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连理芝芝
三月,上京城的桃花已经盛开了。少年一路踩着屋顶上的瓦片过来,桃花被风吹得高高地,自然就落在他的头发上。
仇野对着镜子取下桃花,桃花小小的,粉嫩的五片花瓣似乎轻轻一捏就要碎了。
他看看桃花,再看看少女,若有所思道:“一朵花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好看了,桃树种类繁多,碧桃蟠桃油桃山桃……有的花瓣多,颜色深,有的花瓣少,颜色浅。你头上这朵就是五片花瓣浅粉色的。诗里还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怎么会不好看?”
宁熙像倒豆子似的背了一大串,实际上桃花的种类她只见过府里种的。她好读诗书,可书读了太多又不能行万里路,让她觉得遗憾至极。
她又接着说,“我哥哥说上京城郊的山桃极美,每到这个季节他总会与同窗去哪里踏青饮酒作诗。他与我说了三年,可我却一次都没去看过,因为我出不了府。哼,他肯定是到我跟前炫耀来了。”
“桃之夭夭,”少年看着手心的桃花,他又看看被面纱遮住,俏巧笑倩兮的少女,口中默念,“灼灼其华。”
少女气鼓鼓的,即使隔着面纱也能看到鼓起的脸蛋和噘起的嘴唇。幸亏隔着面纱,否则他就不会看了。
他是刀,一把刀除了杀人怎么会懂得该如何去欣赏一朵桃花呢?
“你既然喜欢这个,那就送你好了。”仇野把手心里的桃花递给宁熙。
“额……哦……嗯,谢谢。”宁熙有些跟不上少年的脑回路了,但还是接过桃花轻声致谢。
莫非是觉得她一直盯着桃花看就是喜欢桃花?可她方才看的明明是……
“这个时令,城郊的山桃已经开了。只是现在夜色已深,看不清桃花的颜色。”宁熙把仇野带来的桃花夹进书页里,看着窗外圆月喃喃自语。
仇野思索半晌道,“城郊的桃林有家酒馆,那里的桃花米酿清甜不辣喉,走吧,请你喝酒。”
“酒!”宁熙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还没喝过酒呢。”
白如葱削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少年别在腰间的雁翎刀,那刀盘上镶嵌着三颗绿松石,摸起来十分舒服。
宁熙试探性地问:“在江湖上走来走去是不是特别好玩?你是不是能看各地的美景,吃各地的美食,还能喝各地的美酒?”
“不是。”仇野说。
他在江湖上走来走去,只是为了杀各地的人而已。
听到这个回答,宁熙有些失望。但她并没有放弃,依旧笃定地喃喃自语道:“一直待在府里出不去和一直在外回不来我宁愿选择一直在外回不来。江河湖海,定是比闺阁自在。”
“江湖没什么好的,只有酒还行。”仇野说着已经背上宁熙轻盈一跃,随着他们的前进,身后高大巍峨的国公府变得越来越小。
宁熙伏在仇野背上,迎面的风吹开白色的面纱,她看见路边一棵低矮的桃树。这种桃树是会结果的,等时节一到,就会结满香甜的蜜桃。
“那桃花呢?”少女凑到少年耳边问,“你觉得桃花好不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后背的少女传来醉人的香气,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少年身后。
仇野迫不及待地想把背上的少女放下来了,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从城中到城郊的距离是这样漫长。一直这样背着,感觉施展轻功的脚步都会变得沉重。
明明之前扛着一个大男人的尸体横跨三座城池都不会累,现在为何会有呼吸急促的感觉呢?
“你觉得桃花好不好?”怕少年没听清,宁熙又问了一遍。
顿了顿她又说,“你要是没听清,我就要大声再问一遍了!”
“好。”仇野说。
得到答案,宁熙雀跃地又凑近了些,“哪里好?”
“桃花,可以酿酒。”
“唔,那你还真是个酒鬼。”
是的,酒鬼。仇野是个货真价实的酒鬼。可现在酒鬼没喝酒,却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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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的桃树,漫山遍野。
朦胧月色下,看不清桃花的颜色,却能闻到桃花的香气。
这个时间点除了赶路的行人和走江湖的浪子,很少有人会在城郊的小酒馆里喝酒。是以,小酒馆外只挂在一个灯光微暗的灯笼。风一吹,烛火便左右摇曳着。
桃花米酿很快端上桌,宁熙给自己斟上一杯。米酿呈粉白色,有些浑浊,但闻着有一股特有的香甜气息。
米酒入喉顺滑回甘,酒香四溢,也不辣喉。春分前后,上京城昼夜温差大,昼热夜凉,这一杯米酒下去,宁熙觉得浑身都变得暖和起来。
“好喝!”少女的面颊泛出一层薄薄的酡红,她端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上一杯。
这时,仇野提醒道,“最多喝三杯。”
“为什么?”
“若是喝到第四杯,你就会开始说胡话了。”
宁熙双手捧着酒杯,若有所思,“我听慕姑姑说,有些会喝酒的人,光看别人喝酒的姿势就知道那个人的酒量如何。你是那种很会喝酒的人么?”
“只是喝酒喝得早而已。”
“喝酒喝得早……早是有多早?”
