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细
从门后探出一张黑黑黄黄的小脸, 门外两人齐齐转头?看去?。
知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装作自然地对顾槐道:“阿槐,你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顾家的一双儿女都比知知小,顾槐虽然今年也?已年满十五, 只比知知小了几个月,可在知知眼里,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所以她就跟着顾婶喊他“阿槐”了。
萧弗听到这称呼, 却是?皱起了眉头?。
前有“顾大哥”, 后有“阿槐”。
可听听,面对他时,她都喊他些什么?
从前只会生分地喊殿下, 如今倒好了,干脆改口?成了公子。
顾槐是?读书人, 和萧弗对谈时也算落落大方?,见到知知,却是?情不自禁脸一红,他举起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些给你,谢谢你上次帮了我娘。”
他这副模样,看的萧弗皱眉皱得更深了,一双眼寒潭似的,又冷又阴沉。
知知却只觉得可爱,杏花见了她也?是?如此,这兄妹两有时候还当真是像。
但她没伸手去?接,只弯了弯眼,笑道:“顾婶都给了我不知多少好东西了,鸡蛋,鸭肉,还有包的水饺。”
若真的要掰扯起来,她从顾婶这里捞的好处还都还不清,哪好意?思再收人家的东西??
顾槐却坚持把那一大串纸包裹往前递,大有她不接下,他的胳膊就不放下了的架势。
“那些不算,那是?我娘谢你的,这是我单独谢你的。”
和他推来推去?两个来回,知知终是?拗不过,只好收下了,才发现顾槐买的竟然都是些糕点。
只是?这么几大包,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是他抄了几日的书才攒够的。
她也?得多做些好吃的给顾家送去。
有时候这样邻里间的互通有无,其实也?会令她觉得慰藉。
虽然一个人住在这空落落的院子里,可这里的乌瓦白墙并不是?冰冷死寂的,无不饱含着融融暖暖的人情。
“那我就先走了。”顾槐有些不舍地道。
知知送了他两步,回头却发现萧弗竟还没走,一双鞋靴就和焊在了她家门口?的地面上似的。只能硬着头皮也问了声:“凌公子,你也?有事么?”
萧弗:“进去说。”
他回答时通身气场压抑,仿佛正忍耐着不悦。
现在才想起他,方?才他就干站在一边,看着她和别人一往一来,相亲相睦。
知知没多犹豫,刚打算拒绝,手臂却被人一下子捉住,往院子里一扯。
而后啪嗒一声,院门被重新关紧了。
她被按在了墙下,顾槐给她的那几包东西本就是用绳子串在一起吊着的,也?早就坠在了地上。
头?顶就是?她家院子外那棵黄了叶子的树伸进来的枝干。时不时就有枯瘪的叶子无力地坠下,就像现今殿下手中的她,毫无扑腾的气力。
自从那日换上了男装,她就再也没有扮起女儿红妆。
为了更好地掩去?容色,脸上本就扑了暗沉的米粉,耷下眉眼的时候,整个人更是?登时显得面如土色,半点神气也没了。
萧弗一见,下意识就放开了手,没再拘扣着她。
知知有些意?外。
但他那么大一个人挡在知知身前,知知刚想旁边挪,他就伸手撑在墙上,又堵死了她逃离的路。
意?思很明显,他可以不掣制着她,但也不打算就此放她走。
果然还是那个殿下。
知知只好靠着墙揉着胳膊看他,重新问了一遍:“凌公子,可是?有什么事么?”
她身后的院墙也有些年头了,在风日里逐渐斑驳,许多地方?都?有些皲裂似的浅痕,如今一抹就掉下许多墙灰来。
萧弗未言,只捻了捻指上的粉屑。垂目时,却是?不动声色地把?因她的疏离产生的失落隐去。
前阵子她还在的时候,连带着他在王府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母亲好几次都?说他有了人样,有了血肉之躯该有的喜怒生机,也?会对人知疼着痒,而不是一架单单为朝堂运作的器械。
但他现在才知,血肉之身,原来就是?如此,轻易就把情绪交付到另一人手里。
如江海上的小舟一苇,翻覆由人,为她喜,亦为她疼,不见时,渴念潜滋暗长,又如同行于沙海之人,思慕一口解厄济困的清泉。
但他不介意?。
他说寻妻而来,从非诳语。
萧弗叹了口气:“方才不是听见了?”
知知别看眼,故作懵然不知:“听见什么?”
萧弗也?不拆穿她,他起先虽不知她就在门边,可那泼泻的水声一响,他就猜到她还没走远。
甚至还能?拟想出她微微惊骇的神?情,还有她那时正在做什么。
想必是在浇花浇菜?
