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母后藏得紧,孤好不容易寻来的。”阿梧凑身道,“孤晓得,徐将军这两日都在寻此物。孤也听到了,这一年多来,唯有舅公处日日为孤争储君位,结良缘。然生我者恩父慈母,却不舍予我至尊的一切。既这般,孤且自己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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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者恩父慈母,却不舍予我至尊的一切。既这般,孤且自己争一回。”
两日后晌午,元嘉正月初二,谢琼琚发现王印丢失,四下寻找。却得阿梧一句莫再寻了。后得他上头如斯话语。
一时间气血翻涌,只觉同贺兰泽多时谋划,赴水东流。
闻外头兵甲声阵阵,踩正步围宫而来,她久盯骨肉的凤眸几欲沁出鲜血,只拂袖狠扇了他一巴掌。
长乐宫中,还有去岁未归的妇人。
而未央宫里,昔日持剑的女子即将成为皆下囚。此刻,独自面对着千万甲胄。
甚至,对面站立的还有她的嫡亲的儿子。
“司空、 少府,尔等这是何意?”谢琼琚站在丹陛之上,虽知其所为,却仍旧问其事。
“陛下崩于南线,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前来请豫章王继位,以固国本。”贺兰敕手中拿着昨日前线送来的军情。
分明是报喜的捷报,竟然生生被他颠倒黑白,说成了丧报。
只能说王印得的刚刚好,眼下发给京畿重臣的文书,或停他们职位,或将他们以莫须有罪名投入牢中,拟天子诏书,加盖豫章王王印。
而即便南线大捷,军报也是落于他们贺兰氏之手。东线处的兵甲已经出动,缠上天子军队,届时即便贺兰泽有命回长安,却还需面对这京畿一万守城军。
纵他再厉害,也是强弩之末。
甚至在前两日推演谋划中,族中子弟提出,贺兰泽半道知晓京畿状况,许会掉头不再入今,反而去寻求援军。毕竟凉州幽州两处,还屯着他的心腹将士,数万人手。
然亦有部分人当场否定,贺兰泽一定会入长安。因为长安城中有谢氏女,有他的皇后。他绝不可能扔下她,势必回来救她。
自以为的后盾,今成了最大的掣肘。
“陛下崩于南线?”谢琼琚丝毫无惧贺兰敕,只笑问,“那如何孤接到的是大捷喜报,陛下正在归来途中?”
“你如何还能接……”贺兰敕虽诧异,却懒得多言,只同周遭数位贺兰氏族亲彼此看过,笑意愈浓,“皇后不必诈臣,便是南线大捷又如何,陛下总归回不来了!东线贺兰氏三州兵马调出,想来这个时候已经同陛下交锋。”
谢琼琚颔首,看向对面茫茫兵众,列列领头的数十贺兰氏将领,只颔首道,“这处无有旁人,皆为贺兰氏人。可是与尔等不同道的诸臣已困与尔鼓掌之中,如同陛下遭了尔贺兰氏的围剿?”
这话实属不好听,句句皆是以下犯下的谋逆话。然此时此刻,贺兰氏何俱其他,为首的贺兰敕只笑回了一声“是”。
伴随着从东边长乐宫赶来的太后,急怒攻心喊出一个“不”字。
太后从辇轿跌落,颤颤巍巍连声道“不……”
“徐良,去请皇后入殿,好生看管。”话落,贺兰敕与贺兰敦同往太后处,将她扶起,安慰道,“继位者你皇孙,辅政者你手足,一样保你荣华。此间只亡你儿一个,然你依旧不负先太子,不曾辱没梁皇室,最重要的乃回馈了你母族,不负贺兰氏。此间真正的两全!”
