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台 第60章

作者:昔在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朝堂之上 古代言情

  世?家重家风,传家学,书法乃宋氏家学,建安一绝。

  宋太?师热衷书画,闲时更是以此修身养性,怡养性情,亦极其注重培养家族子弟书画,故而宋氏子弟个个能书善画。

  魏云卿自幼养于宋氏,深得宋太?师宠爱,一手好书更是由宋太师亲授。

  宋朝来一进来,就气鼓鼓坐到了案边的榻上,闷声不言。

  宋太?师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笑言道:“朝朝,怎么了?刚刚是又跟姨娘吵架了?”

  宋朝来不满道:“父亲也忒惯着江氏了一点儿,她一个贱妾,瞧瞧那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朝廷明令规定步摇、蔽髻这些都?是禁物,非命妇不得使用,她一个贱妾,她配吗?我母亲都没她这般张扬!”

  宋太?师呵呵一笑,安抚道:“女人不就是爱美吗?她小门小户,哪懂这些?左右她一个妾室,又不出门交际,在家里招摇招摇罢了,她要是敢戴出去,父亲肯定会罚她的,乖女,不气。”

  看宋朝来怒容不减,又好声好气道:“乖女,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跟父亲说说?”

  宋朝来赌气道:“还不是因为?父亲,你说你这出的什么昏招,搞得陛下和皇后到现在还在置气,如今都?庙见了,还不圆房,这里里外外的议论,都?能把人给淹死了。”

  帝后年轻,少年心性,年轻人天真浪漫的,互有好感?,相处和谐,自然就会水到渠成?,宋太师偏偏搞这么一出,实是弄巧成?拙。

  宋太?师漫不经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不想让陛下纳妃,我才不得不让太?医搞了个这样的借口,不然的话,难堵朝廷世家之口。”

  宋朝来蹙眉道:“可结果呢?父亲搞这一出,反倒是让自己遭了一通弹劾。”

  宋太?师哈哈一笑,拿书卷轻敲了一下女儿的头,不以为?意,“朝朝,士族的规则就是如此,你想要在这边拿一些好处,势必是要在另一边付出一些代价,想想当初为?了皇后位,我们给薛氏、给皇室让了多少好处?”

  宋朝来侧开头,闭口不言。

  宋太?师把书卷放在案上,铺开了纸,“如今,虽有一些折损,可我们让陛下专宠皇后目的,不是也?达到了?”

  而且,也?没有宫人敢擅自接近天子了。

  宋朝来给他研着墨,“话虽是不假,可这不是也?让帝后的感情出现隔阂了吗?”

  “帝后的感?情不重要,皇后早日诞下子嗣才最重要。”宋太?师提笔蘸墨,意味深长道:“皇后先前就是被陛下的宠爱蒙了眼,这也?刚好让皇后清醒几分,看清自己的处境,早早成?长,都?做皇后了,哪儿还能揣着小女儿怀春的心思?”

  宋朝来无语,“皇后年轻,她和陛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时间来学习如何母仪天下,父亲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宫里人心险恶,多少人觊觎着爬龙床呢,若不是我这一手,早早断了宫人的念想,日后有的皇后受委屈。”宋太师落笔成书,“我担下这恶名,也?是为?了皇后的长远,皇后早早诞下龙嗣,是为?了宋氏的长远。”

  宋朝来不满道:“可是陛下和皇后现在闹成这样,这宫里宫外都?在流传帝后不合的流言了,还诞什么龙嗣?”

  “小孩子嘛。”宋太?师搁笔,满意的看着刚刚书写的几个大字,安抚道:“年轻人怎么会不拌个嘴,闹个别扭什么的?陛下虽是天子,可到底年轻,少年心性,等他想通了,自然会跟皇后圆房,过几天就没事了,乖女,不担心。”

  宋朝来担忧道:“那陛下要是想不通呢?”

