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你可有话带给主上?”薛灵枢离开前问道。
谢琼琚抬眸看他,一时没有说话。
“不急,您且慢慢想,在下先去收拾衣物。”
午后出了日头,薛灵枢来此辞行。谢琼琚送他至山门,“薛大夫一路走好。”
“不是,您有话需要在下带给主上吗?”薛灵枢忍不住问道。
“和他说,我很好,不必担心。皑皑也很好,还有些想他。”
“让他出征照顾好自己,多带暗卫,少上前线,统帅作帐中指挥,那才是他的位置。”
“还有……还有让他往前走,有合适的……”
“就这些吧,总之慢慢都能忘记的……”
谢琼琚把这些话在脑子里来回想,只定定看着薛灵枢。
山巅风大,吹得她打了个激灵,她方回神,摇首道,“没有,妾没什么要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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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晋江首发
◎夫人,您有孕了。◎
谢琼琚说完, 便微微低了头,冲薛灵枢福礼致谢,亦致歉。累他等这般许久, 她却一句话都没有。
红鹿山绵连百里, 有十三峰,设四寺三医馆,谢琼琚如今所在这处,因薛灵枢的出面,乃在最中间的第七峰无极峰上, 与薛真人同住。
虽不是最高峰,却也是雾气缭绕,云蒸霞蔚。
雪后寒风过山门,吹乱女子的鬓发,她下压的浓密睫羽亦微微抖动,衬得一张不施粉黛的面庞愈发沉静。
内里缁衣, 外套素袍,一身青灰色披风, 两襟风毛随之簌簌。
整个人轻淡得如同这山间浮云,仿若随时都会消散。
薛灵枢对面前人的最初印象, 还是在当年那个残臂少年酒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一个夏花绚烂、明珠光耀的长安姑娘。
与这会截然不同。
他实在想象不出, 这是同一个人。
如同他也想象不出, 明明爱意滂沱, 是如何控住眉宇间千山万水的涌动,又如何遏制住就要脱口的千言万语。
只吐一句, “妾没有什么要说的”。
虽说薛灵枢是赞成谢琼琚搬来这处, 远离人事纷争, 换个环境养病的。但是从医理的角度而言,他认为当让情感自然流泻,如此压抑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转念一想,这两人但凡能随心所欲任由情意汹涌,左右也没有眼下这般局面了。
于是他将原本要说的话,譬如“您闻主上西征乃是他七年来头一次重上战场,梦魇中唤过他的名字,有诸多嘱咐”,再譬如“你这些日子缝制的腰封,可是忘记让在下带走了”,还有“您绘的丹青,将主上画的栩栩如生,可需要在下送去”,全部生生咽了下去。
即便,他知晓若是贺兰泽听到这些,会无比开怀,但总要尊重局中人。
薛灵枢轻叹,拱手告辞。
“阿母——”皑皑抱着一个大包袱,追出来,“薛大夫,您等等。”
“阿母,你预备的这些东西不是说要作为新年贺礼送给玉姨他们的吗?这会怎么忘了?”皑皑喘着气,在谢琼琚面前停下,仰头望她。
谢琼琚的确忘了。
初入深山,即便有意控制着不去念想贺兰泽的种种,但她到底一介俗人,多有牵挂。尤其是在极其严寒困苦里,给过她温暖,搀扶过她的人,她牢记心头。
离开辽东郡时,李洋因公受了点伤,郭玉回去照顾他。
谢琼琚正值病发中,缠在离愁别绪里,未曾好好同他们告别。虽与贺兰泽说了,对其夫妇多多照拂,但心中总是多有感愧。
如今在这里一月,她心绪平复些,便就地取材,与竹青一道绣了塞入白芷、川芎、芩草等可以补气安神的草药的荷包,又用葱姜蒜椒芥制作了可驱寒杀毒的五辛盘,打算等薛灵枢下山时,劳他送给郭玉夫妇,还有王氏首饰铺的掌柜。另外郭玉尚在识字中,她还细心制了字帖,写了心得与她,如此满满装了一大行囊。
却不想,临近除夕这两日,她再难控制心绪,总是莫名回忆起延兴七年同贺兰泽第一回 守岁的场景。想的多了,过往种种愈发清晰,周遭的事便时不时忘记。
红鹿山两年才开山一回。
虽四下不免高官诸侯,但一方存在定有他的法则,作为难得的方外净土,各方绅豪都守着这个默契,不随意踏入。
且唯一的出入口还摆着守山阵法。
这会薛灵枢带人入内,已属破例。故而他此番下山正常得到两年后的四月里开山之日方能上山。
而谢琼琚更是最恐给人增添麻烦,亦断不会轻易上下山。
何况,她原就是打算在此终老的。
如此,幸得眼下皑皑同竹青追来,否则制作的这些新年贺礼,便算是白费了。
她接过来,搁在一旁的石桌上检查,顺道嘱咐薛灵枢。
索性竹青早已分裹清晰,上头也标注了姓名,没有浪费太多的时辰。只是谢琼琚从里头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柄折扇,扇面上是她亲笔所绘的“灵鹊兆喜”图。
“这个是给薛大夫的。”她捧上去,“拙笔一点贺春的心意,薛大夫不要嫌弃。”
“灵鹊兆喜”出自《禽经》。
“鹊”字放在新春即为喜鹊报喜,送给薛灵枢又是赞他医术似扁鹊,加之她那般高深的丹青技艺,实属有心。
薛灵枢喜不自胜,接过翻来覆去地看,当下便搁在手中摇开,自是一股风流意气。
“这是冬日。”皑皑嗤道,“薛大夫也不嫌冷。”
诸人笑过不提。
谢琼琚面上笑意未减,又拿出一物,放在包袱外,如此将包袱系好,捧给薛灵枢。
薛灵枢看她拿出的东西,却是慢慢收了笑靥,一时没有移步,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张口。
到底还是皑皑出声道,“阿母,这个腰封不是你缝给阿翁的吗?您怎么拿出来了?”
