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里春深
还是被发现了。
她似乎应该很遗憾,可此刻,内心却奇怪地感到释然。
身边,男人盯着她,虽一言未发,可杀意、压迫、如同蝼蚁般要被碾死的感觉如溺毙的海水般淹没了她,几乎让她窒息。
秦如眉知道他动怒了。
和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这次他彻底生气了。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能容忍身边人的背叛。
更遑论,这个人还是日日夜夜同寝共被、诉说心里话的枕边人。
他没当场杀了她就不错了。
“怎么不动手,嗯?”付玉宵森冷的视线攫着她,唇边噙起一丝微笑,“你的刀再快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捅进我的胸膛。”
秦如眉心头怆然,慢慢闭上眼睛。
“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嗯?”他一字一句低沉含笑,听在她的耳里,却如同无形凌迟,刀刀剜下血肉。
“是目睹了七夕晚上的刺杀,被刺激到了记忆,是吗?”
秦如眉再难忍受,身体微微颤着,哽咽起来。
他看见了她的眼泪,却丝毫没有动容,微笑道:“没有解释吗?编得好听点,或者求求我,让我开心了,我可能会对你好一点。我记得你最擅长说谎,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秦如眉沉默片刻,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他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低声道,“秦如眉,不要把我当傻子。”
秦如眉的心慢慢坠入深渊。
原来,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破绽。
他拦下她的离去,将她搂住后亲吻她,最后,沉默地目送她离开,每一步,他都在给她机会。
他抱住她后,她说出门摔了一跤要换衣裳——彼时她衣摆也确实脏了,可这两日并未下雨,那家酒楼道路修缮得很好,压根没有坑洼之地。
他问她牛乳糕味道怎么样,她说挺好的,可他后来吻了她,只尝到了苦涩的茶味,没有任何牛乳的味道。
最后,他目送她离开,在禾谷亲自来请他的时候,他明知要发生什么,却还是来了——
孤身一人来了她屋子。
她一反常态地邀请他,他也如她所愿,同她抵死纠缠,许是心中带了怒火,他今日同她一起时,尤其发了狠地折腾她,像是报复,发泄。
再后来,他听了她的恳求,便没有离开,留下来陪着她休息。
他一直在给她机会。
彼时,他想,若她什么都没有做,安安分分地同他在一起,往后,他再也不会怀疑她。
他心中的芥蒂不会再有,他会待她很好,他这两年攒下的财富足够人花上几百辈子,若他之后不幸败了,会有人将她护送到一个奚承光找不到的地方,她余生无需为钱财发愁,会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若他之后胜了,登上那个位置,他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他曾经答应过她的事情,即便在恨着她时,也从未忘却过。
但是,她对他动手了。
是奚承光让她这么做的吧?
付玉宵抬手掐住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是我对你太好了吗?秦如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别人的付出。”
他嘶哑地笑了一声,神色陡然狠厉,将她拂开。
秦如眉狠狠摔到地上,膝盖擦过地面,顷刻间破了层皮,火辣辣的疼。
她咽下到嘴边的痛吟,垂着眼,余光看见男人大步离开的身影,最后冷冷扔下一句话。
“看着她。没我的命令,谁敢放她出去,提头来见。”
门被轰然关上。
禾谷进了来。方才这陡然变化的局面,让她几乎猝不及防——下午侯爷和姑娘还好好的,现在侯爷怎得如此暴怒?
禾谷惶惶然地奔进来,看见秦如眉孑然一身跪坐在地,吓了一跳,立刻跑过来扶她,“姑娘,你怎么了?”
“侯爷怎么生气了?”禾谷想到方才侯爷离去时的神情,只觉得茫然恐惧,追问道:“姑娘,是不是什么事情误会了?”
秦如眉摇摇头。
禾谷目光下移,看见她泛着青紫的手腕,倒吸一口冷气,“姑娘!”
又看见她擦破的膝盖,禾谷红了眼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怎么会这样?”
“扶我起来。”
禾谷擦擦眼泪,照做了,小心搀扶她起来。秦如眉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些。
秋日的空气沁了丝凉意,夕光流淌进来,映照屋子一地霞光,今日天空万里无云,本该是很好的天气,院子却显出别样的萧索。
她注视着外面,轻声道:“他离开之前,还说了什么吗?”
禾谷哽咽道:“侯爷把院子锁了,说不让人进来,杜黎和其他护卫都撤了出去,只守在院子外面。”
看来付玉宵是要软禁她了。
秦如眉垂眼,唇边扯出一丝笑。
禾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着急劝说道:“姑娘,侯爷不会无缘无故对您发脾气的,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和侯爷解释一下,侯爷不会这样……”
“没什么误会,”她轻声道,“我要杀他,他当然恨我。”
禾谷陡然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什么,姑娘对侯爷动手了吗?
