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居上“啊”了声,没想到自己来这一趟,竟成了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当即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事先知会我?你们这么做,会害死我们辛家的。”
结果那参军扑通就向她跪下了,“小娘子,这是为了复国大业啊!请小娘子放心,你们顺利出了坊院,这里一时半刻不会被人发现。我只要称病不见人,撑过三五日,到时候人去楼空,他们绝不会怀疑到小娘子身上。”
居上简直服了这些猪脑袋,“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坊院内看守不严?可以随意蒙混过关?就没想过人家正张着网兜等你们入瓮?”
关于那个高存殷,居上早就认识,说实话有勇无谋,一看就不能办大事。
最可恨是把她算计进去了,她不过单纯来送个牢饭,怎么就变成了劫狱的一环?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倘或搅合进去,自己就要成为辛家的千古罪人了。
可满腔热血的参军不管那许多,“我们仔细商量过,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安排。若是正大光明来抢人,城中禁卫人多势众,实在没有半分胜算。因此我们看准了这个时机,趁着小娘子来探望,借小娘子之手,把太子殿下偷换出去。小娘子是殿下枕边人,难道还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居上听他一通胡诌,脑子都打结了,“等等,我几时成了太子枕边人了?我与他是朋友没错,可这等大事,你们怎么能这样莽撞就定夺了?”
然后参军和高存意都眼巴巴望向她,参军问:“小娘子是不想救太子殿下?”
高存意那傻货也问:“殊胜,你不想让我离开这里?”
居上张口结舌,“我不是不想让你离开这里……”
药藤也来帮腔,“是鲁王的计划太扯淡。”
结果参军一个眼神,就吓得药藤闭上了嘴,最后阴恻恻对居上道:“小娘子若是不答应,那卑职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婢女,让太子殿下冒充她。这样人数正好,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药藤舌根都麻了,惶然看向居上,居上气得大骂:“我好意来探望,你们却想害我灭族?有本事把我们都杀了,你们两个装扮成我和药藤吧。”
然后那参军果然抽出刀来,一下抵在药藤的脖子上,“看来小娘子是不信我的刀开过刃啊。”
药藤顿时鸡猫子鬼叫,当然那叫声被雨声淹没了。
居上恨得跺脚,对高存意道:“你是有意算计我吗?你不怕经过武侯铺的时候,我揭发你?”
高存意忙道:“没有,五郎的计划,我事先并不知情。”
参军却朝她一笑,“人在小娘子车上,就算你去揭发,也难辞其咎。所以小娘子还是按着我们的计划行事吧,只要人安全出了修真坊,以后的事就不和小娘子相干了。”
真是说得好轻巧,他们似乎不明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
可参军的刀锋压着药藤的脖子,眼看要割破皮肉了,居上只得无可奈何妥协,“你先放开她。”
参军倒也守信,收回了刀,复又道:“小娘子与太子殿下交情颇深,总不忍心看着太子殿下被囚禁到无用的那一日,再死于姓凌的刀下吧。”
居上心道我虽然胆大机灵重情重义,但我也没有张狂到敢于推翻新朝的地步。他们这是赶鸭子上架,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又担心万一惹恼了他们,反咬一口说早就与辛家勾结,那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不顾旧情才能自保,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就打算出卖高存意了。
参军又在催促:“快趁着大雨出去,坊门上的武侯就算查验,也会碍于雨大草草了事的。”
于是互换衣裳,准备搏一搏。马车就停在院门口,太子只要紧贴马车车底,车轮的两根车轴正可以容他借力。
一切设想得很好,好得近乎没有破绽,居上和药藤不情不愿撑着伞往院门上去,可谁知一开门,门外黑鸦鸦全是东宫的翊卫。那方脸的金府率脸色阴沉,不由分说抬手一挥,“把人给我全押回去!”
这算是第二次了,居上和药藤主仆又落进了金照影手里。这次与上回不同,没有她讨饶的余地,她想解释高存意只是送她们到门上的理由也不成立,毕竟屋里还有个准备李代桃僵的活招牌,她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人犯没有躲雨的权利,五个人被押出修真坊,一口气送进了左卫率府官衙。
东宫的人显然给这次行动抄了底,那些守在坊院外接应的人也都落网了,众人蔫头耷脑,满脸晦气。
居上和药藤因为是女子,湿衣服贴在身上不好看,金照影大发慈悲容她们进去换了身干爽的牢服。两个人对看看,胸口一个大大的“囚”字,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推推搡搡又到了堂上,金照影端坐上首,大声责问事情的来龙去脉,高存意倒是很够义气,坚称自己不知情,居上也不知情。
金照影把视线调向居上,“辛娘子,你昨日求见凌将军,说要去修真坊探视,凌将军酌情准许了,结果小娘子竟在盘算怎么劫人?”
