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甚至有一刻,他想她是否恢复了记忆。
他渴望她恢复记忆,那是一个完整的她。
然而却又怕她恢复记忆,怕她再陷噩梦病症缠身,怕她依旧选择独行不要他。
这偷来的五年岁月,让他惶恐又眷恋。
让他不敢问一句,“你是否记起了全部,是否还愿意同行?”
“马上就晚膳了,还不更衣理妆?”他挑来衣衫,与她闲话家常,“今晚可能会晚些,入夜露重,穿这身厚些!”
“长意——”见人久不回应,贺兰泽微提声响。
谢琼琚终于回神,见他手中衣裳,“郎君做主就好!”
“你想什么呢?”贺兰泽拿过她手中茶盏,扶她去妆台坐下。
谢琼琚与镜中人接上眸光,想了想道,“郎君不觉得这并州城被攻占得离谱吗?”
“原是在想这个!”贺兰泽接过竹青奉上的热茶,将位置让给她帮谢琼琚梳妆,自个在一旁坐下,“昨个议论了一日,早早便提到了这点,乃刺史府中被伏了暗子,丁夫人数年前救回的一个婢女,偷盗了部分城防图,分了数份递出去。后来在里通外面的暗子,挟持丁夫人离去前露出了马脚,被捕获。只是逼供未几,就以齿中药服毒自尽了。”
“竟是这么回事!”谢琼琚自个理了理衣衫,嘀咕道,“纵是丁夫人的婢女,也不容易触及丁刺史的卷宗吧。”
她回首看了眼竹青,“你能看到郎君的书文卷宗吗?”
“我连郎君书房也进不去,若要进去还得打着夫人送膳送食的名号!”竹青调笑道。
贺兰泽勾起嘴角,却转瞬放平,起身道,“你是怀疑这刺史府中还有贼人未除?”
“当是无有了。”贺兰泽道,“丁三郎自己梳理过,能接触到他秘宗文书的,如今就那么几个心腹。那婢女既是暗子,想来自有手段。”
贺兰泽想了想道,“眼下关键时刻,战事未平,不过短暂的休整。我再与丁三郎说一声,加强这日晚宴的安全巡查,和膳食酒水,以防万一。”
丁朔闻贺兰泽之言,自不会搪塞,只派人往来巡查,至宴会之上,酒水膳食皆由银针,象牙箸,生人试菜,三道试毒程序,方入诸人口。
因是战后总结,幽州城且出了大力,这日公孙缨亦在席间。
觥筹交错间,皆论公事,不论私情。
然诸人间,尚有情意流转。
特别是吕辞,一边给儿子布菜,哄他用膳,一边抬眸无声观过神色如常的公孙缨,和眉目温和的丁朔。
他虽然没有看谁,只与同僚拱手饮酒,往来互敬,然眼中却泛起细小的温柔光亮,是相伴十年不可得。
今日亮起,却也不是因为她。
也算是为了她。
为了即将与她的和离。
八月二十九,他将她从战场上带回府中的当晚,便和她说明了一切。
往事没有提,只说想和离。
他说,“会保她下半生安稳和荣华,孩子他也不要,不会让他们母子分离。他就要,她交出他妻子的位置即可。”
她坐在床畔,看着熟睡的孩子,片刻颔首应他,“夫妻一场,容妾再做两日丁夫人,好歹过了给太孙殿下的接风宴。”
如此请求,他没有不肯的。
所以,这晚丁朔怀揣着年少初梦,即便不看心爱的姑娘,眼前也全是她一颦一笑。
吕辞给孩子喂完一盏汤,搂了搂他小小的身子,持壶起身,缓步至贺兰泽处,恭敬道,“妾敬殿下一杯酒,谢殿下救命之恩。”
说着,她倒酒于盏,先干为敬。然后拢在袖中的手,再次持壶倒酒,奉给贺兰泽。
这酒敬得说是突兀,却也合理。
并州之危,确实是贺兰泽所解。
但若说竟得自然,又有些唐突。
贺兰泽极少饮酒,在外赴宴更是滴酒不沾,往来诸人皆知。
便是此刻,丁朔为他准备的乃是桃浆。
“殿下不饮酒,辜负丁夫人好意了。”谢琼琚挪身过来,话语中几分疏懒,直白推拒。
她想的并不是这酒敬得自不自然。
而是易地而处,代入对方,她压根不会敬这盏酒。
一人的手足将自个掠了去,一人的夫君把自己救回来,勉强算恩仇相泯。然自己所成长之地,尚且因这人手足尸横遍野。
且不恨她便罢了,怎就还来向她夫君敬酒。
实在大度又委屈了自己。
她并不觉得,吕家女郎是这般明理之人。
“丁夫人,好意我们领了,这酒便不用了。”与其客套推诿,还容她有旁话,谢琼琚这会冷下的面色,直接将酒推到了没法喝的地步。
却到底念着丁三郎,还是给对方留了一分薄面,“妾以茶代酒,受夫人心意。”说着,她将面前茶盏饮干。
敬酒而被如此推拒,唯一保留面子的方式,便是自饮其酒,这本来也是敬酒之道。何论,对方还饮了一盏茶。
奈何,吕辞这会却僵在一处,惶惶方接酒盏,片刻道,“妾不胜酒力,实在不能饮了。还望夫人见谅。”
宴上有片刻的安静。
如此敬酒又拒酒,实在不算好看。
谢琼琚盯她半晌,也未再多言,正欲坐下,耳畔却闻另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既不饮酒,夫人又受其心意。我们自不好再劝,多少话尽在酒中。”丁朔起身解围,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遂同贺兰泽两厢见过,盏底相看。
“师兄!”吕辞须臾间面色煞白,一把上去攥住他手腕,颤颤唤他。
“莫要这般……”丁朔蹙眉低叹,尚且觉得她还不肯放手,便是片刻前敬酒之举,于他眼中,她乃是在为因被动要与他和离而使小性。
他不愿节外生枝,想着再护她一回,全她面子,方为她饮酒。不想却让她平添误会!
