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懵
两个孩子自是爽快地应了,除去伐柯与李妈妈跟着,成清又挑了一个小厮,专门护着两个孩子。
从东华门街到旧酸枣门,店铺挨着店铺。整条街上飘香四溢,子令是个活泼的,看到什么稀奇东西都要拿着看一看,左手拿着的犀角还没放下,右手便拿起了玉镯,小厮一时间看顾不来,竟由着子令用玉镯撞向犀角,“啪嗒”一声,镯子便碎了。
成清见了,忙向店家致歉,店家也不恼,只说:“这是位客人预订好了的,钱都付了,姑娘到时向那位郎君致歉便是。”
成清便在此处等了片刻,子令自知做错了事,也不喊饿了,沉默着站在一旁。片刻后客人来了,店家说出了原委,成清低头道歉,瞥到客人的白色袍脚,貌似是位富贵哥儿,便道:“郎君或可随我到府上,我叫账房将银钱补给郎君。”
那郎君笑了两声:“既是旧相识,便不必如此客气。”
成清心中纳罕,抬起头来便心中恍然,眼前人正是从小在一处玩的王家老二王珏,便道:“王二哥。”
王珏也笑,行礼道:“成家小娘子,多年不见。”
成清回礼,王珏见成清长开了些,相比少时倒是白了许多,一双眼睛温柔如水,服饰淡雅,也是个标致人物,想到时光飞逝,在心里叹息一阵。二人叙了片刻,除却家长里短,却也无话可说,便各自散了。
成清领着子令与巧儿继续往前走,子令嘴里念叨着看到的吃食:“熟羊头肉、熟猪肚猪肺、红白腰子、乳肉、牛肚、牛百叶、鹌鹑、兔子、斑鸠、鸽子,还有螃蟹……大姐姐,螃蟹!我要吃螃蟹!”
成清知道子令是个受宠的孩子,因而刻意不遂他的愿,转而问巧儿:“妹妹想吃什么?”
巧儿斟酌着回答道:“一切听大姐姐的,清粥小菜便很好。”
正巧拐角处有一处粥铺,成清笑了:“巧了,便在这儿吧。”子令撅着嘴坐下,成清点了几份牛肉蛋花粥,加上梅干菜瘦肉的包子。端上来时,那包子褶子匀称,皮薄馅多,蛋花粥里的牛肉切成长条,柔嫩爽口,子令吃得上瘾,便早已忘了方才的不悦了。
回府的途中,成清给子令买了新的发带,是淡灰色的,上面用同色丝线绣了小鹿,成清替他重新系好,子令问道:“大姐姐为何要替我买新的发带?原先的有何不妥吗?”
成清便实话实说:“原先的俗气了些,配上光面的缎袍子,倒显得你像个大老爷。”
子令仿佛受了挫折一般不说话,成清问道:“生气了吗?”
子令摇头:“原先在临州时怎么没有人同我说这些?古人、说知错能改,若有人早些对我说,我便早些改了。”
成清被他说得发笑,捏捏他的脸。回府后又将自己的珍珠耳坠拿出来,替巧儿戴上,巧儿嘴边隐隐有了笑意:“谢谢大姐姐,这珍珠比永儿的亮呢!”
成清将两个孩子安顿好,便也回自己的房间了。
成默岑正伏在案上写字,一旁的陈氏绣着花,成默岑道:“难得冬至有三日假期,北风萧萧,屋内温暖,又有佳人在侧,只觉得时光静好。”
陈氏不语,一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心中恼恨非常,勉强压着火气道:“府里新来的两个孩子,你可知道?”
成默岑只是装傻:“什么孩子,我怎么不知?”