居上说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劫人,金府率明鉴,我辛家一百多口人,我不能拿全家的性命开玩笑。今日我们当真是去送些吃穿用度,不想正撞上这件事,我自己也很懊丧。先前那位参军要求我把存……高庶人带出去,我不答应,他们就要杀了我的婢女,我是没有办法。”
药藤闻言立刻仰起了下巴,脖子上细细的一道血线就是证据。
而高存意呢,听居上称呼他为“高庶人”,心里的失望实在难以言说。
金照影又打量了下首的美人一眼,“小娘子的话,某已经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居上悲戚道:“我就这样让人信不及吗?”
金照影投来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所以小娘子为什么要选在今日去修真坊,总得给金某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居上感到很为难,难道当着存意的面说,自己原本是打算与现任的太子发展发展吗?可金府率逼问不休,闹得不好又要惊动阿耶,到时候自己还不得被打死!
万般无奈,她唯有另谋出路,“我能见见凌将军吗?那些话,我只能禀报凌将军,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
金照影倒也爽快,颔首说好,“凌将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小娘子还有些时间,细想一想,该如何应对凌将军的问话吧。”
作者有话说:
①过厅羊:请客时于正堂阶前宰羊,令客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割下一块羊肉,用彩带系好作为记号后送入厨房蒸熟,再端至厅堂后各自认取自己的羊肉,用竹刀切而食之,称为“过厅羊”。
最近几章捋因果:
居上向家里人夸下海口要嫁太子,但太子是刚攻进长安的,家里人不熟,也不可能去介绍,只好自己想办法。
她想到了凌将军,凌将军说过,以后想探监,须先呈禀,居上想我干脆以此求见太子吧,这不就见上了吗。
没想到凌将军不肯介绍,并且答应让她见存意,居上骑虎难下,心道反正答应了,那正好去看看发小。
加红加粗:她的本意是见太子,不是看存意!不是私自前往,是得凌将军首肯,不会被灭族!
第16章 太子。
于是居上被带到偏堂里,和药藤一起等着凌将军来问话。
药藤说:“小娘子,咱们真是走了背运了,每次去修真坊都要倒霉,以后还是别去了。这次要是能够全身而退,咱们去西明寺拜拜好吗,求两个平安符,你一个我一个,可以避免血光之灾。”
说起血光之灾,居上过来查看她的脖子,还好伤口很浅,不仔细看几乎要愈合了。但惊险确实是惊险,毕竟刀架在脖子上的经历,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居上垂首看看胸前,“你说我们回去的时候,自己的衣裳干了没有?要是穿成这样,阿耶又该吹胡子瞪眼了。”
药藤惨然说:“小娘子,依你之见,我们能够平安回去吗?”
无论如何希望还是要有的,居上道:“我向凌将军陈情,这时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先脱身要紧。”
彼此交换了下视线,不约而同长叹了一口气。
正衙大堂内是怎么审问的,不得而知,只听见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传来,吓得两人打了个哆嗦。
也许凌将军先去正堂问话了,等得了那里的口供再来盘问她们。居上也做好了准备,这回祸事可大可小,再不是耍耍小聪明就能搪塞过去的了。
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门上传来脚步声,凌将军迈进门槛,脸上神色不大好,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在上首端坐下来。
“说吧,小娘子这次为什么搅进这件事里。你出身世家,且又是尚书右仆射的千金,串通前朝余孽意图谋反,可知是什么罪过?”
居上属实是被吓着了,这位凌将军的神色很不善,比起之前更要阴沉三分,她才知道,原来姓凌的真正公事公办的时候这样可怖。
向上觑了觑,她小心翼翼道:“若是我说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将军相信吗?”
上首的凌溯道:“我很愿意相信小娘子的话,但小娘子的所作所为无法说服我。你再三托金府率约见我,难道不是早有图谋吗?若说小娘子没有与逆贼串通,那那些人为何正好选中今日行事?”
居上愁眉苦脸说:“这就是我难以辩白之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不过将军,我有个自圆其说的说法,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听。”
凌溯道好,“你说。”
居上吸了口气,正色道:“昨日将军不是问我,求见将军究竟是为了看望高庶人,还是为了见太子殿下,我今日就与将军实话实说了吧,其实我的本意,确实是为见太子殿下。”
这下凌溯的神色愈发高深起来,“你为何要求见太子?”
居上支支吾吾半日才下定决心,大声道:“为了结识太子,为了我自己的面子!我心悦陆观楼,结果陆观楼居然尚公主去了,让我白等了十几日。他可以尚公主,我就不能嫁太子吗?所以我假借去看高存意,打算求见太子,可谁知你偏偏作梗,百般推诿不肯引荐。后来既准我去见高存意,我又不能不去……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你!”