  “怎会想不通?”宋太?师意味深长道:“陛下自幼便有人君之量,必然会想通。”

  宋朝来沉默着,脸色阴晴不定。

  宋太师悄悄观察着她的脸色,无奈摇摇头,拿起刚刚写好的字扬了扬,风干着,“朝朝,你别急,这几日,你进宫去劝一劝皇后,让皇后主动一些,她一直这样跟陛下僵持,会把陛下的耐心耗尽的。”

  宋太?师妻妾成?群,男人女人那点儿心思都清楚。女人使个小性子,一开始哄着那是情趣,若是一直倔着,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宋朝来匪夷所思,“让,让皇后主动?”

  让她冰清玉洁,皎若云月,高不可攀的女儿,去做那些狐媚之举?

  “帝后之间总要有人先打破僵局的。”宋太?师将字递给宋朝来,提醒道:“何况,这也?是为?了让皇后尽快诞下子嗣。”

  毕竟,这也是宋氏捧魏云卿做皇后,最重要的目的。

  宋朝来接过字,看着宋太师所书“关雎”二字,眼神一动。

  *

  今年的黄梅雨季来的似乎早了些,接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难得见了些光,不过听宫人的说法,这雨还要再下上一段时日,才会真正放晴。

  梅雨梅雨,也是梅子熟了的季节。

  一大早,魏云卿就换上了轻简的衣裳,松松散散绾了个发髻,踩着一双漆画木屐,挎着小竹篮就离开了显阳殿。

  华林园有一处梅园,如今梅子已然成?熟。

  宫里的花果都是禁止随意采摘的,容贞她们闲话之际,说想去华林园偷梅子吃,无意间被魏云卿听到了,看着今日天晴,就留下徐令光看殿,带上容贞她们几个小丫头去了华林园摘梅子。

  艳阳高照,树上残留的雨水,被阳光照的明?亮光灿,一滴剔透的雨水沿着叶子滴落,落在了魏云卿手背上。

  魏云卿站在梅树下,手背上已经被枝上残雨打湿了一片,她仰头摘着梅子,边摘边道:“我父亲生前喜爱梅花,在家中院子种了几十棵梅树,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棵闹过虫害的梅树,突然又活了过来,结了好多花苞,当时我就知道,一定是父亲来看我了。”

  容贞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连点头道:“魏侯也想看着皇后出嫁呢。”

  魏云卿将摘下的梅子丢到篮子里,眼皮一低,勉强一笑。

  “这梅树全身都?是宝,梅花可做香料,叶根和种仁可入药,梅子可盐渍、可干制,还能熏制成乌梅入药。”

  魏云卿一路自顾自说着,宫人们都?默默跟随,不时点头附和。

  猝不及防间,一只手拉住了容贞,容贞吓了一跳,还没喊出来,已经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梁时拖着容贞,示意宫人们噤声,宫人们这才看到一旁的萧昱,个个吓得面如死灰,梁时拉走容贞,众人悄悄退去。

  魏云卿恍然不觉身后之事,依然自顾自的走,自顾自的说。

  “雨后的青梅最是新鲜,生津止渴,今日摘了这么多,回去腌制起来,便够今年夏天吃了。”

  萧昱默默跟在她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着她一边摘梅子,一边道:“这青梅腌过后的味道虽是可口,可还未腌制的时候,却?是又酸又涩。”

  说完,魏云卿还把刚摘下的青梅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瞬间,被酸的“哎呀”一声后吐了出来。

  “果然不能贪吃啊。”魏云卿感?叹着,随后又摘下一颗,笑着转身递给容贞道:“你也尝一尝。”

  当看清身后人是萧昱的时候,魏云卿脸上的笑僵硬了起来,手也?僵在了空中。

  萧昱拿过梅子,咬了一口,脸也跟着皱了起来,“嗯,确实又酸又涩。”

  “陛下……”

  “你走路,都不会回头看吗?”萧昱道。

  魏云卿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气氛沉默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见,风卷起魏云卿轻薄的衣裙,随意绾起的发丝也?迎风飘舞。

  魏云卿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萧昱看着她,如过往一般伸手帮她摘掉了发髻上不慎落上的叶子。