陈氏冷笑道:“半月前你写给你兄长的书信我已看到了,你又何必瞒我,那信里言辞恳切,涕泪俱下,求他将幺儿过继给你,你与母亲合着伙欺负我……”说着,竟哭了起来。
成默岑忙去安慰,他抚住陈氏的脖颈:“我知夫人心中苦痛,夫人可知我心中之苦?数年前对夫人惊鸿一瞥,再难忘怀,如今相濡以沫十余载,却一直无子,我不愿再娶,这才,这才……”说到动情处,眼泪也流了下来,二人抱在一处,痛哭了起来。
哭了几刻,陈氏起身以袖拭泪,心里想到:“我这一生算来算去,竟是替别人养孩子……”不禁又悲从中来,不过陈氏为人温厚,反倒宽慰成默岑:“老爷且放心,这几个孩子既来了,我也会用心抚养,视如己出。”
成默岑道:“你是个贤良的妻子,从你为清儿劳心劳力便可知一斑。”
陈氏稍稍平静了下来:“年关将至,清儿也快十五岁了,我正留意着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替清儿相看。”
成默岑问道:“夫人可有中意的?”
陈氏掰着手指头数到:“蒋家二哥,文家三小子,还有王家的老二……”
成默岑拈须道:“给清儿找夫婿,定要选人品口碑皆好的,还有,家世相当最好,免得清儿嫁过去受欺负。”
陈氏笑道:“如此一筛,也就不剩几位了,过一阵子,趁着年关,还请老爷到各府多走动走动,为清儿把关。”
成默岑点头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清儿自己中意最好,王公贵族的宴会你带着清儿参加些,到时再问问她的想法。”
陈氏道是,听着屋外风声小了些,她便探头去看,只见雪花一片片飘下来,掩埋了被风吹落的点点梅花,四下里静谧无声,倒显出些许禅意,见夜已深了,陈氏笑着回过头来,吹灭了蜡烛,当晚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熟羊头肉、熟猪肚猪肺、红白腰子、乳肉、牛肚、牛百叶、鹌鹑、兔子、斑鸠、鸽子。”
以上食品参考《东京梦华录》
第3章 一月
不知不觉便到了正月一日年节。这几日断断续续地下着雪,初一这一天雪倒是停了,地上一处白一处灰,全都是鞋印子。成府已许久没有热闹过了,多了两个孩子,大家心里都不由地高兴。
成清已与巧儿及子令相处的极好,两个孩子拜见过了成墨岑和陈氏,陈氏看他们乖巧可爱,心里也喜欢。
成清偶然从下人住的小院子门口经过,只见长杆子上晾着腊肠,鸡,鸭,鱼,猪头肉等等,热热闹闹的,叫人看着欢喜,便令伐柯拿来几把铜钱,赏给丫头并小厮。众人得了赏,再加上过节,心里头都高兴着。永儿便道:“大姑娘行事大方,人也一天天地愈发标致起来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成清听着好笑,随手抓了一把雪,往永儿肩上撒过去,永儿仍旧笑嘻嘻的:“我不过夸姑娘几句,姑娘倒像吃了苍蝇似的,叫人好生心寒。”
成清理理头上的毡帽:“好了,我算是怕了你了,这般伶牙俐齿,不知平日里在祖母面前是怎样告我的状。”
永儿仍旧笑着:“大姑娘言行得体,便是老太太亲自挑,也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成清不语,转身离开,永儿朝她福了一福。
伐柯对成清说道:“姑娘可觉得永儿言行太过放肆了些,仗着老太太宠她,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成清暗自思忖,只怕是伐柯受了永儿的气,伐柯平日是个老实木讷的,从不嚼人舌根,今日说出来,恐怕是气得不轻。
成清便道:“永儿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她能言善道,老太太寂寞,跟前需要人来排遣,连我在永儿面前说话都要再三思量,可见她是个开罪不起的,往后你见她便绕道走,她若是气你,你便装聋作哑,你可知道?”
