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坊间的姑娘们现在有了更多的书可读,有药娘的书,有女猎户的书,还有女官员破案的——沈落枝喜欢这个,可恨她没学过什么破案的本事,又有些怕尸体,不然也想办法往刑部钻一钻,给自己找个官儿当。
南康王还在想京中的事情,他就不居京城,在京城其实没有多少用得上的人脉,思来想去,只得自己叹一声气,转而出了沈落枝的阁内。
沈落枝还在檐下躺着。
她的阁楼内有一片长廊,长廊灰檐赤柱,地上铺着整洁平齐的青石砖,她躺在千金美人榻上,檐下一片清凉,檐外则有明媚的阳光落在地面上,她爹满怀担忧的走了,她则一个人继续歪在塌上看书。
但实际上,也没多少心思在书上了。
她纤细的指尖将纸页一点点搓出了一个卷儿,心里想的却都是金蛮王。
她怕惊动南康王,所以没有多打听金蛮王的事儿,时雨称病了,她也不好去叨扰,京中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只好安安静静的等着。
但无论如何,这来大奉里要求娶的金蛮王,她一定要去瞧瞧看的。
她不曾与任何人言说过,但她心里有这样一种预感,只要一想到,便会心口滚烫。
——
沈落枝便悠哉的在南康王府上待了几日,旁人避之如蛇蝎的宴会,到了她这里反而有了两分期盼。
她等待的期间,白家公子还给她送了帖子,拐弯抹角的邀约她去参加诗社、听戏之类的,但都被沈落枝给拒了。
等到宴会的那一日,沈落枝也没穿出来什么盛装。
弯月给她挑了一套比较素气的衣服,这是南康王特意交代过的,发鬓间都没坠上什么珍玉珠宝,只用一根银簪给簪上了。
她今日也没描眉画眼,一张脸上连润膏都没涂抹过,这都是南康王叮嘱过的,其实南康王还想叫弯月给沈落枝画的丑一点,比如脸扑黄一些,被沈落枝给拒绝了。
南康王带着她入宫的时候,还一路叮嘱她,不要多看那金蛮王,老老实实做个客人就行,最好一直别抬头,要是可以的话,中途醉酒退下就再好不过了。
总之,要离那金蛮畜生远一点呀!
沈落枝的小脑袋小鸡啄米一样“嗯嗯嗯嗯嗯”的应答着,实际上根本没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她一路数着宫灯,进了宫。
皇宫高大巍峨,金碧辉煌。
大奉历经三代,皇宫也翻修了三遍,占地极广,屋舍万间,若要将整个皇宫走上一遍,起码要花上四日左右的时间,这还不包括入湖。
进宫之前,先要过一道搜身的关卡,由女官与金吾卫共同守在宫门口,搜身是不允许带利器,毒药之类的东西。
原先是没有这一道程序的,最起码上一次来皇宫的时候没有,想来是金蛮王来了之后才有的这道工序。
因为要搜身,所以男女之间需得分开,沈落枝便与南康王分开了,沈落枝与一群花枝招展、豆蔻年华的姑娘们站在了一道,等着被女官检阅。
沈落枝打扮的素气,但是席间也有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姑娘,一张张脸上都被精心描摹成各种模样——沈落枝之前在顺德帝为她办的接风宴上没瞧见过这些人。
沈落枝想,这些姑娘就应该是那些世家们选出来的旁支,打扮的光鲜亮丽,像是一个宝贝一样被捧出来,等着被挑选。
大多数时候,底层人的命运都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沈落枝一样受尽宠爱的姑娘是有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是。
沈落枝捏着手里的团扇,安静地站着。
她听见了后面的姑娘们一些低声的、带着点不安的说话。
“也不知道那金蛮王是什么样的人,听说金蛮人还喝血呢。”
“金蛮人都粗俗,劣质,下等,淫.乱。”
“我听说,金蛮那边,会将没有能力干活的老人和妇女扔进坑里活活烧死,免得他们浪费粮食。”
“金蛮人喜好喝酒,喝完酒就喜欢打架,特别粗俗。”
“如果嫁给这种人,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身后有片刻的寂静。
她们都不想嫁给这种人,但是她们都是因为有机会嫁给这种人,才能站在这里的。
有的时候,人的意愿和人的行为,是两种截然相反的选择。
四周又响起了几声叹息,以及一些惶恐的讨论声,又细又轻的气音一点点冒出来,里面满是她们的不安。
而就在此时,一道不善的声音在沈落枝的身侧响起。
“你便是沈落枝?”