  魏云卿心中一动,抬头看向?萧昱,萧昱也垂眸看着魏云卿。

  视线交会时,二人俱是一怔。

  魏云卿忽然避开了眼,转身准备离去,萧昱把她拉到自己怀里,魏云卿手臂上的竹篮掉落,梅子洒了一地,在二人脚下滚动着。

  “陛下。”

  “别动。”

  萧昱捧起她的手,她的指尖凉凉的,还沾着初夏的清雨,手心那一日摔倒划破的伤口,已然痊愈,只留下淡淡的粉色痕迹。

  天子把嘴唇凑近那痕迹,轻轻吻着。在朝堂上的他,端严渊默,湛若神君,此刻,则是皇后最虔诚的信徒。

  手心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天子的呼吸萦绕在她的手心,魏云卿微微颤抖着,冷漠看着他,突然开口,“你这又是要做给谁看?”

  萧昱呼吸一滞,手上动作僵住,诧异抬头。

  魏云卿面无表情,抽回自己的手,蹲下身子拾起竹筐,捡着梅子,“我不是陛下的宠物。”

  “卿卿。”萧昱跟在她身边,帮她捡着梅子,塞进她的手里,“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

  魏云卿避开他的手,不以为?意道:“陛下不用再虚情假意的对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你不必再对我做如此姿态。以后,我做我的皇后,你做你的皇帝,我们两?不相干。”

  “你不是说了我们是夫妻一体,怎么会两?不相干?”萧昱不可思议。

  “是,我以为我们是夫妻。”魏云卿捡完梅子,起身,自嘲一笑,“可陛下心里呢?你只当我们是帝后,是君臣。”

  “卿卿——”

  魏云卿不听他解释,打?断他,自顾自说着,“因为?你是天子,是君主,所以你要永远高高在上,得到所有人的仰望。我曾经那样真心的仰慕着你,用心经营着我们的关系,可你呢?你在践踏我的真心,可凭什么每次都要我低头?”

  一连串的质问,问的萧昱理屈词穷。

  魏云卿挎着竹筐,转身离去,“是我天真了,我们永远不可能是普通夫妻,我帮陛下纳妃,陛下想宠哪个就宠哪个,不用天天费心劳力的对着我,我做我的摆设,你宠你的后宫。”

  她怎么老提纳妃?

  萧昱蹙眉,拉住她耐心道:“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你不要转移矛盾到其他事情上。”

  “帝后之间,没有私事,都?是国事。”

  萧昱噎住,哑口无言。

  片刻后,深沉叹息,“卿卿,这不是帝后的问题,这就是我和你的事。”

  魏云卿置若罔闻,甩开他的手,“我帮陛下纳妃,陛下想要什么样子的女人都?会有,她们都会比我听话、比我乖,比我会取悦陛下。”

  萧昱被她呛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过来是准备给她说什么了,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她就不停的提纳妃、纳妃,她怎么满脑子就记着这事儿呢?她就不想想他们之间的事情吗?

  “你怎么总提纳妃的事呢?哪儿还有人会比你漂亮?比你可爱?我宠你都?宠不够,哪儿还有空纳别人?”

  魏云卿神情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萧昱,忽然想起二人过往的每次亲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

  “你是图我的美色。”

第47章 质问

  风吹起一片落叶, 卷着它打了个圈,在二人之间飘动、落地。

  ——图她的美色。

  萧昱如同石化般站着,无法反驳,不能作答。

  魏云卿拂袖转身, 脸色难平。

  她突然又想起齐王染病那一夜, 萧昱送她回到显阳殿后,她问他想不想看看她的牙?

  他抱着她, 在显阳殿的香榻上, 在暖风中, 终于得偿所愿,亲着她、数着牙。

  可是他却不告诉魏云卿, 她的牙,究竟有?多?少?

  那一夜, 她真的太好奇了。

  她问他——

  “陛下,数清了吗?”

  “乖,张嘴, 快数好了。”他涩着声音, 语气带着卑微的乞求,给了她一个含糊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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