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台 第14章

作者:昔在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朝堂之上 古代言情

  礼部又奏,“天子威加海内,非壮丽不能显其威,天子大婚,排场自然也不能逊于前朝。”

  萧昱冷笑,如此排场,究竟是为皇后立威?还是为天子立威?

  冷冷反驳道:“朕虽年轻,可窃以为天子威加海内,靠的并非是表面的风光与排场。”

  让礼部退下,再议。

  后来,礼部侍郎的自作主张,被宋太师狠狠训斥一顿,魏云卿还没入宫,就如此张扬,这不是上赶着给她造把柄,让朝臣弹劾吗?

  最终定下,聘后之礼,一如旧典。

  可也因此事,导致天子对魏云卿的印象变差,以至于无牙的谣言一出,天子震怒,还欲悔婚。

  “客儿。”宋逸突然唤了她的小字,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没有情绪,“你想做皇后吗?”

  魏云卿看了他一眼,风将雪吹到她的身上,落了一层白华,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早晚要嫁人的,嫁皇帝还是嫁士族,又有什么两样呢?”

  宋逸站在廊下看着她,突然转身面向廊外的池塘,暮色苍茫,雪色清辉,他伸手,接住了簌簌落雪。

  “池浅难受雪,山冻不流云。野外梅几树,并是白纷纷。”

  魏云卿看着他的背影,廊外小池塘,假山石缝中抽出的几枝梅花,在青年面前迎霜绽放,已被簌簌风雪压了满身。

  云困浅池,颓然不流。

  宋逸最终没有收下她的回礼,嘱咐她——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客儿,你会得到最好的,你也值得最好的。”

第12章 宫宴对

  屋内,炭火静静燃烧,时而发出噼啪哔拨的碎裂声。

  宋朝来端起炉上的水壶,冲泡了新茶,家逢丧事,不得饮酒,除夕之夜,也只能以茶代酒了。

  魏太妃端起茶碗,浅饮,问她,“入宫之事,客儿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她的想法不重要。”宋朝来平静道。

  魏太妃眼神复杂,“可这到底是客儿的终身大事,你都不跟她好好商量商量吗?”

  “她说了,都凭我做主。”宋朝来平静道:“做皇后,还会委屈她不成?多少人想做,还做不成呢。”

  魏太妃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宋朝来自己的女儿,她也不好说什么。

  “姐姐到底想说什么?”宋朝来又给她添上热茶。

  魏太妃一怔,纠结了半晌,才叹道:“妹妹,我说此话,心疼的是你啊!”

  宋朝来眼神一动,略茫然地看着魏太妃。

  魏太妃看着宋朝来,眼前的女子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尚处盛时年华,此时后悔,改嫁不迟。

  魏太妃微微叹了口气,眼梢红了一片,“当初弟弟去世后,宋太师欲将你改嫁,曾派人来问过我的意思,我跟太师说,令爱还年轻,改嫁是应该的,只是感念死去的弟弟,仿若他还在眼前一般。”

  宋朝来一懵,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坚决,竟然真守了一辈子。”魏太妃抹着泪,哽咽道:“我是嫁到了天家,这辈子注定不得自由,可你又无需被这些规矩拘着,何苦守着?”

  同是寡妇,魏太妃自是知道寡妇的日子不好过,她好歹有个儿子依靠,可宋朝来只有一个早晚要嫁到别人家的女儿,她有什么仰仗?

  宋朝来不答,眼泪倔强的在眼圈打转儿。

  “你有没有想过,客儿做了皇后,你就再也没有后路了,你就真的要被困在魏氏一辈子了。”

  魏云卿一旦入宫,她作为皇后之母,便彻底不能离开魏氏了。

  “你可曾后悔?”

  你可曾后悔——

  宋朝来心中一动。

  初见魏绍,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日,年纪轻轻的他,早已名满建安城,得到宋太师赏识,被辟为公府掾。

  魏绍初来公府那一日,细雪初停,地上有薄薄的积雪。

  尚是少女的宋朝来打窗格远远看到他身披鹤氅,慢行于积雪之上。

  在茫茫白雪映衬下,恍若神仙中人。

  她当时就动心了,悄悄告诉母亲,我要嫁给他。

  广平宋氏的嫡长女与巨鹿魏氏的博陵侯,听起来是门当户对,令人艳羡的天作之合,可这婚事却遭到了宋太师夫妇的强烈反对。

  并非魏绍不够出众,反之,他太过出众。

  宋太师欣赏他,唯一的遗憾在于,巨鹿魏氏虽家世显赫,可魏绍却是独子,且父亲早逝,没有近宗的叔伯兄弟,门户孤弱。

  士族门阀政治是靠联姻维系各大家族的利益与稳定,广平宋氏正当权,宋太师更希望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人丁兴旺的士族。

  王夫人反对的理由更简单,魏绍虽才高当世,可观其形貌,居然有羸形,绝非长寿之象。

  人不可以无年,才再高,活不长,也不能出人头地。

  可春心初萌的宋朝来哪儿听得了这些,她认定了魏绍,哭着、闹着,甚至不惜以绝食抗议,逼迫父母,非魏绍不嫁!