“我七岁起就开始喝酒了。”
“七岁!”宁熙差点被酒酿呛到,两杯酒下去,她现在的面颊更红。
“为什么年纪那么小就喝酒?”宁熙问。
“因为有六个人一起灌我喝。”
“那六个人可真坏!”宁熙同情地看仇野一眼,“你肯定被他们灌醉了,所以现在才这么会喝酒。”
“不,他们醉了,我没醉。”
“诶?”
宁熙的同情转变成惊讶,她觉得方才的同情显得自己像个呆子。
只见仇野把酒壶高高提起,浑浊的米酿化作一条细长的白线,随着壶嘴落入杯中。浊白的米酿倒满一杯,刚好不会溢出。
“第三杯,”仇野将满杯米酒递给宁熙,“也是最后一杯。”
宁熙回味着口中甘甜,正准备接过仇野递来的第三杯酒,不曾想面前却出现一个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抢在她面前,竟要去夺那杯桃花米酿。
仇野反应极快,连着酒杯将米酿往上抛,整个人也向上翻身。只见他轻盈一跃,上一刻他还在宁熙对面,下一刻他就坐在了宁熙旁边,手里还稳稳端着那杯斟满米酿的酒杯。
白衣男子此刻坐到了宁熙对面,半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把折扇轻轻扇着。这男子生的俊美,一张脸始终微笑着,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但实际年龄应该有三十好几。因为他虽然有一张年轻的脸,却有双阅历很深的眼睛。
只听白衣男子朝仇野打趣道:“想不到啊小七,你现在出来喝酒,竟然也会要人陪了。”
宁熙看看白衣男子,又看看仇野,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所以他们认识?既然认识,方才为何又是一番你争我斗?
万分吹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宁熙觉得自己需要喝口酒压压惊。
仇野手里还端着杯酒,这被酒不偏不倚正好在她唇前,她微微低头便能喝到。
已经饮下两杯酒,宁熙头脑有些昏沉,是以,她当真低头去饮那杯米酿。
少女的下唇触碰到少年的拇指。
柔软,炙热。
仇野像是被火烧了似的,飞快将手收回。方才连打斗都没洒一滴酒的酒杯现在重重落到桌面上,倾洒一桌美酒。
酒香,米香,花香,霎时间朝四面八方扩散。
一阵凉风吹来,非但没使宁熙酡红的面颊降温,反而使其变得更加滚烫。因为那阵凉风,将她吹得清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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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豆蔻
(是少年人本就容易认真么?)
宁熙慌乱地捡起一旁的帷帽重新戴在头上,白纱放下来,遮住她发红发烫的脸。等做完这一切,她又如同一个大家闺秀般端正做好,全当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仇野按着刀柄,也不出声,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僵直地坐在原处。
卖酒的桃二娘是个性情中人,有什么便说什么,她拿着抹布便擦桌子嘴里边叨叨,“你们三个,到底是谁手不稳连杯酒都端不住?可惜了我辛辛苦苦酿的酒。”
桃二娘没说一句,宁熙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到后来,垂得连头上的帷帽都要掉下去了。
云不归在一旁静静地摇着扇子,他看着对面二人,脸上笑得玩味。反正,酒不是他洒的,这事儿从头到尾也跟他没关系。
“是我。”仇野从另一个酒壶中倒出一杯烧刀子,他双手举着酒杯,瞥了眼身旁的少女,随即看着桃二娘郑重道,“为表歉意,我自罚三杯。”
他真的喝下了三杯烧刀子。
就是不知道他这歉意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桃二娘拿抹布的手微微一僵,连忙笑道,“好孩子,你怎么如此认真?方才那不过是玩笑话。”
虽说嘴上道着歉,但少年眉目清冷,神情冷漠,全然没有其他江湖少年身上的那股浩然正气,看上去并不容易亲近。
若是换做其他酒客,她如此嗔怪,早就跟她闹作一团了。可这少年却疏离得很,一点玩笑都不愿与人开。
桃二娘这才明白,原来少年只是在委婉地让她闭嘴罢了。
不过桃二娘身子胖,度量也宽,是以,她赔着笑,又取来一壶酒,“这是送给你们的,慢用。”
只是心里不解,方才那句话究竟是哪里不对,竟是触到了那少年的逆鳞。莫非是少年人本就容易认真么?还是说她以前接触的酒客都太过下流圆滑,各种不堪入耳的胡话张口就来?
桃二娘带着笑意离开了,回头看去,只见少年的背挺得很直,像是把出鞘的刀。
云不归从不吝啬于火上浇油,他望向仇野,“小七,刚才你的手亲了人家姑娘的嘴,不对着人家自罚三杯吗?”
他说完,依旧闲适地扇着扇子,但仇野现在只想把他的折扇夺过来撕烂。
“小七,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我都担心你跟你的二哥动刀子。”
宁熙的脸烧着,这哪里是在取笑仇野,分明是在取笑她!而且,刚才哪有亲到,分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不是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么?怎么还会在乎这个?
宁熙掀开面纱,露出一双瞪得很圆的杏眼。
“若要自罚三杯也是你自罚三杯,我们喝酒喝得好好的,若不是你突然闯入,那酒怎会洒?”