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赵承延“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晚些时候崔文熙过来,原本想同他说回娘家的事情,哪曾想扑了场空。
薛嬷嬷说方才庆王出去了。
崔文熙望着外头暗下来的天色,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薛嬷嬷答道:“不曾。”
崔文熙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再等一会儿。”
她端坐到太师椅上,两手放置于双膝,安静地望着门外,一言不发。
薛嬷嬷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了,“娘子若有吩咐,尽管差使老奴。”
崔文熙“嗯”了一声,看向她道:“嬷嬷年事已高,今日劳累了一天也该歇着了,我就在这儿坐会儿,有芳凌伺候就好。”
薛嬷嬷应了声是,默默地退下。
崔文熙又恢复了方才的沉稳,她就安静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屋檐下的灯笼被一盏盏点亮。
赵承延还没回来。
芳凌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悄然无息地点亮烛火,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从头到尾崔文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像木头那样坐在椅子上,背脊永远都是挺直的,没有任何弯曲。
也不知是在跟自己较劲还是跟庆王较劲,她硬是一动不动等到宵禁鼓声响起。
那六百道鼓声,一声声敲击到她的心上,把仅存的一点幻想敲碎。
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等什么。
在某一瞬间,崔文熙冷不防笑了起来,嘴角浮着嘲弄。
一旁的芳凌揪心道:“娘子,夜深了,且回罢。”
崔文熙“嗯”了一声,伸出手,她上前搀扶。
许是坐得太久,身子都泛酸了,她起身的时候有些虚晃,芳凌连忙扶住。
崔文熙定了定神儿,悄然无息地离去了。
待主仆走后,薛嬷嬷才从角落里出来,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没有说话。
她一生无子,收养了一名孤女养在膝下,叫六月。
小丫头也在府里当差,她才十一岁,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不解问:“郎君离去时曾说过不回来的,阿娘为何不跟娘子说清楚呢?”
薛嬷嬷淡淡道:“做人呐,就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有些事情,莫要非得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说罢看向六月,慈爱道:“你还小,很多道理都看不透,以后就会吃大亏。今日且记住了,勿要学娘子那般拧巴,该忍的时候就得学会忍,若不然,以后的日子过起来可就艰难了。”
六月似懂非懂,“阿娘这话我听不明白。”
薛嬷嬷看着她说道:“听不明白也有听不明白的好处。”又道,“女郎家讨生活到底不容易,得学会弯腰,服软,糊涂一点,才能把日子过得舒坦些,明白吗?”
六月点头。
另一边的崔文熙回到瑶光园洗漱后,一直没有说过话。
芳凌担心她气坏了身子,欲言又止道:“娘子别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若觉得不痛快,骂奴婢几句都好。”
崔文熙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道:“明日回娘家,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莫要像现在这般一脸怨气,知道吗?”
芳凌沉默不语。
崔文熙:“芳凌,我想明白了,就算我退让接受去母留子,我也受不了他去别院儿。我就是个妒妇,你看方才,得知他出去了夜不归宿,我就受不了了。”
“娘子……”
“我很小气的,没法二女共侍一夫,嫌脏。”又道,“你让我忍,可是怀胎十月,还会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事情让我去面对,我却一刻也忍受不了。”
看到她忽然流露出来的情绪,芳凌才深刻地体会到了她的艰难,黯然道:“往后不论遇到什么,奴婢都会一直站在娘子身后。”
崔文熙扭头看向她,“我要离开庆王府,你应该知道,会很艰难。”
芳凌眼神坚定道:“只要是娘子想做的,奴婢绝不会拖后腿。”
崔文熙欣慰道:“庆王不会放我走,崔家也不会放任我和离,并且我还上了皇室宗族的玉牒,若要除名,没那么容易。”
芳凌忧心道:“这场仗,极难打。”
崔文熙:“我不怕,我怕的是为了成全所有人,我得一辈子困在庆王府。”
芳凌知她心意已决,安抚道:“娘子别多想了,天色不早,且早些歇息,若不然明儿回国公府气色不好,叫夫人担忧。”
崔文熙是极其爱美的,害怕留下黑眼圈,当即躺到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赵承延未回来,直接从别院去上值。
崔文熙也没问,经过昨晚的等待后,她似乎彻底对那个男人死心了,早上胃口极好,用了一碗鸡汤馄饨,吃了十多个。
用完早食后,她又沐浴梳洗一番,全身上下都用脂膏润养,确保每一寸肌肤都滑嫩白皙。
没有什么比爱美更重要了,毕竟这副皮囊还得陪伴她数十年呢。
今日回娘家,她特地挑选了时下最流行的石榴裙,搭配白色的花素绫大袖衫,再配上一条石榴色披帛,发髻则选择圆髻。
石榴裙颜色鲜亮抢眼,很是吸睛,颇受京中女郎们的喜爱。
崔文熙也喜欢这种明媚大方的色彩,她的气质温婉端方,且带着闺秀的雍容贵气,完全能压得住石榴红的艳。
素白的大袖衫敛去了裙子的张扬,不至于让她这个妇人显得轻浮。
头上梳的圆髻没用什么繁缛的配饰,只插了两支花钗和一把玉梳栉。
妆容比往日稍下得重些,是艳丽的桃花妆。
颈项上则戴了一串粉珠项链,腕上一只帝王绿翡翠镯,脚上穿的蜀锦绣花鞋,只站在那里,就成了一幅仕女图。
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
芳凌从未怀疑过她的审美与穿搭,赞道:“娘子这身极好看。”
崔文熙站在衣冠镜前打量镜中人,也很满意。
她才二十四的年纪,打小就养尊处优不愁吃穿,也无需为生活操劳,又爱倒腾,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什么。
也或许是她太过老沉稳重,十八岁看起来是这模样,二十四岁了还是这番模样,若是三十四岁还是这模样就更好了。
崔文熙有点自恋,愈发觉得镜中的女郎美得抢眼。
只要一想到往后脱离庆王,抱着自己的嫁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心里头就不由得美滋滋。
二嫁又如何?
