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173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青衣老者拍了下手,脸上荡漾开一个笑容,大笑道:“做。这么划算的生意,怎能不做?你先随我进城吧,明日我就将粮食给你们送去。以后每月运一次,直到明年的秋收。至于人手,我实在借不了你。我映蔚虽什么都讲公平买卖,可性命攸关的大事,从不以此谋利。大多高手都聚集在都城,你只能回京城去找。我顶多借你一些能做事的青壮劳力。”

  他站起身,朝着小童一招手,走在前面领路。

  等倾风从映蔚返道,已是三日过后。

  本以为能看见城中百姓喜出望外的脸,岂料回到城中,最先看见的一片漆黑的焦土。

  一群形销骨立的灾民带着沧桑倦容,蹲守在官道中间,手中捧着个陶碗,珍惜地小口喝粥。

  因有了粮食,屋舍被烧的百姓也不见原先的恐慌,只是眉宇间的疲惫消抹不去。

  众人见她出现,纷纷起身朝她鞠躬。

  倾风抬手一压,示意众人自便,看了一圈,发现白重景半躺在人群中间的一辆牛车上,坏里抱着把宽刀,脸上全是熏黑的污渍,睡梦中眉头紧皱,睡得极不安稳。

  倾风上前拍了拍了他的肩膀,白重景猛然惊醒,还没睁眼,已率先抽出长刀,好在被倾风及时按了回去。

  “陈倾风!”

  白重景可算清醒过来,见到她先是兴奋,再是深自内疚,有点不敢看她的脸,低着头嚅嗫道:“陈倾风,我没看好。你前脚刚走,就有人进城来放了把火。虽然及时扑灭,可来人手脚利落,三五成群,我根本拦不住,也打不过。之后每天晚上,他们都要潜入城中四处点火。还烧死了一个人。直到映蔚的人送粮食过来,帮忙守了几晚,才安宁一些。可不能总是如此。昨晚他们又来了。”

  倾风阴沉问道:“谁?”

  白重景摇头,还没说话,倾风又自己答道:“我得罪过,又那么无聊的,只有都城的那帮毛头小子。看来是没将我的话放在眼里。”

  白重景揉了揉脸,从牛车上跳下来。因数日熬夜,脚步有点虚浮。

  他拽着倾风到无人的角落,紧抿着唇角无助道:“怎么办啊倾风?哪有千日防贼的?粮食送到后我更不敢睡了,但这不是长久之法。城里原先的那些百姓认为是我们招来的灾祸,现下与我们很不对付,要求分我们的米……他们若是生活不下去,好好来说,我也不是不能给,可他们骂得实在太难听,我就不乐意了……可是这火,又确实跟我们有关系……”

  他纠结得很,将自己的头发挠成了杂乱的鸡窝。本就不大聪明的脑子思考了一顿后,更加糊涂了,最后只能一脸无措地看着倾风,等她决断。

  倾风平静说了句:“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回来了,他们不敢再来。”

  白重景犹自不放心,被倾风踹了一脚,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倾风坐到牛车上,解下身后的长剑放到一旁。不舍昼夜的赶路,让她也有些心力交瘁,靠着身后的米袋正打算休息片刻,一孩子怯生生地给她端来一碗粥。

  映蔚虽然运来了几袋粮食,可众人刚经历过饥荒,不舍得多吃。

  第一天忍不住煮了锅粥,却是依靠不停加水,让每个人多喝几碗米汤解解馋。今日倾风回来,才从锅底捞出浓稠的一碗,送了过来。

  倾风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小童受宠若惊地笑了一下,缩着脖子,小跑了回去。

  一顿饭还没吃完,白重景说的闹事的人又赶了过来。

  灾民们如临大敌,将小孩儿们都推去身后,其余人围挡在牛车前面。

  两波人直接在街上起了冲突,互相推攘着叫骂,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词接连地往外蹦,不带停歇。

  “天爷啊!你们烧了我们的房子,竟连点米都不肯赔!是从哪个狗肚子里钻出来的小贱人,给我滚出去!”

  “谁烧你们的房子找谁去!前几日你们的火还是我们帮忙灭的,转眼就不认人了啊?!”

  “因你们起得火,你们自己灭了,我们还得感念你的恩情?我呸!好大的脸面!”

  “话可不能这么说!几位恩公刚进城时,你们可是跑得殷勤,求着先生庇佑!结果着火的几日,你们连门都没出,更别说帮着出力!”

