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懵
次日清晨,封家依例派人过来催妆,同时送来头冠和头饰。
成清盯着镜中的自己,被一层一层细白的粉覆盖,直到脸颊上所有细小的纹路都消失,除非大开大合地笑或哭,不然无人能察觉她的情绪。
鹿鸣给成清上妆,正画到唇时,成清按住她的手,道:“我听见乐声了。”
伐柯在一旁道:“果真是。封家人怎的来的这样早?”
鹿鸣加紧给成清上妆,又带好头冠,把边缘的穗子理好。
封道清和陈氏在门口迎客,将彩缎分发给封家来的人。
成清盯着脚下的一小块路,伐柯扶着她往前走,成清只觉得心里已经没有什么翻滚的情绪了,外面这样热闹,将她心中所想尽数压了下去,只余下空空一片。
成清走出府门,走上轿子,清晨的风微凉,钻进了她的袖口里。她坐上轿子,双手交叠在一起,刺绣摩挲着手心,“祖母是这样出嫁的,娘亲也是。”成清这样想着。
抬轿子的人忽然不走了,他们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向成家讨要点彩头。
一旁的小厮早已准备好了,一人发了一个红纸包。
轿子微晃着抬了起来,四周吹打着奏起乐来,仿佛在对她说道:“从此啊,你就要过着另一种生活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成清被搀扶着走出了轿子,阴阳生(风水先生)捧着个装粮食的斗子走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祝祷,从斗子里取一把豆子,撒在大门前,小孩子便哄闹着冲上前去,争着捡地上的豆子,捡到豆子的小孩兴冲冲地跑到娘亲跟前,娘亲笑说:“这下好了!将煞神压住了!”
成清小心地沿着地面上铺好的青毡行走,有个婆子走过来,手捧着一面鸳鸯镜,倒退着引导成清行进,成清跨过马鞍、一小堆干草和一杆小秤,直到她进了门。
成清坐在挂着帷帐的新房里,静静地等着,她知道封廉在大堂里进行着繁冗的仪式。她揉了揉膝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不知过了多久,封廉被人簇拥着进来,丫鬟婆子喊着:“新郎官来啦!”
成清抬头看去,封廉身着喜服,满脸泪珠,面上却是笑着的,成清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众人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催促道:“快拜,快拜!”,两人互相拜了,又坐在床上,女眷们将彩绢做的花果扔向他们。成清的脸上慢慢出现了笑意。
新郎新娘饮了酒,丫鬟将两只酒杯扔到床底下,只听见这丫头说道:“一仰一覆,恭喜新人,是大吉!”
周围的人哄闹起来,不多时,屋外的宴席也结束了,大娘子推门进来,使了个眼色,婆子叫道:“掩帐!”
红色的帐幔落了下来,众人皆退了下去。成清用脚尖点了点封廉的小腿:“你方才哭什么?”
封廉进新房前,成墨岑拉着他,说上了许多,说到最后,二人皆泪眼婆娑,成墨岑道:“你不走仕途这条路也好,往后好好儿行商,不要亏待我的清儿。”
封廉边抹眼泪边点头。
封廉不想让成清伤心,便简短说道:“娶亲了嘛,我心里太高兴了,所谓物极必反,便哭了出来。”
成清觉得好笑,往后坐了坐,拍拍封廉的肩膀:“好渴啊,帮我倒杯水吧。”
封廉依言倒了一杯,又道:“你的头冠这样重,我帮你拿下来。”
封廉将头冠拿下,当然,免不了拔了她几根头发,成清笑道:“你竟拔我的头发,小心我悔婚!”
封廉拉住她的手,沉沉道:“来不及了。”
天色暗了下来,烛火缓慢地烧着,成清忽然有些感慨,曾经那样的斟酌、犹豫、小心翼翼,终究被生命的无常所击败,只有待在对方的身边,心里才是踏实的。
“封廉……”成清钻进他的怀里,蹭了他一领口的粉:“以后不许再出去打仗了……”
封廉把她扶起来,拉着她去洗脸:“就算我有这份心,也没有机会了。”
成清将脸洗净,又吃了些糕点,两人对坐着,一时间无人说话。
封廉深吸了一口气,解开成清喜服上的扣子,将领口敞开,在她冰凉的肩上落下一个吻。
成清轻轻颤了颤,拍了拍封廉的后脑勺,眼睛亮亮的,问他:“你看过些禁书吗?”
封廉道:“什么禁书?”
“男男女女痴,缠的禁书。”
“没有。”
成清笑了:“笨呐!看我的,应该这样。”她跪在被榻上,微微起身,环住封廉的脖子,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嘴唇,生疏而轻柔地试探。
夜色是一块没化开的墨,成清的一只耳环掉落在了枕头边上,烛光微微颤动,两人的眼睛里皆映着烛火,红色的帐幔被风吹动,扫着成清的耳廓。
成清伸出手来抚摸着封廉的脸颊,指甲小巧圆润,微微泛着光泽。
烛火燃尽了,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黑暗之中,只听封廉闷哼一声,然后道:“好痛。”
成清睁开眼睛看着封廉,他苦着脸,渐渐地趴下来,趴在了她的肩头。
第52章 十月
成婚第三日, 成家送来了油蜜蒸饼和彩色的缎子,成清这几日应付各路来客,身心俱疲,摸着彩缎和封廉道:“为何来看咱们的娘子们凡事都要往房, 事上说?边说边用帕子捂着嘴笑, 一个两个的就罢了, 谁能想到十个八个竟都是这样!”
