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83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窗户大开,墙上的两条影子在颤动的火焰中不住摇摆。

  倾风手指在桌上来回敲动,停住的时候,二人异口同声道:

  “师父,我想去妖境。”

  “你要不要去妖境?”

  陈冀闻言愣了一下,今日的反应显得尤为迟钝,倾风已笑出声来:“我们师徒二人真是心有灵犀,那还有什么问题?”

  陈冀没让她蒙混过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暂时压一压,搜罗出一把理智,问:“你为什么忽然想去妖境?”

  “也不是一定要去妖境,只是我盘算了下,觉得答应纪钦明的买卖不亏,姑且看看他要引的是什么品种的毒蛇。打得过我就顺道杀两个,打不过再随他们去妖境。何况,我总不能永远龟缩在京城不出门,他们如果真要杀我,哪里能防得住?答应纪钦明,起码还占个主动。”倾风笑道,“师父,我这把剑离了您是利是锈,正好找人试试。只可惜还没坐过京城的画舫,下次回来不知又要哪时。”

  陈冀想,自己是嘴笨,今日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张嘴跟哑巴了一样,只能带着深曲的迟疑跟愧疚,凝视着倾风,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倾风长大后就不让他摸头了,今日大方地忍耐下来,等他收回手,煞有其事地讨论道:“我如果要把林别叙也带过去,你说先生能让吗?”

  陈冀纠结的脸上疑色更重,两条眉毛几要皱到一块儿,堆砌出层叠的皱纹:“你带林别叙去做什么?先生只他一个弟子,是个读书人,跟你不一样。”

  倾风说:“让他给我挡刀啊!他自己答应过的。”

  “你怎么那么欺负人?”陈冀拍着桌子,气结道,“人家细皮嫩肉的,你让他跟你一起去刀尖上打滚?你怎么有脸面?”

  倾风不服气道:“我怎么了?我也细皮嫩肉的啊!起码我脸皮没比他厚。”

  陈冀知道她是想为自己转移心神,可此刻心力交瘁,大脑里如同灌了千斤的铁砂,沉重不堪,跟不上她的插科打诨,勉强笑了笑,干巴巴地应道:“难说。”

  他不想在徒弟面前表现出什么多愁善感,站起身,出去打了桶水,将脸上的血渍擦洗干净。

  倾风跟在后面,不忍见他这样郁郁寡欢,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刺激的想法,怎么都摁不下去,装作心事重重地叫了声:“师父。”

  陈冀回过头,莫名不是很想听后面的话。

  每次倾风这样一本正经地问他问题,无不是平地惊雷似的重击。

  他今天真的有点累了。

  果不其然,倾风这厮眼珠一转,捏着下巴苦思道:“你说,如果对一个聪明人有了好感,那到底是喜欢他的聪明呢,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陈冀手上的巾帕掉回盆里,溅起一圈水花,而他身形冻在原地,脸色剧变,一时间比墙上的妖火还要幽绿。眉宇间那股忧郁的神情顷刻荡然无存,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惊恐地道:“你看上先生了?!”

  倾风也是一惊:“你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可能的,这活祖宗。

  陈冀听到答案,多少松了口气,离家出走的寿命又好悬地回了身体。

  他被这活祖宗吓得三魂出窍,循着本能答了一句:“喜欢聪明人那不是寻常?世上有几个喜欢蠢的?你见有几个对狐狸倾心?”

  倾风见他手都在抖,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囫囵点点头,结束了话题。

  陈冀自己过不去了。泼了水回来,直接端着盆进屋,神不守舍地放到桌上,开始绕着墙壁打转。

  走路也心不在焉,两脚跟打结了一样,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打了通腹稿,又给自己做了很大一番心里建设,端出自认为慈祥的、宽容的态度来,一步三晃地走到倾风屋前,倚在门框上,问:“你喜欢他什么啊?”