  对面几人唾沫星子横飞,吵架时手也不空闲,指着对方的鼻头大肆辱骂道:“谁晓得你们是群命带灾荒的丧门星?这日子本就过得艰难,你们还引来一群贼人,哪里还有脸皮躲在城里,我要是你们,有点良心的,早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倾风淡淡说了一句:“行了。”

  小孩儿跟着激动嚷嚷,为她传话:

  “先生说行了!”

  “女侠说别吵!”

  灾民们委屈收声,回头望向倾风。对面的百姓自以为大获全胜,得意挺胸,朝他们这边“啐”了两口。

  倾风挥挥手,示意拦路的众人退下,用长剑敲了敲牛车的木板,在对面的青年想要上前时候,抬剑平指,唇角笑意发凉道:“帮着一块做事、开地的,我能分你们一口饭吃。纠集了再多人来这里讨要,我都只当是趁火打劫的匪徒。这年头米不比黄金便宜,凭你们,从别处买不到粮食。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收起你们的盘算,在我这里行不通。”

  说完又朝自己这边的人道:“我叫你们守规矩,是同自己人守规矩,对于一帮胡搅蛮缠的劫匪,乱棍打走便是。真当我是什么没脾气的泥人,随意揉捏吗?记住了,道理之外,还有拳头。”

  对面为首的青年满脸横肉,肖似街头的破皮无赖,手中提着把油腻的砍刀,眼中凶光毕露,就要开口。

  倾风朝前方小童伸出手,说:“给我块石头。”

  当即有几枚石子飞速放到她手心。

  还有个光头小子卯着劲,直接搬起一块有自己脑袋大的白石,吭哧吭哧地给她运来。

  倾风伸出一指点在他额头,将他推开,说:“这个就不用了。”

  她手中抛着石子,皮笑肉不笑地冲前面道:“想好了再说话,别脏了我的耳朵。”

  壮汉被她眼神一刺,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原来想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倾风眸色晦暗,微微抬起下巴,冷笑着道:“我不知道他们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叫你们帮着闹事,但是别拿我当傻子。留你们几分薄面,不拆穿,是因为觉得凡事刨根问底很没意思,给你们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大家还有和乐日子过。可我耐心委实有限,若是你们目光如此短浅,或是干脆瞎了眼,非要贪便宜,站错边的,那我也不必客气了。”

  一群人被倾风那波澜不惊的深沉震住,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生人难近的狠厉,气焰陡然消减下去,互相对视几眼后,开始窃窃私语。

  倾风不耐烦地一挥手:“还不滚,就给我打。”

  众人当即乖顺地抄起家伙,有什么拿什么,连锅碗也举了起来。

  对面人见他们气势汹汹,这才灰头土脸地走了。

  待人影远去,灾民们松了口气,无力地对倾风道:“还好有姑娘在。”

  倾风摇头道:“这事没完。总有人嫌活腻了,不肯安生。”

  倾风不由想到禄折冲,他当年在妖境,应当是走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道。

  他有制活尸傀儡的妖术,或许会一直留在都城,从内部徐徐攻克。

  可这世道人欲横流、巢焚原燎,滥官当道、污吏专权。要扒开灰,低下头,一寸寸去找,才能挑拣出几分好来。

  禄折冲一个身世漂泊的异乡少年,寡助之至,没有她的剑术,能熬过那段岌岌危乎的苦痛岁月,在短短几十年内,撼动王庭、整饬乱象、复兴礼乐、饱食暖衣,确实是有叫人钦佩的真本事。

  倾风没有他的雷霆手段,也不可能同他一样,自伐证道……

  倾风想到这里自嘲一笑,将诸多不着边际的联想压到脑后。

  禄折冲是禄折冲。

  陈倾风是陈倾风。

  禄折冲有自己能走的路。她也有自己才能走的路。否则岂不是自认矮他一头?

  作者有话说:

  顶的是自己的皮,不过是相同的困境和人物关系。等于把禄折冲一键替换成倾风,造出来的一个试炼局。

  要了老命,细纲那么短,写起来怎么会那么长【痛哭跪地】

第196章 千峰似剑

  (那些辗转途径过的凄凉地,善恶不拘的流离客)

  有时倾风也会迟疑, 那些辗转途径过的凄凉地,善恶不拘的流离客,究竟是人心确实如此, 还是山河剑这场历练故意想要坏她本心。

  见过这形形色色的众生,倾风自然也是心有怨悱,鄙弃世俗的。

  胸中的秤杆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不平事,交织着愤怒与悲哀。有时见大道如此凄惨,可人心依旧涣散,省不去尔虞我诈, 改不了贪婪庸鄙,也想撒手不管,或是一剑了事。

  可最后到底是压住了。

  因为她手中有剑,而他们没有。

  她可以图个畅快,辞行而去浪荡天涯,舍得一身清净无尘。他们只能枯坐于原地,悄然等死,连怨天尤人都缺口心气。

  天道不仁、世道不公。她立于山巅,目视青天明日, 如何能去苛责山石滚滚下苟延残喘的蝼蚁也要处处与人为善?