无法生育又如何?
她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该吃吃该喝喝,又不是没钱挥霍,当小富婆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跟庆王内耗呢?
想到此,她的背脊不由得挺得更直了。
把从库房里挑选出来的长白山野参和燕窝锦缎等物清点妥当后,府里的丫鬟婆子跟着一同出府前往镇国公府。
宽敞舒适的马车已经在府门等候了,马夫见主仆出来,连忙上前放下杌凳。
芳凌搀扶崔文熙上马车,待她坐好后,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离开庆王府。
镇国公府崔家离庆王府并不远,只有一个坊的距离,这边已经派家奴提前去告知了。
得知自家闺女要回娘家看望二老,国公夫人金氏高兴不已,她体态丰腴,眉间一颗痣,年近半百仍旧不减当年风韵。
镇国公崔平英娶了三房妻妾,正妻金氏生了一子两女,长子和长女都是从她这房出的,对崔文熙很是偏爱。
这不,金氏换了一身黛蓝衣袍,亲自去府门口接迎。
待庆王府马车驶来,国公府的家奴们齐齐跪礼。
马夫勒停马儿,婢女取下杌凳放好。
芳凌打起帘子伸手搀扶,崔文熙搭到她的胳膊上,缓缓下马车。
她是庆王妃,品阶比国公府高,所有人都会同她致礼,包括金氏,哪怕是长辈,都要敬三分。
看到自己的亲人,崔文熙很是高兴,款款走上前搀扶金氏道:“阿娘。”
金氏应了一声,见她仍旧跟以往那般光鲜亮丽,只不过形体稍稍清瘦了些,说道:“我儿清减了些。”
崔文熙笑吟吟道:“我吃得少,怕发胖。”
金氏握住她的手,亲昵道:“女郎家就要丰腴些才好。”
母女二人笑着打趣了两句,相互搀扶着进府。
路上金氏问起女婿庆王,崔文熙答道:“四郎才回京,近些日忙得很,待他忙过这阵子,再来给二老问安。”
金氏拍了拍她的手,轻言细语道:“你夫妻二人分离得有小半年了,不腻歪在一起,还跑回娘家作甚?”
崔文熙笑道:“女儿这不是想阿娘了吗?”
这话把金氏哄得乐呵了,调侃道:“你这张嘴最会哄人了,我啊,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得了你们仨儿,个个都长进,打小就不跟我添麻烦,从未让我操过心。”
听到这话,崔文熙并未说什么,只看着自家老母亲抿嘴笑。
她若同她说起与庆王和离一事,只怕国公府得鸡飞狗跳,全家哭天喊地了。
想到那情形,崔文熙默默地把皮绷紧了些。
第5章 家劝
母女一众人回到金氏的如意堂,崔文熙作为家中长女,行事处处妥帖周到,只要回娘家,总会捎些物什给各房。
另外两房得知她回府,也携弟弟妹妹们过来问安请好。
镇国公崔平英在家中颇有权威,脑子也拎得清,妻是妻,妾是妾,以下犯上是要挨家规规训的,治家严明,故而府里的情形不像其他家那么复杂。
再加之金氏争气,所出的三个子女皆上进,很给崔平英长脸,地位更是无法撼动。
两房妾室那边有五位弟妹,分别是二子三女,只留下一女未曾婚配,其余皆已嫁娶。
崔文熙命芳凌把带来的几匹锦缎分给他们,挑的都是出自织造府的上等锦缎,做几身春装光鲜又靓丽,很得妾室们喜欢。
一家子坐在一起闲话家常,闲聊了许久两房妾室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