“你累了且先回去,如此多人面前……”然,他话说一半,只觉心绞刺痛,一口血直喷出来,人亦委顿下去。
“将这药给贺兰泽用下,把我阿姐带出来,我便给解药救你儿子!”
“最直接的法子,当他毒发,诸人慌乱,你劫持了我阿姊便可。这两人,一人中毒,一人被困,顾忌他两性命,哪怕是众目睽睽下,你也能走出并州城。”
谢琼瑛的话回荡在耳际。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
乱是一样的乱。
可是那对夫妻好好的。
偏她的儿子,她的师兄……
“殿下,殿下!姑娘!”贺兰泽本止住了场上情形,传人急唤医官,将谢琼琚护在了身后,忽闻声响,只蹙眉循声望去。
竟是席宴中将将离席,在偏殿陪皑皑休憩的竹青跌跌撞撞进来,“有人抢走了皑皑,皑皑被抢走了……”
贺兰泽奔出殿下,尚且看见远处屋檐拐角处一片衣角掠过,“关城门,传弓箭手!”
而殿内,吕辞四下扫去,是卫恕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歌谣改编自两汉的《饮马长城窟行》,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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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晋江首发
◎这十年里,唯一的触碰。◎
卫恕是吕辞的贴身侍卫, 功夫了得,身份也特殊。加上熟悉此间地形,又是专门安排好的退路, 是故这会即便贺兰泽虽只是慢了片刻, 道道诏令传下,内城之中尚且还有人能见他点足飞跃的身形,但碍着皑皑在他手,尤其是弓箭和重弩,根本不敢下死手。如此待他奔至外城, 追杀令快不过他的一张熟脸,和手中弯刀,到底还是被他脱身离去。
贺兰泽带人纵马至三重城门口,已经不见身影。
“主上,卫恕受了箭伤,除非有人接应, 否则当是走不远的。属下已经让人按血迹追寻。”这厢回话的是霍律。
此番贺兰泽回来,最先通知的便是留守在辽东郡暗里守护齐桓的霍律和薛灵枢。
当年公孙缨按照贺兰泽所托, 暗里设计过一回欲要带走齐桓。那是延兴二十一年的春日会,八州将领齐聚千山小楼, 商讨二次西征之事。
散会后,贺兰敏带各地内眷前往寺院祈福, 两岁大的齐桓自然不会离身。但总算离开了千山小楼, 是难得的下手机会。
本来公孙缨处乔装成流寇的人手已经抢到孩子, 不想离开寺庙不过两里地,便遇到正从冀州述职回来的霍律。
霍律带着数十暗卫, 转眼夺回孩子。此战中, 孩子虽然无恙, 但总也受了惊吓和皮外伤。
幸得贺兰泽有远见,嘱咐若是带不出孩子,便让公孙缨进言,由在冀州留守的霍律前来守在左右,护他安危。
初时离开,身心都在谢琼琚身上,多少不够周全。回神后,算是他为数不多的补偿吧。
如此,适逢霍律搭救,便也更自然了。公孙缨顺手推舟说了这两句话。贺兰敏觉得甚好,霍律也没有不应的。
至此,齐桓贴身处由薛灵枢照看,暗里有霍律守护,贺兰泽便也心下稍安。
父子一场,他能做的便只有这些。
眼下将将回来,战势紧急,人手召集又需时间,贺兰泽遂传令先召回了这两人。
*
卫恕当然有人接应。
接他的是谢琼瑛的人。
便如上月里,吕辞母子被人劫持,原也是有人安排的。
亦是卫恕。
若非他放水,谁能在他带领的护卫队手下劫走堂堂一州刺史夫人呢!
他并不愿意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