“不、不……”贺兰敏青丝华发参半,只望向谢琼琚,重复一个“不”字。
“徐良,怎还不动手?”贺兰敕回神,见尚在不远处的将领,巍巍如一座石砌的雕塑,岿然不动。
他要囚了这妖后,养她在深宫,
做胁迫贺兰泽的人质,亦做他穿心的利刃。
待他来日攻城时,便将她挂于城楼,先毁他心防。
赢一场心战,再论兵甲杀伐。
“徐良!”贺兰敕又呵斥一声,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这心腹的将领,一心栽培的良婿,今日怎听不到自己的号令……
“司空,他不会应你的。”对面孤身站立的女子开口,目光从贺兰敏身上移向贺兰敕处,“他只会应孤。”
谢琼琚话语落,又起,“徐将军。”
“末将在!”如山静默的儿郎声如洪钟。
“给孤将这群眼里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就地收押。”
“末将领命。”
一瞬间,只闻抽刀拔剑的出鞘声,带出真正寒芒明晃晃的光,刀剑扬起落下,齐齐驾在十数贺兰氏将领脖颈上,逼回他们将将回神欲要拔刀的手。
而他们身后,原本由徐良统领的数前守卫军齐齐站到了皇后的身前,只在中间留出一条道,让皇后走出。
谢琼琚看左右被押下跪首的贺兰氏后辈子嗣,看东侧里徐良带心腹亲手囚住的贺兰氏兄弟,看无力倒地的老妪,从始至只念着一个“不”字。
徐良,才是贺兰泽走时真正留给她的一亦是把刀。
亦是多年前,插入贺兰氏心脏的一把刀。
贺兰敕看着面前的贤婿,顿悟。
当年娶她女儿的阿七,明明白白是公孙缨的侍卫,贺兰泽的人。
用来监视他们。
他们回神后,便将至清除,只当内部干净,还在嗤笑贺兰泽到底年轻。
却不想分明是一出连环计。
后贺兰芷遇见徐良,满心托付。实乃前头的阿七是迷烟,这徐良才是真正入他们贺兰氏替代贺兰泽的一双耳目。
怪不得贺兰芷多年无子。
怪不得大军西征,徐良却留在了谢琼琚所处的千山小楼。
怪不得徐良被提拔三品中领军。
怪不得他领着三千禁军,可随时出入宫廷。
怪不得昌华公主可以在徐良监督的禁军中离开皇城救援。
怪不得可随时出入宫廷的徐良,寻不到豫章王印。
……
“但是到底,豫章王印还是被我贺兰氏得了,不算输得太惨……”
昏厥呕血大的太后被挪走。
谋逆的臣子被关押。
忠心的将军领兵甲退下,如常守卫。
未央宫前殿的场地上,回荡着贺兰敕依旧狂妄的话语。
还有一对母子。
话在彼此耳畔萦绕。
轮椅中的孩子,面色虚白,痴痴而笑。
拖着疲乏步子走到他身前的妇人,又扇了他一巴掌。
她牟足了劲,直将他打翻在地。
轮椅倾倒,人儿跌出,他残却的右足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居高临下看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只一把抱起他,跌跌撞撞入宫阙。将他藏在自己的殿宇中。
然后她奔去帝王理政的宣室殿,奔去御史台,奔去司空府,夺来还未发出的文书或是抢回已经发出卷宗,理出所有盖有豫章王印章的册子,在自己的殿中,甩开一众女官的阻拦,关紧殿门。
捧起凤印,一本本加盖上去。
盖的太急、太快,纯金的凤印砸在指头上,她却连眉都未骤一下,反倒是隐在屏风旁的少年,看之心颤又心惊。
在她抑制不住的泪水中,生出难言的心疼。
这些谋逆的诏书,盖了豫章王印,椒房殿凤印的诏书,两日之间,从何处来,又回何处去。
纵是杜攸想帮她倾数寻回,也已来不及。
是故,正月十二,天子领兵入宫城之际,得贺兰氏谋逆之罪证,自得妻儿双印加盖的罪证。
是日,雨雪霏霏,洗不净人世铅华。
椒房殿门口,跪着真正脱簪谢罪的皇后。
玄氅银甲的帝王站在她面前,听她口述自己的罪行。
她说,“妾育子不严,至其不遵君父;宠子无度,随他共行背弃之举;内无兴宗室之德,外无辅弼之才。今自愿摘后冠,交凤印;豫章王如是,不堪为王,自愿为庶人。唯望陛下,念结发之情,留妾母子性命。妾愿带他赴豫章,戴罪立功。君若不平怒意,妾亦愿终生不入长安。今日雷霆雨露,俱是皇恩,妾甘受之,铭感五内。”
话毕,她深叩首,长跪君前。
正月竟起雷鸣,闪电劈在她纤细的脖颈畔,将她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照得更加清楚。
贺兰泽回想她片刻前说的话,见匍匐于地的瘦弱身形,青丝里夹杂的银发,一双星眸染血色,持卷宗的手现出青筋,太阳穴突突地跳。
直将满怀的文书砸向她身畔。
从雪水里溅起的冰凉泥浆溅在她身上,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何其可怜。
殿内外的宫人,随天子而来的侍者,都为这个同君王携手十数年,外界传闻得椒房盛宠的皇后,捏了一把汗。
贺兰泽喘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天子威信,岂可胁迫。
恃宠而骄更是大忌。
诸人都默声不语,心中却几多想法,正为皇后叹息间,却见天子去而又返。
夜风四起,雨雪渐大。
帝王疾步上丹陛,依旧是怒发冲冠,只狠狠将玄色的大氅扯下,狠狠掷在皇后身上。
妇人清瘦的背脊在殿内摇曳的烛火,和殿外满城的风雨里一点点直起,感受着大氅上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抬头对上他的双眸。
他死死盯着她,那目光似要一把撕碎她。
从十三岁初遇,至今二十二年了,谢琼琚想,她还不曾见过他如此盛怒。
其实,她是有些害怕的。
盛怒的男人长步近她身,做了一个让她更害怕的举动。
一时间只觉天选地转。
待回神,她已经被他氅衣裹起扛在肩上,扔入了椒房殿内室的床榻上。
他的身上还有旅途中泥土的味道,盔甲冷硬咯得她生疼,他也不松手就这样直勾勾看她。直到她又一次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只觉满身疲惫就要支撑不住,陷入长久的昏迷,却被他箍住下颌抬起了头。
他说了回来至今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