她说到最后大哭起来,这哭声里有受了冤枉的窝囊,也有事事不能顺心的憋屈。
上首的人分明呆了呆,虽然早料到她的目的是要见太子,但真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听上去居然如此令人震惊。
边上的副率和长史忍笑忍得辛苦,凌溯不由抬手摸了摸额头,拧眉道:“好了,别哭了,哭得这么难听!”
然而这话没能止住她的哭,她听了愈发觉得气愤,这半天所受的屈辱,也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凌溯不是个懂得哄女孩子的,他拿起桌上惊堂木拍了拍,“你若是还想回去,就别哭了。”
这句话果然管用,她擦了擦脸,抬起红红的眼睛问他:“我果然还能回去?”
凌溯道:“把实情交代清楚,就能回去。交代不清楚,我只好将你收监,再请令尊来商议对策。”
提起阿耶,打中了居上的七寸,她忙敛神点头,“我不哭了,将军有什么话只管问吧。”
折腾了这半天,雨早就停了,太阳出来便是铺天盖地的灿烂。檐外的日光蔓延进来,照亮她的眉眼,湿漉漉的眼睫和眸子,还有发红的鼻尖,看上去有孩子般纯质无瑕的美好。
他调开了视线,沉声道:“将你进入修真坊的经过据实道来,不许遗漏任何一处。”
居上遂老老实实把一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高存意借机抱她都没有绕过,最后吸着鼻子道:“将军,我真的不知道鲁王是怎么安排的,且高庶人事先并不知情,见那位参军进来,他也很意外,我句句实话,绝不骗人。”
药藤适时仰首,“将军若是不信,就请看我颈上的伤痕,如果我们是一早就商量好的,他们为什么还要拿婢子来威胁我家娘子呢。”
该交代的全交代了,主仆两个殷殷看着上首的人,看他脸上表情从不悦慢慢趋于平缓,居上壮了胆子问:“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凌溯那厢,其实早知道她们与这件事无关,否则长久伏守在坊院周围的人,岂不是全成了摆设!只是他尚未从她那句“嫁太子”的话里挣脱出来,更让人不解的是,想嫁给太子,是为了与陆观楼争个高下,那在她眼中,太子是她扬眉吐气的工具吗?
思及此,就不大令人愉快了。他淡淡望了她一眼,“小娘子交代的这些话,真伪难断……”
结果话还没说完,兵曹匆匆从外面进来,到面前一叉手,低声道:“禀殿下,鄜王藏身在兴庆宫南的道政坊,派出去的直戟传消息回来,业已将人抓获了。”
凌溯蹙眉不迭,再往下看,堂上的人瞠目结舌,看来那句“殿下”,已经把她惊得魂不附体了。
这个年代对应的称呼太分明,殿下通常只作太后、皇后与太子的称呼。他既不可能是太后,也不可能是皇后,那么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太子。
怪只怪传话的人没有避讳,真是连捂嘴都来不及,这下算是让她知道他的身份了。他微挺了挺胸膛,重整一下精神,漠然应了声“知道了”,方才对堂下道:“小娘子不是要见太子吗,凌某就是太子。”
此刻的居上,真恨不得地心有个现成的洞,能让她一头扎进去。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随意结识一个姓凌的就是太子,这运气真是好得没边了。
刚才她信口雌黄,说了什么?是不是说自己要见太子,是为了嫁给太子?天啊,这不会是个噩梦吧,怎么会如此真实!看看上首的人,揭穿身份后好整以暇,那句“凌某就是太子”,说出了定鼎天下的恢弘气势。
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忙拉着同样惊呆的药藤肃拜下去,尽量做到礼多人不怪吧。
上首的人扔了句“免礼”,顿了顿又道,“刚才小娘子所言……”
“全是胡说八道,请殿下别当真。”
这就不对了,凌溯眯了眯眼,“全是胡说八道?也就是说小娘子求见太子的原因是杜撰的,既然不是真心求见太子,那就证明确实是一心想去探访高存意,好为今日的一切做准备。”说罢竟有些痛心疾首,“我原本已经相信小娘子的话了……”
居上顿时骑虎难下,不承认,接下来是大罪;承认了,脸就彻底丢尽了。但是相较全族获罪,个人的荣辱其实不算什么,权衡利弊一番,两者取其轻,她垂头丧气说是,“我太惊讶了,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没错,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见到太子殿下。”
凌溯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长史,嘲弄道:“辛娘子一会儿是,一会儿又不是,真把我弄糊涂了。”
居上忙道:“我可以糊涂,殿下千万不能糊涂。我昨日求见太子的内情属实……殿下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说着又要咧嘴,“我想回家。”
罢了罢了,又要哭起来,一哭就让人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