  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有些驱之不散的苍蝇,非要找死, 她也是乐得成全的。

  依北城中扛得住两下打的,只有倾风与白重景。

  白重景为了守那两车粮食, 已经数日未眠, 倾风回来之后, 才好不容易得以歇息片刻。灾民们也松下紧绷的神经, 出门去开荒。

  可不到一日, 城外又出了事情。出去打理荒芜田地的青壮, 俱被几名小妖围攻折断了一只手。对方放言,倾风不自缚请罪,往后众人永无宁日。

  粮草尚且珍贵,何况药材?断过的骨头,接不好,长歪后就直接成了废人。

  白重景领着伤员徒步去往映蔚求助,寻到一个大夫,当了父亲留下的最后的遗物,才帮众人接好断臂。

  待他回来,倾风提着长剑,沿着足迹在城外追踪了一日夜,终于在河边逮到一名小妖。

  倾风发出信号,等着白重景找来,准备当着他面处置这个匪贼。

  河中水流潺潺,清澈见底,白石累累。

  倾风坐在湿润氤氲的岸边,长剑摆在地上,任由白重景将已被打断手脚的小妖又从头到尾绑了一圈,在地上挑拣着圆润的石头。

  白重景气急败坏,很想对着那小妖拳打脚踢一顿以作泄愤。

  他们数百人走过漫漫长沙,趟过浩荡急浪,早已远离都城,招惹不到那些高座堂上的贵人,缘何要如此阴毒,连一帮无辜黎庶也一并赶尽杀绝?

  白重景踹了他两脚,得了对方狞笑的一句:“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我与那帮为了一口吃食可以易子而食的‘无辜’百姓并无不同。甚至比他们要高尚许多,起码坚守虎毒不死子,赚自己的本事钱。你为了护着他们,拿我泄愤,说到底不过是所求不同,何必挂着满嘴的仁义道德?我听了恶心!”

  白重景被他噎得无言,想反驳,可一时理不清头绪,嘴笨得不知该从哪一条开始说起。

  倾风抬起头,扔了刚捡好的石头,拍去手中泥沙,说道:“我有些好奇,你的主子眼高于顶,或许会觉得我没有众人传言中的那么厉害。可你这样的小妖,该自知打不过我,难道觉得我这人过于良善,侥幸在我这里惹事生非,还可以保得全身而退?”

  小妖转向倾风,恶狠狠地道:“恩怨有头。是你先在都城虐杀我族大妖!”

  倾风直指上空,说道:“是啊。恩怨有头。我杀他,是因为觉得他该死,所以我径去杀他,没拿他底下的人作要挟。我这人很讲原则的,一贯从大的杀起,以免后头来寻仇的人没完没了。可你只敢欺负比自己小的,就很没意思了。”

  小妖冷笑道:“莫说废话,今日落在你手里,我自认倒霉。你若想离间,不如早点闭上嘴,还能省些口水。你们这样的贱民,也敢以下犯上,甚至抢占一地自立为王,我主不过是使计驱散,已是极大慈悲!”

  倾风听着不耐烦,打断了他问:“你其余的兄弟呢?你说出他们的位置,我绕你不死。”

  小妖怒斥道:“滚!”

  倾风笑着鼓掌道:“听起来真是豪情义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腔侠肝义胆,死而无愧了?实在是无耻得荒唐。”

  倾风朝他走近,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线平缓道:“你今日若是来杀我的,我会敬你三分,江湖人出门在外,各凭本事,生死由命,无所怨咎。可他们不是。他们只是连活命都要苦苦哀求上苍垂怜的小民而已。我从没见过哪个英雄,是因为一脚可以踩死一窝蚂蚁而成就贤名的,只听闻过圣贤人舍身成仁,教化万众,济弱扶倾而传扬后世。所以我瞧不起你。你这样没用的废物,手中执刀,也不敢抬头去看更高处,只摇着尾巴做别人忠诚的狗,四处撕咬过路的人,也好意思摆出这张视死如归的脸?”

  倾风抓着的头发往地上重重撞去,直将他撞得头破血流。再看他那张血迹斑斑的脸,觉得顺眼多了。

  她松开手指,捏了捏关节,仁慈地道:“我这人好说话,还是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肯留在我依北踏实做事,我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都算是你的功德。”

  小妖抖动着肩膀,发出一声冷笑。昂起头颅朝倾风啐了一口,颤声道:“不必你假仁假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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