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兮
“善回。住持净惠是我师傅。”僧弥如此说着,“当年在悬亭见过您兄长,送剑送玉佛,印象深刻。”
容宁明白了。当初她兄长替她给爹送玉佛。大概是模样太过俊,让僧弥都印象深刻。她探头看向他身后的洞穴:“善回大师在这里做什么?”
善回侧身,视线落于幽深看不见底的洞穴,语气冷了下来:“这条路再挖,青山寺迟早遭难。姚公子一而再再而三说过,不会影响到寺庙。但山中空,一年两年没事,五年十年呢?”
容宁顺着看洞,想到山西的事:“这难说。”
善回神情不愉:“容少将军也觉得无碍?”
容宁摆手:“不是不是。京郊来场暴雨,这个洞能直接灌水。要是挖到了青山地界,青山很快就塌了,不可能一两年没事。山西已经出事了。”
善回:“……”一时不知道容宁这么说,他该如何表态。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只能念一声:“阿弥陀佛。”
宋嘉佑在旁开口:“大师,我们这回来就是为了这事。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和我们说一下姚公子和青山寺之间的商议?按理来说,青山不归五道皇庄,他们是不能挖到你们这里的。”
善回叹气:“说来话长。”
第56章
身后的人并不能因为有贵人前来就放松停工。
一个个好奇打量来人, 却又不得不咬着油灯重新回到黑暗之中,去一点点挖煤。
善回顶着一脸脏污,带着无奈靠边和容宁他们从头开始讲这件:“青山寺建造在这里多年, 本来和五道皇庄可以共存。在京郊从青山寺前往永安园, 也肯定会途径五道皇庄。”
“后来五道皇庄产煤之后,这条路走过来都灰蒙蒙的,闻着气味也大。贵人们不乐意从这条道走,路上当然另外开辟了一条道,专供马车来往。”
京郊外, 除了马车要专门走官道,其余人徒步和骑马,只要不迷路,随便怎么走都行。容宁很少走这条路。
“自从皇庄归瑞亲王。”善回顿了顿, 又改口, “自从皇庄名义上归顺天府, 实际上归瑞亲王后, 瑞亲王来过几次青山寺。他想为瑞王妃求一个身体安康。只是求了几次发现毫无用处, 后来再也没来过。”
容宁听着:“生病应该找大夫。”
善回双手合十, 行礼后肯定应答:“我师傅净惠也这么和瑞亲王说。只是京城中太医院那么多人, 没有一个看好了瑞王妃的病。她如今每一回一旦感染风寒都走的生死关。调养身子多年效果不显, 这才求神拜佛。”
他苦笑:“所以我师傅这么一说,当然是捅了马蜂窝。瑞亲王大怒, 说要是大夫有用,他怎么可能来寺庙。青山寺也不过是擅长用花言巧语哄骗人罢了。”
容宁:“然后?他义子实际上也这么认为?”
善回:“瑞亲王义子姚锦澄,多年来都想要正式挂在瑞亲王名下。他几乎所有的事只听瑞亲王的。自从五道皇庄可以挖煤, 他便顺从瑞亲王的意思挖煤。而会挖到青山,损毁寺庙, 对于他来说,说不定还能让瑞亲王高兴一下。”
容宁实话实说:“贵人多忘事。瑞亲王怕是早不在意青山寺。”
“这就不知了。实在是见不到瑞亲王。”善回叹气,“姚公子说话圆滑。每回找他,他面上总是应答很好。私底下寺庙中僧人总不能天天下来守着洞穴,不让人进去挖采。他们的洞口没开在青山地界,只是里面恰好能挖到而已。青山寺和悬亭归于我们,但山上的东西和山里头的东西,并不归寺庙。”
这么一说,容宁大致能理解姚锦澄:“他就算得罪你们,也不会得罪瑞亲王。比起青山寺,五道皇庄的煤产量更重要。”
善回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
宋嘉佑:“那么只有让瑞亲王亲口禁了这片的挖掘,才可以解决这块事。”
他看向容宁,眼神示意
容宁注意到宋大人的眼神:“……我和瑞亲王不熟。陛下和瑞亲王也不熟。”
宋嘉佑讨好表示:“容少将军可以熟一下,左右人姚公子上过您的图册。您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和瑞亲王熟一下。容少将军熟了,陛下不就也和瑞亲王熟了?瑞亲王是宗室,一两句话的事情。”
容宁:“……”那李古阳还上过呢!
