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里春深
她犹豫一瞬,终于狠下心,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上他的嘴唇。
肩膀的伤口剧痛,骨头应该是裂了,抬手这一点动作,已经痛得她脸色惨白。
一滴一滴血液慢慢流下,将他的唇染得鲜红。
“沈昼,醒醒……”
男人闭着眼睛,依旧没有反应。
秦双翎给沈昼喂了一点血,忍着额头汗珠,极力支撑着站起来,看向那片林子。她现在必须得找到水源和治伤的草药,光靠她的血,不可能救活沈昼,就算可以,流光了血,她也非得送命不可。
而且,她也需要伤药。
眼前一阵阵的发白,秦双翎心中有莫大的绝望,却只能强忍着咬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朝那片林子走去,方才摔下来时腿也受了伤,走路疼痛,但因着心中实在着急,竟当真让她越走越快。
就在她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嘶哑的声音。
“秦双翎……”
她以为自己昏了头,居然出现幻听,觉得可笑,赶紧用力晃晃脑袋,继续踉跄着往前走。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这回带了滔天的怒火。
“秦,双,翎……”
她终于意识到好像真的有人在和她说话,精神恍惚了一瞬,愣愣转回头。
下一刻,她对上,一双森冷含怒的双眼。
沈昼竟是搀扶着旁边的石头站了起来,他正看着她,脸色苍白得可怕,显然在极力支撑,一双眼睛却涌动着愤怒。
秦双翎震惊过后,心中涌起无法言状的欢喜,想都没想,立即朝他跑回去,就连脚上疼痛都不顾了。
他没死,他醒过来了!
“沈昼……”
可当她回到断裂的大树旁,走到他的面前,却只对上一双失望冰冷的眼睛。
她怔住,慢慢停下脚步。
沈昼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扯出讥讽笑容,缓缓道:“秦双翎,你是觉得我死了,才丢下我自己逃命?”
第58章
他的声音满是讥讽。
秦双翎一愣, 意识到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我没有……我不是要丢下你,我是去给你找水和草药, 我会再回来救你。”
沈昼盯着她,微微眯了下眼,似乎在判断她这话的真假。
“沈昼,你自己想想, 我若要丢下你,为何还要给你喂血。”秦双翎轻声呢喃。
她的脸色苍白, 唇瓣干涸开裂,望着他的眼里却满是喜悦,在逐渐昏暗的山谷风光里,宛如一轮璀璨的月色。
她的的确确,是因为他醒了而高兴。
沈昼动作一顿,他方才醒来时确实感觉到了唇齿间的甜腥, 还以为是自己的血。
原来……是她喂给他的么。
他心中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面上却依旧冷冰冰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给我喂了血, 发现我救不活,就想丢下我自己一个人逃命。”
“沈昼!”秦双翎恼怒地打断了他。
她看着他,哽咽起来:“沈昼,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啊,说话跟刀子似的,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用这种心思揣摩别人?你这人是不是没心肝?”
他正准备反唇相讥。
冷不防胸口一痛, 竟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他到口边的话, 刹那间僵住。
刹那间,清风明月, 山谷树影,一切感官在他面前被放大无数倍。
是秦双翎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扑进了他怀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用力地抱住了他。
然后,她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依靠的倚仗,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感觉太复杂了。
看见沈昼醒来,她就像一个孤身流浪荒漠,看不到希望、惶然恐惧到极致的人,忽然遇见一片绿洲,天地月华清辉,沙柳摇风,倒映出月下粼粼一汪湖水。
那是生机,是救赎,是狂喜之后能亲手触摸到的希望。
沈昼重伤入肺腑,这一下猛撞,几乎让他痛不欲生。
他本应该发怒,可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法生气。
秦双翎哭得实在太孩子气,一点也不像那些仪态甚好的小姐,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嚎啕大哭,哭得浑身发抖。
胸前的衣襟很快被打湿了。
沈昼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好半晌,才道:“秦双翎。”
“别哭了。”
秦双翎终于哭累了,也反应过来自己竟毫无形象地拉着他哭了这样久,脸颊滚烫起来,咬牙退后,离开他的怀里。
“我肩膀疼,而且我是女孩子,我不能哭吗?”