余光扫到墙边的一抹寒光,看过去,只见,角落安安静静躺着一把匕首。
*
此后,付玉宵宛如凭空消失。
一连十几日,他都没再出现过,禾谷去问,麟园的管家只说,侯爷自从那日离开之后,再没回来过麟园。
这十数日,秦如眉能见到的人只有禾谷,她被关在这处小院子里,连院门都走不出一步,更别说离开麟园。
就连麟园那处空旷开阔的后花园里,两棵她亲手种下的槐树,她也见不到。
杜黎也宛如消失,秦如眉猜测,她应该也被付玉宵调走了,毕竟杜黎之前私自带过她出门,有过这种先例,付玉宵不会把杜黎继续留在她身边。
小院子很安静,但秦如眉知道暗处的守卫多了不止一倍。若说之前只是防贼人闯入,那么如今便多了一个原因——还要防她想办法逃走。
禾谷去取饭食的时候,不止一次被出现的暗卫吓到,回来对秦如眉说,秦如眉只笑笑。
何必呢?
派这么多人监视着她。
她又长不出翅膀,有通天的本领能飞出去。
而且,就算她真的跑了,他的权势这样大,兆州遍布他的人,他几乎能轻轻松松把她抓回来。
若是她被对方抓走,不更是遂了他的意——他这样憎恶她,看她落入对方手里备受折磨,应该很开心。
这几日,禾谷对她说,平妲公主有来过两次,她带了东西来探望她,却都被麟园外的人拦下了。
付玉宵不让她出去,也不让别人见她。
对比起禾谷的难过不解,秦如眉却显得很平静。
她照旧吃饭,睡觉,一切都正常进行下去。
她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起床,踮起脚,在小院子里的树下采露珠,禾谷问她做什么,她说,这样的水煮茶味道很好。
没事做的时候,她就扯出草丛里的草和花,坐在门槛边编草环,编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不仅草环,她还编了很多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每当这时候,禾谷坐在旁边擦眼泪,她就把新编的小动物摆在她面前,禾谷哭到一半,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小老虎,呆呆地看她,眼泪都忘记擦了。
偶尔,她会站在围墙下眺望远处,禾谷站在不远处,看见她平静眼眸压着的难过。
之后几日,那只猫儿终于出现了,在寒露的清晨跃上了院子的围墙,歪头看着刚好走出来的秦如眉,喵呜喵呜地叫。
这段时间猫儿一直养在管家那里,吃喝不愁,短短几日,竟圆润了一圈,胖嘟嘟的身体窝在围墙上。
秦如眉走到围墙下,伸手,那猫儿便跳到她怀里,重重的身体压得她痛呼一声,差点没摔倒。最后是禾谷听见动静,吓得飞快跑出来,却看见她抱着猫,费劲地从草丛里坐起来,沾了一身的杂草,吃吃笑个不停。
日子一天天过去,好像一切都回到正轨。
除了付玉宵不在。
——付玉宵再没出现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连管家都没打听到他的消息。
秦如眉试着写了信,想让管家帮忙找人送给何落妹,但是管家拒绝了,摇头说做不到。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不只是她,麟园所有人都出不去。
她和外界的联系全部断开。
这段时间,她体内的毒发作过两次,毒发作时,疼得钻心,只能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禾谷飞奔去找护卫说情,却无果。
——颜舒也消失了。
秦如眉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毒是什么,只知道毒发时心口剧烈疼痛,半个时辰之后,也便慢慢消退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表征。
寒露过后的一个晚上,下了场毛毛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二日起身时,竟感觉冷了不少。
秦如眉身体不好,畏寒,禾谷发觉她夜里手脚冰凉,给她抱来了好几床被子,还暖了手炉。
——好在付玉宵虽然关着她,但日常所需之物没有短缺过,只是比不了从前那般要什么有什么。
寒露过后的第三个早上,与世隔绝已久的麟园,终于来了客人。
她被带出了小院子,来到那个种植有槐花树的空旷园子。这处园子风景甚好,小桥流水,亭子石桌,是待客的绝佳地方。
秦如眉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平妲,一个是祁王。
她带着禾谷到亭子边的时候,平妲正焦躁地在石桌旁边转圈,祁王则坐在石桌旁饮茶,神情也压抑着沉冷。
平妲背手在后,原地跳两下,踹了亭子石柱一脚,又叹口气。站不住似的走来走去,终于,转头时余光一掠,看见了亭子外的秦如眉。
“嫂子!”
平妲眼前一亮,冲下亭子,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