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细
女儿家的帕子,到底还是不能随意赠人的。
何况,她总觉得殿下拿着帕子捻弄的时候,是将那帕子,当成了她。
…
萧弗的位置稍次于老夫人,循的是长幼之序。
园林四周花木锦绣,原本因近了尾声,众人大多搁下了筷箸,融融谈笑着,一时宾主尽欢。
可当那一身蟒袍,自蓊郁的林树间行出,走向左次的案几,突然间就肃静起来,没什么人敢吱声了。
一个个大臣挺着背脊正坐,和上朝似的。
和温慈好客的老夫人不同,摄政王历来是个盱衡厉色的主,平日不苟言笑便罢了,若一个不慎惹了他不快,往后仕途便定会艰难许多了,即便摄政王殿下不发难,可谁都不会想和得罪了摄政王的人扯上关系。
萧弗落座,厨房很快便张罗着送上热过的羹食。
原本这会儿该轮到去上菜的小丫鬟却闹了肚子,一路捂着,皱着脸跑去如厕了。
方才知知不在时,又是教别人顶的班,管事嬷嬷索性就让知知顶上。
知知好容易逃出虎口,又要亲自送上去,只觉老天爷都在戏弄她似的。
席上,老夫人笑着对萧弗嗔怪道:“来的这样晚,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
“有母亲在,已足够宾主尽欢,何须长陵锦上添花?”
老夫人怕他饿了肚子,也不多说,笑道:“快吃罢,多话。”
众人留心听着两人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忍错放。
目光也都倾注于这母子二人之间。
连带着捧着食盘走近的知知,也成了众目所向。
萧弗不动声色,看着知知端着身、抿着唇,规规矩矩地穿过几排案几,将几盘子菜一一在他面前摆好。
她低着杏眼,始终不曾抬眼瞧他,好似有意躲开。
萧弗压低几分声量,故意问:“刚才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说的可有听清?”
知知一听,果然猛地抬头。
她当时急着要走,确然只一股脑应了,根本没来得及分辨他说的是什么,事后回想起来时才反应过来是与她约定了去见她阿爹的时间,才生出了欢喜。
可这样睽睽眼目之下,殿下这般同她说话,岂不是平白教人生了揣测!
害怕若是不作答,他便还会追问,知知只好仰去一点薄绯的脸,用细到只二人可听的嗓音道:“奴婢听见了的,不会迟到。”
说话间她为他斟好了酒。
想到殿下在捎溪楼中已与二表公子饮酌过了,多喝大约是要醉的,知知便只倒了六七分盈樽,便递到了案几上。
萧弗拿案角给每个人都备了的巾子擦了擦手,知知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有水渍,大约就是方才为她穿了鞋之后便去净过手了,想到弱足落入他掌中的样子,脸不争气地更烫了。
因萧弗未再同老夫人闲谈,座中的人便也陆陆续续收回了视线。萧弗擎杯才欲饮,却发觉,有一束目光,始终凝著于此处。
他不无探究地望去,就见一青衫男子,锁眉望来。
只那男子并非看他,视线痴痴落在他身前的小姑娘身上。
萧弗也看了知知一眼。
宴上的每道菜式都经过了大厨精心的设计,或山珍海味,或家常小食,无不色泽鲜美,高低错落地摆在案上,赏心悦目。
但萧弗知道,这些都比不上,他眼前的小姑娘来的活色生香。
怪不得这般招人觊觎。
不过他碰过的东西,向来容不得旁人觊觎,便是看,那也是不该的。萧弗浑身的气场陡然一冷,可窥得几分杀伐凌厉的模样。
知知已上完了第一批馐馔,屈了屈身将要离去,“殿下慢用。”
萧弗此时也恰好认出那男子身边坐着的,即是资政殿大学士程铎,遂也不难推测而知,那人是谁。
不就是她的青梅竹马?