  倾风:“……”

  倾风在翻找换洗的衣服,见他一副天塌地陷还故作镇定的表情,没忍住满腹的恶劣,摸摸耳朵,佯装思考,认真说:“我喜欢他的手,也喜欢他的声音。有点金声玉振的味道,说的比唱的好听。”

  陈冀听着这形容觉得有点离谱,但无暇纠正她这话的错误,表情庄肃道:“莫喜欢这些虚的。”

  倾风补充道:“也喜欢他的脸。如荼如玉,松形鹤骨。没见过那么气质清逸的人。”

  陈冀一声长叹:“美色误人啊。”

  他焦躁不安地换了个姿势,又问:“他有钱吗?”

  倾风说:“我不知道。想来应该不缺吧。”

  陈冀说:“金钱这种俗物,太多其实也没用。”

  倾风沉吟着:“也可能不多,平日不怎么见他花钱。”

  陈冀飞快改口说:“连金钱这等俗物都没有,他还能有哪里好的?”

  倾风忍俊不禁:“师父,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陈冀烦得都要升天了,见她还一副嬉皮笑脸的笑脸,更是恼火。抓了把头发,克制住打人的冲动,觉得当下这状态不宜与倾风探讨如此重大的问题,赌气地丢下一句:“睡了!”

  合上房门出去洗漱。

  然而这一夜陈冀无从安睡,连带着倾风也受到牵连。

  倾风躺在床上,半夜已入梦乡,忽然被陈冀拍着窗户叫醒。

  对方一脸阴鸷地站在窗外,乌黑的眼睛透过暮色死死紧盯,又不说话。

  倾风两眼朦胧,浑身发毛地问:“怎么了?”

  陈冀思前想后,只把窗户重新关上,说:“算了。”

  倾风:“……”

  一直到天色大亮,陈冀才有所消停,酝酿出一丝困意,回房睡觉去了。

  倾风不敢留在院里,怕把他吵醒,独自一人上山闲逛。

第98章 剑出山河

  (看着惊才风逸的,这是正经人能说的话吗?)

  倾风对万众瞩目的感觉已习以为常, 自来刑妖司起便频频体验,对他人侧目已能做到无动于衷,遇上几个眼熟的同侪, 还会主动点头打个招呼。

  弟子们远学不来她这种从容气度,爬着坡的途中被她眼神一扫,有几个甚至脚下磕绊,原地跌坐下去。闹不清到底谁才是那个捅破了天的人。

  柳随月正抱着自己的长棍打瞌睡,听到周遭传来骚动,抬头见是倾风来了, 从地上一蹦而起,朝她冲了过来。

  倾风往后退了两步,柳随月直贴上来,凑在她耳边,犹犹豫豫地打探道:“听说昨天陈师叔,将纪师叔的手臂给砍断了?”

  陈冀昨天回来那一身血原来是这么染上的,倾风听到这消息不怎么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唏嘘。简单回了句:“是吗?”

  柳随月转着手中长棍,惶惶不安道:“怎么会这样?这是惹出大事了啊!”

  她昨夜愁得辗转反侧, 什么尔虞我诈、同室操戈都过了一遍。觉得刑妖司内要起不太平,多年的倾轧相争今日终于要转为干戈。

  届时朝廷的兵马冲上山来, 陈冀是要负荆请罪,还是负隅顽抗?

  倾风想必是不会认输的, 到时候冲到人前傲慢地来上一句, “砍就砍了”, 双方不得杀到昏天暗地?

  妖境还没打过来呢, 刑妖司先被人给拆了, 好惨啊。

  柳随月的脸色在青白之间不断变化, 没一会儿就剩一副惨败迹象,连自己的遗言跟遗址都选好了。

  见正主倾风反倒是满脸淡然,长长叹出一口气,深刻体会到了师父那种恨其不争的愤怒,也想揪起倾风耳朵,问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倾风没读懂她这一波三折的心理活动,只被她略带哀怨的眼神跟连绵不绝的叹息刺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在谢绝尘过来了,及时救她出水火。

  谢绝尘看柳随月一眼,闪过犹豫,觉得她应该听不懂,委婉地对倾风道:“我随你一起去。”

  倾风没觉得二人交情已深到要同生共死的地步了,惊讶说:“你跟我去做什么?”