她好不容易逃在皇帝身边躲避婚事,怎么处理个正事又要牵扯进这些。
善回跟着看容宁,带上了期望。他圆脸乌黑,配上这神情,让容宁一时都不忍心拒绝了。她双手环胸,颇为烦恼:“成吧,先处理掉这一个事。”
容宁双手环胸:“让我先看看姚锦澄人到底如何。”要是人还行,替他找合适的人成婚,替他圆梦入宗室。要是人不行,那就干掉吧。
被容宁记上的姚锦澄,尚还在瑞亲王府。
他长得不错,凤眼英眉。这会儿穿着老百姓可以穿的最奢华的绸缎,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他这年纪本该娶妻,但身为瑞亲王没有真正记在名下的义子,高不成低不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妻子。
姚锦澄一拖再拖,便是想要是能够真改姓秦,从此可以一跃而上,娶大家族的女子。
他用玉器轻微逗弄着小狐狸,和瑞王妃和声说着:“娘要是喜欢狐狸,下回我再找人买一只。商队走南闯北,到处都能见到稀奇颜色的狐狸。”
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狐狸皮毛为橙色,四脚和尾巴梢上染着白。这种色仿佛是染出来的一样,让人难以想象真能长成这么个样。
瑞王妃躺在摇椅上,轻微咳嗽了两声:“好啊。”
她看上去相当疲弱,眼眸无法完全睁开,脸上和唇上的颜色浅淡惨白。如同一张纸,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衣服再怎么鲜亮,穿在她身上也不像是穿在活人身上。
要是天色一暗,普通人走进门见到瑞王妃,必然会吓一跳。她像死人穿着艳丽的葬服。
新帝秦少劼也体弱,但日常不管谁见了人,都能感受到他那体弱身躯下的韧劲。他一旦情绪波动,旁人肯定记得他体弱,会被他的情绪所牵动,但不会产生“此命不久矣”的念头。
他怒,众人惶恐。他乐,众人欢喜。
甚至有不少官员希望秦少劼长命百岁。
但瑞王妃不同。
她年纪不小,不年轻了。稍咳嗽两声,身边侍女立刻上前端茶送药。瑞王妃面不改色吞下了几粒药丸,脸上起了一阵潮红,看上去精神了一点。
这点精神对比起刚才的惨白面色,带了一丝诡异。
瑞亲王抱着两只狸奴匆匆冒了出来。他留着精修的胡子,神采飞扬快步走到王妃身边:“萱儿看,小狸奴。刚满一个月,终于能抱出来了。”
一个月的小猫眼睛能睁开,毛发还没长。黑白混色的两只凑在一起,发出细软的“喵呜喵呜”声,惹得在场所有人心软。
王妃起身惊喜抱过小猫:“真是,长得一看就是让人疼的模子。”
瑞亲王洋洋自得:“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在养。锦澄的狐狸也不错,下回找个好看的配个对。生一窝小狐狸。到时候也能生出小巧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小的。”
王妃笑得高兴:“好。”
外面匆匆来人,一位杂役前来传话,到姚锦澄耳边说了两句。
姚锦澄听完,稍诧异看向杂役:“你说容少将军和宋嘉佑大人一起在五道皇庄等我?”
两个名字一出,瑞亲王和王妃一同看向姚锦澄。
王妃想起来:“是容家容宁吧?这些时日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她娘亲曹夫人想要替她筹办婚事。早前她递了意向过来,我就将你的名字和八字给了她。要是看上眼,不失为一场好亲事。结果人见不着,只好传话说让各家儿郎多往陛下面前凑一凑。”
她没告诉姚锦澄,是因为姚锦澄没资格往陛下面前凑。多说也是戳人伤口。
瑞亲王念了一遍名字:“容宁。”
王妃笑笑:“既然正好有事,锦澄去见一面吧。要是看上眼最好,要是看不上眼,那就作罢。下回我替你再寻一门好婚事。”
姚锦澄欠身拱手:“是。”
他拱手行礼好,转头匆匆跟着杂役出门。火急火燎,怕晚一步惹人不喜。
要是他没有改姓,容宁这种家室简直是他能攀上最好的。
目送人走了,瑞亲王冷声:“贪心不足。”
王妃低头逗弄起猫,在一阵喵呜声里,含笑说着:“来来往往皆为利。你当这世上有几个你呢?”