封廉给她揉了揉肩, 安慰道:“你坐在那儿, 可以想些别的事情, 左耳进右耳出, 便很快就过去了。”
成清回过头来笑道:“我说昨日左娘子和你说话, 你愣了半天, 原是神游天外去了, 你当时在想什么?”
封廉停了手,在她身边拉出个凳子坐下来, 笑道:“我昨儿看了个李太白《将进酒》的唐刻本,里头唯有饮者留其名的前一句, 竟与我一直背诵的不同。”
成清琢磨道:“古来圣贤皆寂寞, 唯有饮者留其名,不是这个么?”
封廉道:“唐刻本上写着: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我读着这两句,只觉得不愧是李太白,果然够狂!”
成清道:“这倒是有趣,你那些书分些与我看看,好让我也有东西可想。”
封廉有意逗她,便说道:“分给你?凭什么?”
成清幽幽道:“不分给我也成,今儿下午再有娘子过来, 她打趣房事之时,我便告诉她,你封二郎,那儿不行!”
封廉道:“我哪儿不行了?”虽说着,气势却去了一半。
成清捏住他的鼻尖,揉了两下:“自然是哪儿哪儿都不行!”
封廉笑着将她的手拿下来:“凡事都是由生到熟,你心急什么?”
成清耳朵有些红,道:“你讲荤话。”愣了愣,又说道:“将书分些给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封廉依言,报出一摞书来,同成清一块儿选着,两人得了趣,边选边讨论,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
当晚,封廉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正准备睡下,却见成清坐在桌前,蜡烛上笼了层罩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封廉绕到她身后去,低下头来猛然说道:“你在看什么?”
成清身子一抖,皱眉道:“你别吓我!”
封廉笑道:“你看什么呢?”
成清将封面给封廉看。
封廉道:“原是本志怪书,大晚上的看这个,当心睡不着。”
成清的手撑着脑袋:“你放心好了,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什么准备?”
“我今晚不睡了,看这个看一晚上。”
封廉道:“你这样可不好。”
成清笑道:“哪儿不好?”
“对身子不好。”
成清道:“无妨,我明儿吃些补品。”
封廉拢了拢成清的头发:“对我也不好。咱们才刚成亲,我便独自入眠,实在是凄凉得紧。”
成清的头发上带着洁净的香气,封廉俯身去嗅,被成清笑着推开:“你且去睡吧,别扰了我读书。”
封廉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望着成清,没过多久,他便眼皮打架,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日,封廉是被成清叫醒的,成清坐在床沿,精神不济地看着他。
封廉问道:“你果真一夜没睡?”
成清点了点头,随即说道:“这书真有意思,你那儿有第二卷 吗?”
封廉翻了身子,背对着成清,闷闷道:“没有!”
过了中午,姜尚水过来给封廉道贺,封廉便将昨夜的事与他说了,姜尚水道:“此事定是你的身上出了问题。”
封廉不得要领:“此话怎讲?”
姜尚水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便对封廉说道:“若是嫂子在那事中得了趣儿,还会这样彻夜不睡吗?”
封廉想了想,觉得姜尚水言之有理。
姜尚水将一个纸包递给封廉:“好在我早有准备,这是我为你成婚准备的贺礼。”紧接着压低声音道:“万万别让他人瞧见了。”
姜尚水走后,封廉将纸包拆开,之间封面写着:半夜惊叫。
封廉嫌弃不已:“不过是本志怪册子,有何见不得人的?”
是夜,成清梳洗好了,拔下钗环,见桌上摆着本书,便道:“这是你新淘来的书么?”
封廉正写着字,回答道:“别人送的,应是你爱看的志怪书。”
成清读着封面上的字:“半夜惊叫。”接着打开书本,看了两页,耳根子却有些发烫,将书拍到封廉跟前:“什么志怪书?这是在拿我打趣吗?”
封廉将毛笔放下,翻开册子,却见许多个“小人打架”的图画,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却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图画旁边还标着“龙虎秘方”等字样。
成清捏捏封廉的脸:“真是没羞!”嘴上这样说着,膀子却将他抱住,将脑袋埋进封廉的怀里,随即又抬起头来,嘴唇红红的,弯弯的眉眼,长发垂在了腰间,只见她笑道:“要不……咱们试一试?”
封廉被她这一抱,只觉得身子酥了一半,双脚如同踩在云上。
成清的手指摸着封廉的鬓角,却不停留,经过耳下的折角,一路流连到他柔软的唇上。
喜被红得耀眼,如同一小蓬燃烧的野火,窗外忽然下起雨来,空气变得潮湿,吸进又吐出的气在红帐里短暂地停留。
雨越下越大,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停下了动作。
卢氏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成清正收拾着东西,卢氏过来与她说话。
只听卢氏说道:“如今做了妻子,发髻也和以往梳的不同了。”
成清的头发全都拢了上去,用一只白玉簪子固定着,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
成清停下手中的事,转过身来对她笑道:“嫂嫂这两日休息的如何,小家伙可还安生?”
卢氏道:“夜里总是要醒的,不过我已然习惯了。”顿了顿,又道:“廉哥儿对你真好,现如今成婚的人里,有许许多多是在将就着过日子。”卢氏说到这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