这道声音凶巴巴的,透着一股子来者不善的意味,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四周的人都安静了几分。
沈落枝诧异回头。
她便瞧见了一个金罗衣裳、满身玲琅的姑娘趾高气昂的走了过来,对方一脸凶巴巴的模样,恶狠狠地盯着沈落枝看。
那是个颇有两分凶厉的姑娘,柳叶眉瓜子脸,生的有些许刻薄,一脸高高在上的模样,沈落枝隐约间记起来了,在之前那场宴会上她见过这个姑娘,姓“刘”,旁的不记得了,应当家中是没爵位的,来此宴会,也不必担忧自己被点成公主,所以爱怎么穿怎么穿。
沈落枝不知道她是谁,但那种针锋相对的味道已经飘出来了,所以沈落枝也下意识的挺肩含笑,微微颔首,一脸柔和的道:“小女正是沈落枝,不知姑娘是那家千金,寻小女又有何事?”
她这幅笑眯眯的态度一摆出来,纵然旁人是要来找茬,也莫名显得气软了三分,好似不管做什么都是在胡搅蛮缠一般。
那位刘姑娘试图以自己凶神恶煞的表情将沈落枝恐吓住,但是显然没成功。
而四周的人的目光也让这位刘姑娘有些无地自容。
沈落枝一点都不急,一点都不慌,就显得她很急,很慌,原本到了嘴边的各种挑衅的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她只从嘴边挤出来一句“长得也不过如此”,然后便涨红着脸,转身离开了。
沈落枝从头至尾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到对方走开了之后,便和其余的姑娘们微微行礼,道:“对不住了,惊扰诸位了。”
沈落枝如此有礼有节,与方才那位姑娘十分不同,便有姑娘与她搭话道:“灼华郡主不必在意,刘姑娘一向如此。”
那姑娘似乎深受其害,一副“我有一肚子八卦要说”的表情,但是碍于四周的人太多了,所以只能硬生生的憋回去。
沈落枝便叹气,道:“我与这位姑娘第一次见面,瞧着颇为凶恶,叫人心里害怕。”
沈落枝要与谁打成一片很轻松,三言两语便能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勾到她身上,说上片刻就能叫人与她引以为知己,如沐春风便是在讲与她这样的人交往。
她们在门口等待检阅这一会儿子功夫,沈落枝已经明白那位刘姑娘为什么针对她了。
那位刘姑娘与沈落枝是有些仇怨的,不过这仇怨还真与沈落枝本人没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到白公子身上。
白公子与这位刘姑娘是世家,两家打小就是友邻,这种世家,联姻是最好的,刘姑娘又从小就喜欢白公子,可偏生白公子对她没什么兴趣,反而对只见过几次面的沈落枝念念不忘。
刘姑娘忍不住这口气,便过来找沈落枝,本来是想阴阳怪气酸几句,惹的沈落枝跳脚翻脸,然后再轻飘飘的说上一句“玩笑而已”的,但沈落枝没给她这个机会。
说实在的,刘姑娘这点架势在沈落枝眼里都不够看,张牙舞爪的花猫罢了,爪子都没小狼厉呢,能挠死谁?不过是仗着点家世,耀武扬威的吓唬人罢了,真要是给她点厉害,说不准能把刘姑娘吓哭。
因为刘姑娘突然找茬的缘故,沈落枝跟一群姑娘们便熟悉起来了,待到进殿的时候,这一群姑娘们便簇拥着沈落枝往里面走。
她们虽然只见了沈落枝第一次,但是就是很喜欢这位温柔和善,有理有据,虽然贵为郡主,但从不欺负人的贵女。
群欢殿今日依旧按照之前的座位方式来分,金蛮王和顺德帝还未曾到,其余人便先入殿,男左女右,男子以官职大小来分,女子若是出嫁了,以丈夫官职大小来坐,若是没出嫁,便都混坐。
沈落枝被一大群姑娘簇拥着坐下,四下一望,没瞧见时雨,看来安平郡主是打定了主意装病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躲得过圣上下旨的。
沈落枝的目光在四周绕了一圈后,便落到了自己面前的杯中。
