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兮
容靖虎以及其身边的军官将领也一并陷入思考。
按照之前筹划,他们原定于明年清算罗卜藏青。罗卜藏青年轻且阴险狡诈,战力又实打实相当强悍。但他太傲慢了。
北狄部落不止一个,对于大乾来说,北方如此大面积的国土,攻打烦心治理麻烦,让各个部落互相制衡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罗卜藏青诡计多端,能吞噬周边小部落,甚至拿下了和容轩少将军对峙且战胜的功绩,骨子里其实看不上眼大乾。
在他眼里,他要是能够有大乾如此好的军备,有如此多的将领士兵,早已经不满于只有这些土地。大乾能够和他抵抗无非是靠着祖上庇荫。
如此傲慢的人,面对大乾真正的杀意,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明年他们即便杀不死人,也要让人吃一个大苦头
现在则不同。
现在容宁荣校尉轻易将罗卜藏青的傲慢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人吃了一记难以忍受的暗亏。
只是这个暗亏,是该被他们利用还是容易被罗卜藏青反利用,就要看他们更擅长军谋,还是罗卜藏青更擅长计谋。
几乎可以被称为大乾第一军师的一位军官沉声分析着:“罗卜藏青这次经历突袭,势必会提高戒备。可我认为乘胜追击依旧是个不错的方法。他们这一批人马就算要换个地方,急行耗费力气,不急行便走不远。最多只能按照地形对我们设埋伏。”
但自从北狄被他们打得败退百里之后,居于大漠更西北的地带。穿过西北大漠,地势平坦几乎可以说是一马平川。
这种与南方迥然不同的地形,想要设的埋伏相当有限。
重要的是这群人养了牛羊等动物,说明这一处绝对还有很多部落普通民众在。哪怕全员皆兵,也不可能全员都有士兵的装备。
容靖虎抬眸扫视了一眼众人。
他哪怕坐在轮椅上,威严也非寻常人可比拟:“罗卜藏青擅于攻心。”结果他也没想到,他的女儿擅于玩弄这种“擅于攻心”的人的心。
“他会安排细作,也会在沿途埋下眼线。大军出击只会让他设防下埋伏。打不过也全然可以领部落换个地方居住,还能更快打回来。”
“如今探查的点,只是他们部落一处居住点。暂且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行事。沿线各关和堡垒搭建,劳烦诸位多多上心。”
如此话落,一些军官露出了然,而也有几个军官皱眉不乐意。
当屋内多人散去,容靖虎和军师卓景宇对上视线。卓景宇身为跟着容靖虎多年的将士,看到这个眼神立刻领会到容靖虎的意思。他轻微眨了眨眼。
容靖虎比划了一下,随后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指了指上面。
卓景宇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忍不住在骂人。
难怪能有这样打仗的女儿,也难怪容靖虎双腿不便了,皇帝还是让人镇守北疆。在如何用人上面,定国公真的是……
这手势分明就说的是:已经将容校尉之事快马加鞭告知皇帝,现在在等消息。若是来得及,要让容校尉回来带兵先深入大漠出击,和他们这边边塞将士形成包围圈,直接包了部落。
天气尚且还没彻底转暖,今夏是个好时机。定国公乐意放弃才奇怪。
定国公这是连自己人都骗。
卓景宇一拍桌子:“容校尉有此等功绩,说明她是领兵统帅的好苗子!您怎么能就因为她是您的女儿,为了避嫌而按兵不动!”
容靖虎沉声:“她只是第一次带兵,甚至只带了三千、人越多,要注意的事也越多。她如此年纪又怎么可能不出差错。”
卓景宇却噼里啪啦借机一阵狂骂,眼内带着畅快笑意,随后朝着定国公做了个手势,愤愤甩袖离开。非常配合演出了一个主帅和副帅不合。
这一天,军中上下都知道容靖虎和他的军师大人大吵一架,几乎撕破脸皮。
于是容宁刚龇牙咧嘴听着手下人给自己偷偷摸摸讲:“老大,你爹为了避嫌和他最要好的小弟吵架啦!”
后脚她就收到了军令:临时升为少将军,统兵一万去打仗。成了就正式成为少将军,输了当皇帝没说。
容宁一个后仰:你们这群人的心都好脏啊!
不过越脏越好,她喜欢。
容宁带上了自家三千骑兵,和后面刚属于她的七千兵力,拿到新地图后开始了绕路。她要将这批人绕到罗卜藏青上面去。
她爹从下面打,她从上面打。
一万兵和三千兵,统领方式确实不同。容宁为了让新来这些兵能够快速盲目信任她,一边赶路,一边每天抽出时间约打架。
她几乎每千人中挑选一个会打的,在休整的饭点和人打一场。
打完吃饭,赢的加一块羊肉。
短短七日,七千兵从不屑,到后期的麻木,再到困惑:“容校尉是不是就是想要连吃七天羊肉?”怎么还找个理由来打他们呢?
太过分了!