伐柯便点头:“是,我明白了。”
成清道:“你是我的丫鬟,无论怎样,我都是向着你的。”说罢,取下手上戴着的一只墨玉戒指:“你且拿着,今儿初一,我得给你些彩头不是。”
伐柯呆愣着,也不推拒,接了之后向成清道谢,成清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这一日,开封府解禁,允许百姓关扑。所谓关扑,便是一种□□游戏,其类型多种多样,有掷铜钱猜正反的,也有用飞镖射圆盘的。傍晚时分,富贵人家的女眷便可出门尽情观看。因而午饭吃了些点心,小憩片刻,陈氏便叫来成清,二人折了豆青色瓷盆里养的几朵水仙花簪在发髻上,因子令与巧儿不喜水仙,觉得其气味过浓,陈氏无法,便令人拿了几朵红色的山茶绢花,替他们细细簪好。四人腰上皆系着鹅黄色的小香球,一切收拾妥当,陈氏便带着三个孩子往城北封丘门去了。
子令和巧儿在前面跑跑跳跳,陈氏不时喊着:“慢点啊,雪还没化完,仔细摔着。”又转头对成清道:“大姑娘可觉得累?这路长,若累了,我便叫个小厮回府要辆马车来,在东角楼街巷候着,回去时便乘车而归。”
成清笑道:“一切听大娘子的,只是今儿年节,这外面热闹,连樵夫农人头上也簪着花。置身其中也别有意趣。”
陈氏向四下望去,果然如此,路人的发髻上腊梅、木春、瑞香、兰花等争奇斗艳,间或夹杂着颜色艳丽的绢花,叫人心生欢喜。陈氏便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如此年节,又岂能乘车败兴?”
子令跑到一处掷铜钱的地方,那店主是个卖糖人的,客人拿出三枚铜钱,由他来掷,若猜中正反,便白送一只糖鹿,若猜不中,三枚铜钱便归店主。
子令扯住成清的袖子,成清无法,叫伐柯给了他三枚铜钱,见巧儿也巴巴地望着那糖鹿,便也给了巧儿三枚,两个孩子开开心心地跑去掷钱,子令嚷道:“巧儿,你不如把那三枚大钱给我,我定能赢两个糖鹿来。”
巧儿抿着嘴笑,摇了摇头,两个孩子玩的高兴,成清便与陈氏聊些家长里短,不多会儿,只见子令垂头丧气地回来,巧儿欢喜地拿着一只糖鹿。成清便取笑他:“子令,巧儿终究比你厉害些,你服是不服?”
子令将脸扭到一边去,陈氏摸摸他的头:“好了,别丧气了,前面好玩的还多得是。”子令听着,又强打起精神来,只是看巧儿糖鹿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愤懑。
不远处是掷飞镖的,陈氏拉住成清的手:“那个有趣,我们且去看看。”说着,便凑上前去。前面围了不少人,只听旁边的人说道:“这是个厉害的。”,陈氏越发来了兴致,命两个小厮将子令与巧儿架在肩上,自己与成清往前面挤了一挤。
陈氏看了片刻,只道:“这哥儿好生眼熟。”,成清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乌色直裰,腰间系着朱红色丝绦的男子,一只手抱着一个着水红色衣衫的女娃娃,另一只手拿着系红穗子的飞镖,正一支一支地向前投掷,这男子发髻间插着一朵紫褐色的报岁兰,每扔一支,那兰花便微微一动。
成清望向那飞盘,大的格子如拇指一般大,小的却如黄豆一般小,店家是个卖玉饰的,成清看见那男子赢的玉牌手镯等,陆陆续续在一旁堆了七八样,不由地称奇,只因这飞盘在投掷之时由店家转动,一般人根本看不清,只能瞎投,几乎是白白送钱,只因彩头大,才有人前仆后继。
正想着,只听有人说道:“旁人簪花便是簪了,这小郎君的花竟像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
一旁有人应和他:“可不是,君子如兰,今儿算是见着了。”
成清望过去,那男子身姿挺拔,眼珠子生得漆黑,眼型长长的,眼尾处泛着抹淡粉,本该是个妩媚的长相,嘴巴却平直坚毅,将那妩媚收束了起来,配上挺拔的鼻梁,倒显出些如竹如菊的清雅。
那男子又赢了一块玉牌,许是发觉了店家脸色不虞,男子笑笑,放下手中飞镖,拿起所赢之物,作了个揖道:“告辞。”,说着,拿起一个玉牌放到抱着的女娃娃手里,道:“妞妞可喜欢?”
