳的养病之处,我定是少不得你的好处……”
说完,她便将一张银票子塞进了楚金玉的手里。
她这个二姐嫁得不好,被丈夫管得死死的,自己的嫁妆都不能自己做主。
看她的头上顶着的旧钗,还是出嫁时的那一只,楚琳琅就知道了什么最能收买二姐了。
楚金玉偷偷看了一眼银票的数目,真是能烫眼睛。
她不由得眼皮都是一跳,抬眼看着楚琳琅。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们女人家,手头若没银子可不行。二姐若能帮我把孙小娘的身契要来,让她能在不多的时日里,自由自在地活上这么一遭,我对二姐的感激不尽,后面还有要酬谢你的呢!”
楚金玉有心拒绝,可是看着那钱数,又实在舍不得拒绝。
楚琳琅所求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是个老妾求去。就算将孙氏卖给人牙子,都卖不出这些钱来啊!
一个活不久的老妾,不大捞一笔更待何时?要是父亲回来,这银子可落不到她的手里!
想到这,楚金玉利落收了银票,很干脆地应了。
看着二姐离开,楚琳琅才冷笑着回身上楼,回到母亲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