吃得满嘴流油的容宁很高兴发现七千士兵对她拥有了盲目的战力信任。
她加快脚程,比规定更早的时间来带她爹指定的地方,安寨扎营。
战事一触即发。
韶阳二十七年夏,北军大捷。
容校尉深入大漠,带兵对上了罗卜藏青。无数人犹记得那一日,黄沙漫天,而血色如同最瑰丽的战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夺取了敌军一位将士的重弓,与千里之外射杀罗卜藏青。
这一回,她射中了。
四年血仇,那些掩盖在顽皮和戏谑下的恨意,终于在一朝得报。
清扫战场时,一直跟着容校尉的千户长默不作声窥探着敌方帐篷中的女子,总觉得人心情不算太好。
容宁面前放着一个木盒,木盒上带有一个恍若面具又好似盾牌的标识,中间有着一颗十字星。
木盒里是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容宁拿起信时,手是微颤的。
不管是砍人还是弯弓射箭都要极为大的力气,再勇猛的战士,用刀杀人砍二三十人也就力竭了。她刚从激战中缓过神,身体却还没有彻底得到休整。
只是身上的乏力远没有面前木盒所带来的冲击大。
书信用的是部落的文字,纸却是容宁认得出的,大乾文官最喜欢动用的好纸。
就连笔墨也带着淡淡雅致的香气,是江南特产的一种墨汁。
罗卜藏青的事远远没有结束,还只是一场开始。
……
京城。
“捷报——捷报——”
报喜的人几乎是用雀跃的声音说着:“北方大捷!定国公领命围剿!容校尉亲自取下了罗卜藏青的性命!”
皇帝大喜:“不愧是容家!”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又禁不住咳嗽了两声。身为帝王想要掩盖自己一时的失态,只是咳嗽却掩藏不住,反而越憋咳得越是厉害。
秦少劼微皱眉,亲自接过何祥准备送上的水:“父皇太过高兴了。”
皇帝接过茶水喝下,好笑顺着说:“是太高兴了。”
“罗卜藏青一死,北方余下的部落十年内几乎不足为惧。”他难掩面上的喜色,非要招官员,“让内阁拟赏赐,户部早些做准备。容家终究还是要有一个少将军。”
正说着呢,皇帝又想起:“对了,小宁儿明年回京叙职,也到了年纪。女子总是要早些定下才是。回头让曹夫人进宫商议商议。”
如此高功,选夫君可不好选。
秦少劼听到这话,抬眸看向颇为高兴的皇帝:“父皇认为儿臣如何?”
第30章
容宁把信依葫芦画瓢誊抄一遍后, 把木盒交了上去。
京城中很快送了消息回来,她正式从容校尉变成了容少将军。这次征战中的七千兵将正式划分到她名下,还加塞了三千兵。往后她更可以动用火器。
跟在容宁身边的三个千户长以前就有不少小功绩, 趁着这次大捷皇帝高兴, 得以各升一级,今后可以统三千到五千兵。
这么多兵当然不可能到处游走,于是她光荣有了驻扎地——古北口。大道叫关,小道叫口。古北口是兵家必争之地,相当重要, 破了这口差不多等同于直通京城,可以看出皇帝对她的倚重。
如此倚重下的容宁,根本不知道京城里七皇子对皇帝说了什么话,也不知道皇帝拒了七皇子, 并叫了曹夫人去后宫, 更不知道她嫂嫂替她物色起了男人。
她叼着一根草, 跟着身边袁景辉学北狄的文字。
袁景辉是容宁原先的千户长之一, 刚成为卫指挥使。他祖籍本来在边塞附近, 长辈家中有人通商, 后来搬去了京城。他自小跟着家里人学, 会北狄以及周边较多地方的文字。
靠着这点, 他才能成功成为容宁的千户长,飞速跟着蹭了功绩, 年纪轻轻成为卫指挥使。
在三位指挥使中,他打架最弱,射箭也一般, 在百户长中算中上战力。但论语音文字与对各地百姓了解,还真没人比他更擅长。
他此刻揪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胡子, 小眼睛痛苦和容宁讲着:“这叫凸鲁斯!”
容宁重复:“吐螺蛳!”
袁景辉:“不是不是,鲁斯!不要咬的那么清楚,要含糊,要模糊,要您也分不清您在说什么!”
容宁也很痛苦:“您自个听听您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我都分不清我在说什么!”
袁景辉拿着树枝:“我写给您看这几个字。北狄这儿的话其实那么多年来大同小异。他们本来就是从一种文字传承下来,后来您也知道,一旦当了首领,他们就认为自己厉害死了,非要改文字。最后确实死了,文字不好用的被淘汰,留下的还是最好用的和一小部分改动后的。”
容宁看着袁景辉鬼画符。
她颇为深沉:“我觉得以前去道观,黄纸上画的和这个差不多。”
袁景辉:“……”一时间分不清容少将军是在侮辱文字,还是在侮辱道观,还是在侮辱他写的字丑。
但京城有会同馆负责翻译,边塞靠的就是像袁景辉这样的人才。
容宁要学,袁景辉必须教。两人互相折磨,艰难中勉强算学会了不少词句的读写。
学到后来,容宁在地上画了一个似面具又似盾,上面有十字星的图案给袁景辉看:“你认识这个么?是北狄的图腾一类吗?”
袁景辉琢磨了一下,摇头:“不认识。北狄的图腾多是动物,像狼、鹰。还会加上一些长纹,拥有延绵不断的意思。别的图案像是日、月、云都有,他们喜欢将身边万物化作图腾,但没见过这种。当然,也可能是我见识不够。”
容宁用脚撵去了图:“行。”
识字中转眼过年。
这一年过年,容宁是在古北口过的年。
除夕日,容宁翻上屋顶,在寒风里叼着野草眺望远方。
古北口有一个不大的村子。村子里没有多少人,做的多是将士们的生意,比如说缝补衣物,帮着去远处采买一些临时用品之类。
今日军中暂时放假,只留了部分人警惕值守。
从她眺望处可以看到远处的狭隘小道。小道两侧值守着属于她的兵。她要是转头,偶尔还能看到军民同乐的场景。
袁景辉在城墙上往屋顶上喊:“少将军!下面煮了乌梅茶,您要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