  谢绝尘说:“我应先生之约来京,就是要为你护道,自然是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何况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找某个人问问清楚。这是我私心。”

  “唉。”

  倾风没想好怎么答,季酌泉跟他前后脚过来的,也说了一句:“还有我。”

  倾风问:“你去做什么?”

  季酌泉没想好理由,干脆扯了个最蹩脚的:“凑个热闹。”

  倾风:“……”

  柳随月听着几人打哑谜,似懂非懂,来回看了看,聪明地没有出声。

  倾风自己冒险,是什么龙潭虎穴都敢去的,但不喜欢牵连旁人,从小到大也从没什么亲友。听他们坚定表态,心下是有暖意,抬手抱拳道:“多谢好意了,但是路途遥远,我自去即可,不必相陪。”

  二人打定主意的事,不是来跟她推脱。

  谢绝尘不擅长与人争辩,只坚持地道:“本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怎能放你一个人做?为何不必?我又不怕。”

  季酌泉干脆换了个说法:“我与你同路而已。”

  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各自对彼此脾性都有所了解,看着看着,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倾风干脆不再相劝,朗声笑出来,爽快道:“好吧,那就是同道了!不知这次有没有机会,下次若正经去界南做客,我再请你们喝酒!”

  她伸出手,与二人击了个掌。

  原本只有两位姑娘在说话,柳望松不好靠近。现下见人都聚到一起,跟着过来凑热闹。

  听了个半岔,不知这几位大侠又准备去趟什么刀山火海,就听柳随月这小蠢货不嫌麻烦大地举手,高喊道:“我也要去!为什么丢下我!”

  柳望松忙将她手按下去,哂笑道:“你要跟着去干嘛?那么早就出栏啦?虽说过年是长胖了几斤,不过还得再贴几年秋膘。”

  “柳阿财!”柳随月恼羞成怒,用长棍暴躁顶了他一下,“没见着我们在谈正事吗?!你这人非得这么扫兴!”

  柳望松按住吃痛的左肋,嘴上仍不屑道:“能带上你的都算不了正事。带你去做什么?添个三脚蛙呱呱呱的伴舞?”

  柳随月气得暴跳如雷,举棍要打:“你这只长毛鸡有什么好说我的!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柳望松单脚跳着,挑衅道:“呱!”

  兄妹二人又要撕咬起来,倾风看得津津有味。转头见谢绝尘也在聚精会神地听他们吵架,神色中有种难以描述的迷离与感触,靠过去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好奇道:“你跟你哥也这样吗?”

  已有十几年没人提过他兄长,光是一个名字就令人避如蛇蝎,好似那几个字都因他变得不堪,含在嘴里便要脏了口。

  是以乍一听到倾风询问,谢绝尘第一反应是慌乱,唇上血色稍褪,看她半天,才词穷地说出一个字:“……不。”

  倾风对他这强烈的反应有些不解,想了想道:“哦,他同你是可能打闹不起来,对上我师父指不定就是鸡飞狗跳。我师父在哪儿,哪儿就不安生。”

  季酌泉听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心说真是一脉相承的离经叛道。

  这师徒二人身上的黑水,九成九都是他们自己互相泼的。

  谢绝尘听出她语气里并无恶意,冷静下来一些,低声回道:“我兄长……很温厚,从不与我发脾气。是我不讲理居多,他总能容忍。”

  倾风后仰着端详他片刻,没想到“不讲理”三个字能安在他身上,说:“看不出来。”

  季酌泉心下又道,以他们师门的标准,想必就是所谓的“不讲理”,也已算得上兄友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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