他皱眉,立刻往她肩膀看去,“你……”
秦双翎那侧手已经不能动了,肩膀上的伤口,稍微拉扯一下就剧痛无比,借着月色,沈昼看见她肩膀处的血洞。
也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的状况非常不好。
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你手怎么伤成这样?”
秦双翎看了眼旁边的断树石块,囫囵道:“我撞到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沈昼的变化,尴尬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哭完之后,她忽然后悔了,后悔自己居然没控制住,在沈昼面前情绪崩溃地大哭。
这不是让他抓住把柄了么。
早知道不回来了。
不……她打消这个赌气的念头,又想,其实沈昼醒过来,她真的很高兴,就像槐米生病治好了那样高兴。
不对。
他怎么能跟槐米比呢,她真是摔坏脑子了。
秦双翎心中呸呸两声,赶紧转移注意。
“沈昼,你还能走吗?”她低声道。
她有些担心,他虽然没有像她这样可怕的外伤,可滚下山崖的冲击几乎是他一人扛下,他伤的是内里。
此刻的他,情况比她还要糟糕。
沈昼却是一声不吭,一直盯着她肩膀的伤口,眉头越皱越深,他没回答她,转头朝附近看了一圈。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方向,正巧与她方才去的地方相反。
沈昼示意她跟上,“我们走。”
秦双翎愣住,指着自己方才去的那个方向,“不应该是往那边走吗?那里可以寻到伤药。”
沈昼盯了她一眼,并未说话,秦双翎却感觉到了他无声的鄙视——他在说她蠢。
她有些不悦地撅嘴,“我判断过了,缬草喜湿润,那儿远处有湖和林子,有很大机率找到,你不要小瞧我。”
沈昼却冷冷哼笑,“湖?哪来的湖?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从山崖上掉下来,这儿背风,怎么可能有湖?若当真有湖和林子,这里的地面为何干裂至此?”
秦双翎当即愣住,看着他。
经他这样一提点,她忽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不无道理。
是她不久前被焦急冲昏了头脑,远远地看见那个方向似有林木疏影,才往那儿去了。
山的另一面才是阳面,有阳光和雨水的地方才会养育林木,而这儿面阴,本就不适合植被生长,再加上此处地表干涸,就连断裂在地的树都几被风化,怎可能有林子?
她心中后知后觉,茫然之中,涌起一丝后怕。
还好没有去,若她看见的那些影子,是瘴气迷障呢?那她只可能连命都不剩下了!
“是我莽撞了……”
秦双翎喃喃道,惴惴地低下头。
因为有沈昼在她的身边,她的精神松懈下来,不再紧绷,肩膀的伤口便痛得厉害起来,禁不住无声倒吸一口冷气。
沈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来由的,心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伤口处,此刻月上中天,他终于看清她的伤口,竟是一个黑黢黢的血洞。
她不疼吗?
她竟一句话都不提及她的伤。
发肤受之父母,她又是姑娘家,若是治不好,以后怎么办?
心口没来由的一阵阵锐痛,方才醒来时身上的剧痛,竟在心疼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眉宇皱起,朝她走近,见她退后,低喝一声,“别动!”
他记起身上贴身带着衔青留给他裹伤的纱布,取了出来,撕开两道,替她包裹住手肩处的伤口。
原本秦双翎只呆呆看着他拿出纱布,直到被他用纱布一勒伤口,立刻痛得大叫一声,额头冒了汗,几乎要哭出来,“沈昼!”
他就不能动作轻些,怜香惜玉些吗?
她如此想着,也便脱口而出。
沈昼动作一顿,却只淡淡扫她一眼,道:“痛就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