杯中放着清酒,沈落枝端详着酒,有人端详着她。
群欢殿内碧瓦赤柱,柱子上都盘绕着金色的花枝灯,灯上摆着的是盈盈烛火,火光映在人面上,如水波般徜徉,静美的姑娘安静地跪坐在矮桌旁,面上未施粉黛,面颊像是一团羊脂玉一样白,她未曾主动做些什么,但她只要坐在这里,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沈落枝对面的白公子便一直在悄悄地看沈落枝。
坐在沈落枝身后不远处的刘姑娘则愤恨的盯着白公子,偶尔也看一眼沈落枝的背影。
沈落枝心无旁骛,只等着顺德帝与金蛮王到来。
金蛮王到宫内后,一直被顺德帝刘在宫内,还从未露过面呢。
这一等便是两刻钟,不过也正常,那是两位皇帝,就是让他们在这里等上半个晚上,他们也得笑呵呵的等着。
待到顺德帝与金蛮王携手而来的时候,所有人便都站起身来,站至矮桌旁,俯身行稽首礼,待到顺德帝说了起身之后,他们再站起身来,向金蛮王行叉手礼。
他们身为大奉子民,不跪金蛮王,只会行叉手礼。
行叉手礼时,可以抬头瞧一眼那金蛮王。
沈落枝的位置距离门口并不是很近,所以她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视线范围里都是珠光宝翠满头玲琅,和姑娘们的纱衣,只能隐隐瞧见个人的半张侧脸。
她行礼的动作便慢了两分。
所有人的头颅低下去,行叉手礼的时候,沈落枝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绿眼睛。
他们目光相对上的那一刻,像是被搓出来的面,上好的点心师傅将这块时光做的面拉的好长好长,所有人的反应都被放慢了,只有彼此的眼。
有些人吧,就算他现在不在,你也忘不掉,因为你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有一个这样的他了,而他,也迟早会过来找你。
直到身旁的一个姑娘拉了沈落枝一把,沈落枝才匆匆低下头去行礼。
待到顺德帝与金蛮王落座之后,旁边的姑娘才小声问:“你刚才在看什么啊?你认识金蛮王吗?”
沈落枝摇头,温温柔柔的笑:“不认识,第一次见。”
这是他们跨越千山万水,第一次来相见。
别人以为的缘分天成,是他的千里奔波,别人以为的初次相见,是她的念念不忘。
他们相见的时候,暗潮汹涌,但无人可知。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爱恋,是两个人的竭尽全力。
作者有话说:
耶律枭的马:快乐躺平,愉快吃草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出自网络热梗
第56章 折花乐
初次造访
大奉十八年夏, 金蛮王耶律枭初次造访大奉,与顺德帝结下深厚友谊。
史书记载,顺德帝亲自宴请金蛮王, 席间诸多贵女频频献舞,顺德帝还玩儿了一场“折花乐”。
折花乐, 是一个颇有趣的游戏, 就是一群男男女女在花园中乱走,随意折下一种品种的花,待到出了花园后,以花会友,若有人折了同一品种、同一颜色的花, 便会相邀而行, 共赏荷塘月色。
若是有三个人品种, 颜色都相同,那便要进行“抉择”,不管是男选女还是女选男, 都透着一种故作和平但又剑拔弩张的味道。
大奉中颇为流行这种玩儿法,一群适龄的、未成婚的高门子弟,隔着一层窗户纸互相试探,都知道彼此要做什么, 却又不知道能不能与对方一起做, 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选择自己, 这一过程, 光是提起来, 都让这些春心萌动的公子姑娘们心口发紧, 手指出汗。
少年人的悸动, 总是如此简单, 却又牵扯人心。
显然,顺德帝是要以此给金蛮王选上一个和亲的公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