他正逗着孩子,一个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走过来,朝他福了一福:“小郎君好准头,家妹也看上了这菩提玉牌,不知……”
陈氏与成清皆听了出来,这女子是要男子帮她再掷一回,不由地相视一笑,又见女子双目含情,姿容秀美,陈氏与成清耳语道:“这二人说不准要看对眼了。”
谁料这郎君拱了拱手道:“封某这就走,娘子可与令妹在此玩耍。”
众人听着,皆是大笑,成清自小便有个替人尴尬的毛病,许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而今见这女子尴尬,不由地脸涨得通红,只将一只手举在脸颊处扇风。
那男子不明所以,跨上匹马,抱着手中的女娃娃,便扬尘而去。
众人陆续散开,陈氏转头见成清脸色潮红,大有海棠半开之意,又联想到那小郎君英姿勃发,心中便有了成算。女儿家都是容易害羞的,陈氏思及此,便扭过头来不看成清,转而问子令与巧儿:“可饿了没有?想吃些什么?”
朱雀门前有卖吃的,子令和巧儿眼巴巴地看着。陈氏挑了几样金丝党梅、香橙丸、水晶皂儿等,店家用梅红色小盒子装好奉上,两个孩子拿着盒子边走边吃。
回到府中,天色已半明半暗,子令想起成清提过的一道茶饮,叫“汤绽梅”的,便叫着大姐姐,闹着要吃。成清笑道:“祖宗,那是夏日用来消暑的,你如今拿出来做什么?”
然而终究是拗不过,如今正巧是年节,又不好驳了孩子的愿。成清便令伐柯拿来个小罐子,倒出几粒未开的梅花来,又在杯中倒上滚水,红梅落到水里,竟生生地绽开了,配上白雪样的瓷杯底子,叫人看着惊叹。
子令捧着杯子喝了两口,笑道:“是甜的,像蜜一样。”
陈氏看着有趣,便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陈氏头上簪着的水仙花歪了,成清替她正了一正,笑道:“这不难,每年十月后,用竹刀取下欲开的梅花朵子,用蜡蘸了,放入盛了蜜的罐子里。夏日里用热汤泡了,蜡溶了,梅花便绽开来,六七月份饮上此物,很是消暑。”
陈氏点头,若有所思:“难为你有这般巧思。”
成清道:“都是古书上记的,要巧也是古人更巧。”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眼见天晚,成清便行礼告辞,子令与巧儿也各自回房了。
第4章 一月
夜里头成墨岑正与陈氏好好地睡在一处,陈氏却忽然惊醒,坐了起来。成墨岑还未睡着,正在半梦半醒间,又是个不禁吓的,再加上上了年纪,便半支着身子,抚住心口,顺了许久的气。
陈氏心中抱歉,便帮陈墨岑拍着背,道:“老爷莫怪罪,我也是忽然想起了些事情,这才惊得坐了起来。”又道:“老爷现在怎样?可舒服些了吗?”
成默岑道:“妇人家惯会一惊一乍的,究竟是何事,令你惊慌至此?”
成默岑又躺下,陈氏替成默岑掖好被角:“也没什么,白天在北封丘门那块儿遇见个哥儿,那时未曾想起是谁,现下倒想起来了?”
成默岑道:“这哥儿有什么要紧之处吗?”
陈氏摇头:“也没甚要紧处,老爷且睡吧。”
成默岑虽心中存疑,却也不便多问,加上白日里走访了许多同僚故交家拜年,不免地困乏,便合眼睡了。
第二日清晨,阳光正好,雪淅淅沥沥地开始化落。成清醒得早,用过早饭便令伐柯捧着个镶银丝的箱子,往主屋里去了。
一进主屋,见老太太坐在上首,成默岑及陈氏在一旁坐着,成清心里一慌,便行了个礼:“是孙女来迟了,祖母莫怪。”
老太太笑道:“上了年纪的人睡得浅,天不亮便醒了,你趁着年轻,多睡片刻也无妨。”
成清道是,便站起身来,往下首坐着。
老太太虽上了年纪,眼力倒还好,见伐柯手里捧着个箱子,便好奇道:“姐儿带个箱子来作甚?”
成清笑道:“孙女去岁随一个女先生研习点茶法,颇有了些心得,今日难得父亲休沐,便把器皿带了,也好尽尽孝心。”
老太太点头:“倒是难为你了。”
伐柯将箱子放于案几之上,将茶瓶,茶盏,茶勺,茶筅等依次拿出。又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盒,众人望去,那里面是磨好的抹茶粉末。
老太太道:“这是姐儿亲自磨的?”
成清道是,成默岑拈须道:“清儿倒真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