瑞亲王手放到王妃头上。温润暖意从他的掌心传到了王妃头上,好似将他满腔的爱意一并传了过去。他难掩内心悲怆,话却戏谑:“我既希望这天下多几个我,可以对你好些。又清楚知道自己只会嫉妒。萱儿,多休息,再多陪陪我吧。”
第57章
容宁左等右等, 实在无聊,叫六生带她去皇庄休憩的地方。
五道皇庄民窑专门制煤饼的地方,专程建了仓库与屋子。屋子有待客的大厅以及放账本结账的书房, 另外也有休憩的小房间以及厨房。
六生不太会说话, 介绍起五道皇庄的陈设,几乎都是指着地方:“放煤。”、“放煤饼。”、“放粮食。”、“杂物库房。”
相当简洁,说得相当清楚。
到了大厅,茶水没有。
泡茶要热水,这儿并不会随时供热水。井水倒是有, 不过由于这边是挖煤矿的地,所以井水并不适合给人喝。喝多了会坏身子。
这点井水唯一的用处,是给僧弥善回洗了把脸。
连茶水都没,点心更不会有。
容宁看了眼书房方向:“你们这里什么招待人的东西都没有。平时没有人来?”
六生:“有。”他指了指僧弥善回。
善回双手合十:“到五道皇庄, 我不曾喝到过水。原以为是刻意怠慢, 现在知道了, 是对所有来客皆这样。”安心。
宋嘉佑嘴角一抽, 心想这位僧弥着实有性子, 明明该慈悲为怀, 说话却阴阳怪气。
容宁噗嗤笑场。
善回抬眼看向容宁:“容少将军与兄长父亲性子不太像。”
容宁坐在椅子上, 身子微微后仰:“正常。我爹自小出生就被予以众望。容家人少, 他一心觉得自己是容家顶梁柱。一旦受挫,儿子又长大了, 心里跨不过槛,转头就躲到寺庙里。等容家需要他这个顶梁柱,他马上主动再扛起一切。”
“我兄长出生是一样的待遇, 帝王对他予以厚望。将士对他颇为尊重,不敢随意哄他闹他。他的性子被先帝和我娘教得正直, 是当定国大将军教导的。家国天下刻在了他骨子里。”
她混侍卫营和她兄长混侍卫营完全两种待遇。
“我上有父亲兄长,又是女子。要不是各种巧合,我不会坐在这里。”
容宁随意笑笑:“再说,带我长大的娘亲和嫂嫂。”这两人教她的方式截然不同。她娘希望她此生不羁,不用担忧任何束缚。她嫂嫂则是教会了她知世俗而不世俗。
善回若有所思:“是个好性子,相见恨晚。”
没人不喜欢听夸奖,哪怕这夸奖怪怪的。容宁当即笑起来:“相见恨晚。”
旁听的宋嘉佑:“……”
他们一言一语,消磨了些时间。
直到门口人未见,声先到:“容少将军!宋大人!有失远迎!”
话落,长得还不错的一位俊朗青年走了进来。
他眉眼含笑,相当和气,见面就拱手行礼,介绍自己并问候:“我是姚锦澄。两位仓促来我这儿,没吃没喝是不是不太习惯?”
姚锦澄挥挥手,一群杂役手持各种吃喝物件鱼贯而入,派头直比容宁在皇宫里吃饭。
他笑着先示意杂役呈上水和布:“来洗个手擦一擦。我呀,特意从瑞亲王府把茶水点心都带来了。一路紧赶慢赶的。”
容宁没见识,愣愣先洗了一把手,再拿布擦拭一下。这些杂役把东西都递到自己面前来了,不应付一下好像失礼的人就变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