  宋太师夫妇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婚事。

  抱着宋朝来兴许能给魏绍生几个儿子,重振魏氏的侥幸,把她许配给了魏绍。

  刚成婚的时候,他们的确甜蜜恩爱的生活了几年,可很快的,母亲的担忧渐渐成真。

  生下女儿后不久,婆母离世,魏绍居丧过哀,身体日渐转差,即便终日调畅,亦不见好转。

  生命的最后几年,在夫妻之事上已经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更遑论让她再有孕。

  二十七岁时,就撒手人寰了。

  她真的如母亲预言的那般,成了寡妇。

  夫妻几年的美好灿烂,终将用余生的孤寂为代价。母亲也曾问她——

  你可曾后悔?

  她不答。

  病弱的魏绍无法在身体上满足她,她也曾空虚,也曾寂寞,也曾失落。

  可就在父母心疼她年轻守寡,想安排她改嫁的时候,她瞬间崩溃。

  年幼的小云卿,穿着男童的衣服,拉着她的衣角不停呜呜哭泣,求她不要走。

  那时的魏云卿还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喜欢把她扮作男孩子,只知道自己扮成男孩子的时候,母亲都会很高兴。

  她只是想用自以为母亲喜欢的模样,去讨母亲的欢心,去挽留她不要离开自己。

  宋朝来抱着魏云卿,无声哭泣,她改嫁了,女儿怎么办?她都没有父亲了,难道还要失去母亲吗?

  她看着酷似丈夫的女儿,就好像魏绍还在她的身边一样。

  已得天上月,何须涧底石?

  魏绍的一切在她的心中萦绕不绝,占据了她身心的每一寸。

  再也没有男人能比得上他。

  “我不后悔。”宋朝来语气平淡,眼神坚决,“我是个没福气的人,我没有儿子,生生断了魏氏这长房的香火。”

  魏太妃怔怔看着她。

  “我的家世,我的骄傲都不允许巨鹿魏氏就这样没落在我的手中,我会替魏绍守住魏氏的一切,我会让魏氏在皇后的光辉下登顶。”

  *

  与此同时的建安宫。

  皇室年关事务繁琐,正月初一天子还要出宫祭太庙,除夕宴结束后,便有部分宗室先行告退离宫。

  萧昱却专程留下了广平王萧澄,命人摆上围棋,兴致昂扬的要与萧澄对弈。

  萧澄是魏国有名的弈棋好手,棋力独步建安。

  而且,他还是准皇后魏云卿的表兄。

  棋盘摆定,萧昱执黑,萧澄执白,齐王于一旁观局。

  萧昱棋力上差萧澄三子左右,过往对弈,开局时萧澄都会让子,可这次萧昱却不想让他让子,想和他对等来下棋。

  黑棋先手,可黑棋落子后,白子却迟迟不动。

  萧澄摇摇头,拒绝道:“恐怕不能这样下。”

  他棋力高于萧昱,不让子的话,萧昱必输无疑,下一局稳赢不输的棋局,便也没有弈棋争锋的乐趣了。

  萧昱微微一笑,不再坚持,欣然接受了让子。

  弈棋之际,萧澄一直颇为忐忑,心知天子留自己对弈之意不在棋,便挑起话题,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着,“怎么不见平原长公主呢?”

  萧昱手指摩挲着棋子,思索着棋局,心不在焉道:“公主有事,今夜不来了。”

  萧澄见天子无意谈论平原长公主,便试探着将话题引到魏云卿身上。

  “臣听闻建安城流言四起,陛下对准皇后似有不满之意?”

  萧昱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落下一子道:“是有这样的情绪,准皇后还是王叔的表妹,未审王叔如何看待此事?”

  萧澄恭谨应答道:“臣不敢妄议准皇后,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朕对准皇后的了解,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能做什么圣断?”

  “魏绍一代名士,神仙中人,宋夫人又是宋太师的女儿,其父母都是这般品貌,女儿又怎么会差呢?”

  萧昱眼神一动,看着萧澄,若有所思道:“王叔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也不曾见过准皇后?”

  萧澄淡定摇头,面不改色道:“小时候是见过,可长大后,舅母重礼,家教严苛,顾忌男女大防,一贯不许准皇后见外男,故臣虽与准皇后是表亲,亦未见过其真容。”

  “是吗?”萧昱手执棋子轻叩棋盘,道:“不知太妃,如何看待准皇后无牙之事?”

  萧澄继续含糊其辞道:“男女有别,母亲从不在臣面前谈论准皇后,故臣亦不知母亲看法。不过宋太师择定的人物,定然是完美无缺的。”

  “不过是宋太师一面之辞罢了,又没有人见过准皇后,他说准皇后完整无缺,谁还敢说不吗?不过是想哄骗朕乖乖迎娶魏氏罢了。”

  萧澄正色道:“宋太师固然位高权重,却也不敢欺君。若是送个有问题的女子做皇后,朝臣也会参他个欺君之罪,宋太师不会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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