如此看来,是捎溪楼上他二人无缘相会,如今当真一眼也不舍得错失了。
方才他就在想,兰园管事一向不允许底下伺候的人在重大年节宴饮之前进食,知知恐怕至今都还未果腹。
便于那人密密关注着此间动向之时,萧弗拣起一块尚可入眼的糕点。
瞧准了时候,偷放入了离开时恰好从他身侧经过的小姑娘的手心。
然后在那人错愕的目光中,遥遥举杯,温然一笑。
大好日子,杀伐不必,但搓一搓锐气,却是尚可为之。
第22章 有染
知知不知道有人一直看着她,只当殿下又在捉弄她了。
只能飞快拿住,十分心虚地越走越急。
好在殿下塞给她的是她喜欢的枣泥糕,知知从厨房拿了片粽叶裹了,揣在袖兜里,预备上完了菜再吃。
前脚刚跨出门,管事却招呼着她放下食盘:“别忙活了,王爷已走了,宾客们也都快离场了。”
没想到这般省事,知知甜着嗓应了一声,人也瞬时松快了不少。
轮到收拾的是另一拨仆婢,便不关知知的事了。
因着庆节,府里也给仆婢们也准备了比平日更丰富的晚膳,但许是饿过了头,一块枣泥糕进了肚子,知知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便想着等朝露姐姐回来了再一起用也不急。
朝露姐姐今日负责的活计是在门客记录宾客们送来的礼物。
这还是她故意同人换的,知知晓得,她定是要借此机会空出开宴后的时间,好与岭南王世子相会去了。
只是迟迟不见她人回来,知知就候在兰园出口处的廊道上,预备等上一等。
兰园出入只这一道门,怎么也不会同朝露姐姐错过。
宴上,宾客们次第离去。
孟青章犹在为方才看到的一幕失神。
程铎问孟青章:“怎么了,刚才就见你脸色不太好看。”
孟青章摇头,扶着程铎上了马车:“许是学生醒酒的时候吹着风了,您不必担心。”
起先见摄政王给知知塞了什么东西,他还只是疑心。
可之后那样极具挑衅意味的一杯酒,便已坐实了那些不好的猜想。
然而孟青章眼下能做的,就只是回敬这杯酒。举头满饮,绝不逊让。
此之外,甚至连找知知问个明白也无能为力。
他今日来此,本就是全然仰赖师长的青眼,期间托故离席失陪许久,已应愧怍万分,无法抽身再找知知一次。
何况,连他也身不由己,知知不会比他好过。
他若执意问个明白,会否反而伤害到她?
只希望她能再等等,为沈家翻案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当夜,孟青章的屋中,青灯彻夜不灭,翻书声也长宵不绝。
…
晚宴折腾的久,小孩子睡眠又早,老夫人便没让萧别参加,但泽春院住着的几位夫子,是都请到了宴上一块儿聚聚的。
萧弗向兰园外走去,身后便传来女子的声音。
“殿下。”
见萧弗停靴驻足,回头望了过来。那女子加紧了脚步走上前,施了一礼:“殿下也许不认得妾身,妾身是小别的新夫子,名唤钟意娴。”
她自报完家门,萧弗眼中淬厉的冷漠才稍稍缓和了一点,与她点头致意:“钟夫子,小别近日功课可还省心?若有懈怠之处,还望夫子多加规勉。”
原本她身上的脂粉味太重,当着风一靠近,就令萧弗心生嫌厌。如今没斥退她,也不过看在她是位女夫子的面子上。
女子处世不易,他并非不知。能授一门学问,借此立身,是可敬之事。
钟意娴温声答道:“殿下放心,小别聪慧可爱,学什么都很快,妾身哪舍得罚他,能教他的也有限。”
在钟意娴眼里,摄政王殿下竟比她从前远远看着时,还要俊朗,玉质金相,占尽人间风流。因而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声音也不自觉软糯。
萧弗却不认可,“教不可不严,母亲既选了钟夫子为小别之师,夫子放开手脚便是。”
萧弗说话时,钟意娴便这样一直转着头看他。却发觉这位殿下神情始终疏离无澜,对她好似没半分兴趣,她顿时有些慌急。
好在,脑中很快过了个弯,笑着说:“说来惭愧,老夫人让我进府,多半是因着我父亲和姑母的关系。”
“令尊是?”萧弗漫不经心一问。
越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钟意娴就越盼着他知道了她的家世后能对她高看一眼。
她可不是一般的闺秀,便是不论才貌只论家世,她也是为数不多配得上他的人,还与他渊源颇深。
她颇为自矜地道:“家父银青光禄大夫钟晟,姑母便是钟太妃。妾身一直想与殿下道谢,若不是殿下扶持凛儿登基,钟家也没有今天。”
她是钟家女,贵为天子表亲,向来是贵女中的姣姣者。
谁知萧弗意色更冷:“不必。”
萧弗不好相处她一直有所耳闻的,没想到今日眼见,比传闻更甚。莫非是嫌她无端搅扰,心生不悦了?
钟意娴没灰心,解释道:“原本老夫人说会安排我与殿下见上一面,妾身一直翘首以待,可殿下太忙,妾身久不得见,难得今天见着殿下,这才大胆上前与您同行,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嗯,”萧弗仍不为所动,只淡淡应声,甚至更为大步流星地向前。
钟意娴为了维持步态娉婷,追上他之后就一直刻意款摆小步,这便一下子就落后了一截,只能在他身后唤道:“殿下慢些,妾身跟不上你了。”
可萧弗不予理睬,好似谈兴已尽。
钟意娴断不能就这样让萧弗走,她为了进王府花了不少力气,也幸亏从小一笔字就尤其秀正过人,这才多方辗转,得到了让老夫人聘她为夫子的机会。
而进府多日,至今连句话也没和萧弗说上。
好不容易相见,怎么也要在殿下面前留下印象,熟络起来她才好常常与他走动,否则再见都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钟意娴想起他不近女色的传闻,再思及今夜所见,忽有了主意:“殿下等等,妾身有要事要禀告。是关于殿下的那位婢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