“阿母只是练练手艺。”谢琼琚将包裹推上,“冬日白昼短,薛大夫早些上路吧。”
“等等!”皑皑掂足抓过包裹,欲要解开,拿出自己的东西。
她闻贺兰泽要西征,且是在料峭二月,遂用前头剩余的鹿皮给他缝制了一副护膝。
“你作甚?”薛琼琚蹙眉道。
“阿母不送,那我也不送了。”
“为何?”谢琼琚问。
皑皑低着头,片刻道,“您不给阿翁送贺礼,自有不送的理由。我怕就我送了,你会生气伤心。”
顿了顿又道,“阿翁送我们来时,同我说,阿母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一定要和你一心,切莫反着来。”
山风呼啸,谢琼琚一下红了眼眶,鼻尖泛酸。
她蹲下身,将孩子的手从包袱上挪开,握在自己手里,“你送你的,阿母没什么好生气的。他是你阿翁,你为人子,送份新春的贺礼表你孝心,实属正常。”
皑皑展颜,点点头。
薛灵枢终是没再多言,示意小厮接过,拱手离去。
三人站在山门口目送。
许久,谢琼琚扛不住严寒,打了个哆嗦。竹青见状,上来扶她,道是人看不见了,回吧。
谢琼琚含笑颔首。
“皑皑!”两人都已转身,小姑娘却一动未动,谢琼琚回首看她,见她望着远处出神,遂又唤了声。
“阿母!”皑皑追上来。
“翁主看什么呢,这般出神?”竹青搀着谢琼琚,忍不住探过身子问道。
小姑娘默声摇首。
谢琼琚低眸看她,回想孩子眺望远方的神色,只揉了揉她脑袋,未再追问。
*
山间岁月匆匆,确实平静许多。
薛真人鲜少见人,加之谢琼琚的病情薛灵枢已经整理得足够详细,这一个月来联合三馆的医者一起多次探寻方子,根据她的体质,配出了柴胡疏肝散和血府逐疲汤两味药。是目前最能够帮助她解郁安神,养心补气治疗病症的。
她在用到第二个月的时候,稍微有了些起色。
睡眠增多,一夜能安稳睡上两个时辰;心绪也平和许多,二月二山中有小型宴会,她还戴着斗笠和竹青、皑皑一道去逛了小半日。只是后来体力不济,加之头晕目眩,便提早回来。休息了两三日,慢慢也恢复了过来。只是饮食上,依旧没有太好的胃口,用的极少。
皆知欲速则不达,便也不多勉强。
尤其是谢琼琚自己,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前头在千山小楼时,虽然也好过一阵子,看着有恢复的迹象,但多来都是她一口气撑着。
她很是心急,希望自个快点好,不拖他后腿不耽误了他。
却不想薛真人道,“此乃大忌,耗损内里,催生外伤,得不偿失。”
谢琼琚深以为然,只随心生活,尽可能自在安然。偶尔养起精神,便教皑皑读书认字,或者前往佛堂礼佛,让自己平心静气。
薛真人看她有了些起色,遂定下每隔十日把一次平安脉,寻常都在闭关研读医书中,又留两个童子照料谢琼琚。
谢琼琚不甚感激。
转眼已是二月下旬,从冬日连绵至早春的雪终于停下,消融。春风和煦,拂过山岗,吹生柳芽,吹开梨花。阳光点点洒落,明亮又温柔。
近来,谢琼琚的睡眠愈发好了,只是头晕得有些厉害。几次从榻上起身,都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竹青着急担忧。
谢琼琚却安慰她,“且往好处看,我如今睡得也好多了,胸口也不怎么刺疼,有些发晕多来是精神尤虚。待过几日便至十日之期,真人出关了,且不急。”如今她是愈发得平和自然。
“眼下,我们得多费心她。”谢琼琚就着竹青出庭院散步,慢慢走到山门口,看着在山巅眺望远方的小姑娘。
竹青从谢琼琚手中接过披风,给皑皑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