可她既然要装,那他索性就再让她听一次。
萧弗认真望着她道:“我在找我夫人。”
知知半点不想把?自己和这个别扭的称呼划上等号,可眼前的男人,偏要用那样灼烈的目光看着她,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他说的就是?她。
但她是?不会认的。
知知决定干脆就那么一傻到底,顺着答:“那便祝公子早日找到。”
她还是?不给他好脸色,萧弗眼下的心情却慢慢好转了,反正他已经找到她了。
她就在他眼前。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那些没有她踪迹的日夜里,他总觉得哪里空缺了一块,而今终是?填补上了。
他笑了笑:“已经找到了。”
知知见他这般忽而发笑,不知他憋了什么坏,不禁担心?起,殿下可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要真与殿下斗智斗勇,她哪是?对手。
水滟滟的杏眼一闪躲,闷闷问:“那凌公子为何还不走?”
萧弗神?意?自若,横挡在她身侧几寸的一臂仍未收回:“只因我夫人不肯认我,我想知道,如何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凌公子问我可没用。”知知本能?地回驳道。
可也不知是不是灌进了一口挟着尘气的北风,她忽然有些唇舌发涩。
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从没有起心?动意?,又怎么谈得上回心转意。其实她不是?没想过,殿下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
萧弗忽凑身过来,低声道:“问你没用,问谁有用?”
他的气息侵袭而至,知知很快把方才的念头甩了出去?。殿下早就说过的,不是?他的东西?,他不会碰。
那些厮磨,那些缠绵,就连那些美其名?曰的偏疼宠爱,都?不过是他在处置他的所有物。
想必现在想捉她回去——
也?是?一样。
为了不露怯,知知的语气越发硬邦邦的:“我只是一个客居于此的普通百姓,对公子毫不了解,怎知公子该问谁去?”
萧弗反而更温声:“何处不了解,我都?说给你听。”
分明还有几天就到了年节,就算是?这样的江南,檐头?都?早结了白惨惨的冰凌,可知知被他困在这狭仄的一角,这样无赖地故作深情,臊热连着怒火一块儿烧,惹得头?脑都?发懵了。
她不想与他再多纠葛,涨红着脸,不知哪来的勇气,只想快刀斩乱麻:“你出去。”
萧弗这辈子二十余年的光景里还从未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驱赶过,他闻声怔了怔。
但一想到面前的人是她,他又觉得,她如今正是?气头?上,这么对他仿佛也?理所应当?,是?他该的。
萧弗:“好,容我最后再说几句。”
他忽而转头?,深深看了院中拴着的那匹马一眼。
“从京州到吴州,一日断然不够。此行我先骑快马,取道山野之间最?短的捷径。一匹快马至多不过连行五十里就要进食休息,幸好路遥马颓之前,我为撞钟声所引,寻得一处山脚古寺。我问寺中沙弥,状元游街当日可有人借宿寺中,沙弥告诉我,确有一位小公子,且为亲朋供了几盏福灯,再欲详问,沙弥却不愿说其他。”
知知一时间惊愕不已,他果然猜到了她的逃跑路线。
萧弗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道:“后见入吴州地界,逢第一处打渔滩头?,见有渔船泊停,我便想,如果我夫人想要绕开关卡进入瑞嘉县,能?如何走。最?后,我决意弃马登船,改行水路。”
知知胸前不住起伏,脸上的涨红退去?,已没一分?血气。
萧弗克制万分?,才能?不伸出手去?,捧住那张怯怯生怜的脸。
他若伸手,她恐怕只会更气恼。
他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今日并不是我第一次乘舟入瑞嘉县,但直到今日之前,我都?不能?确定,我夫人走的是不是这条路。现在看来,应当?是?未错?”
知知当?初上岸之后,就是在附近找的房子。他既知道她化名?向知,身在瑞嘉县,要找到她的住址易如反掌,从而猜测出她大致上岸的地段也?分?毫不难。
“说完了没有,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小姑娘突然拔高了些声量。
知知是真的惊惶又气愤,他这番话就好像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猜到了、算到了,她跑不掉了。
可才说完她又害怕起来,心?虚地要堕泪。
那可是只手遮天的殿下,她怎么吼了他,她哪来的底气?
好在萧弗却毫无怪罪之意,竟真的回答起了她的问题,“我是?想说,这一路走我夫人走过的路,我一直在想,她那时在想什么,却始终不得其解。”
他无奈站直了身,肃着神?色,正视着她,好似万分郑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并不能?事无不知,知知,若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即便公堂之上断罪判刑,尚且昭示犯人,所犯是哪一条律例。你该告诉我,也?许我就不会再纠缠。”
知知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不信地抬眼:“当?真?”
“假的。”萧弗笑了,他让开几步,不再挡在她身前。
“但我会改。”
第60章 年关
院中, 知知拴在树桩上的那匹爱马突然用前蹄踏了下地面,嘹亮地嘶鸣了一声,是在?催着主人喂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